第八十八章 眼中星海

翌日黄昏时分,萧琅给容宣和姜妲的眼中滴了药水,三人站在竹北院的屋顶上仰首望天。

容宣第一次看到萧琅眼中的星空,那不是星罗棋布广袤无垠的模样,而是一副巨大而复杂的星图——

撕开的绚丽晚霞后是幽远深邃的星空,长短不一的星轨,明明暗暗的星子,不规则地绣在深蓝的夜幕上,或围成一簇,或并列而往,或南辕北辙孤独前行,亮的刺目,暗如死灰……

群星万象,犹如世间众生,活灵活现。

星图正中的星团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四面八方的星子无一不明亮,它如风中残烛一般脆弱,让人不禁担心下一刻它便会弥散坠落。

那会是商王室的星象吗?

容宣暗自揣测。

“太女你看,”萧琅指着头顶一片熠熠生辉的巨大星团说道,“这里便是东原分野,玄枵。”

姜妲抻首眯眼,仔细端详着这团星芒,数不清的星轨在交织,或明亮或暗淡的星子在碰撞。

她问萧琅哪个是自己的星轨,萧琅指着正中一颗极为明亮的星子说这就是她。

姜妲看着自己的星轨,眼中满是惊奇,但仔细一看又发现不对劲,“为何我的星轨上有四颗星子,别人却只有两颗?”

“有两颗属于公子忌,你的长兄。”萧琅说着瞟了眼姜妲,对方果然变了脸色。

姜妲盯着那四颗一般明亮的星子,喃喃自语,“长兄……你没死……”

“或许当事之人皆有难言之隐,太女不妨择人问上一问,免得冲动之下有失情分。”容宣如是宽慰姜妲。

萧琅听他这般说便瞟了他一眼,虽未说什么却令容宣心底一凉。

姜妲默默点头,又问萧琅东原分野中那颗最亮的星子是谁,是否是她的父王。

萧琅“嗯”了一声,不欲与她说太多。

此时姜妲与容宣眼中的药效渐渐消失,两人眼前的星图也慢慢变回了傍晚云蒸霞蔚的模样。

姜妲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竹北院,道自己需要好生想一想此事后续该如何处置。

萧琅并未劝她,任由姜妲自行离开,她看着站在一旁的容宣若有所思。

“我……”容宣的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

萧琅收回视线,幽幽道,“你是紫微宫,这种鬼蜮心计还是少用的好,免得坏了德行。”

容宣脸色一白,垂首称是。

“你看到方才那颗最亮的星子了吗?”萧琅又道。

“看到了,是东原王那颗。”容宣点头。

“东原王?”萧琅伸出手去,示意容宣抱她下房顶。

容宣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才将她抱起来,跃下屋顶直接飘进屋关上了门。

“我猜错了吗?可是方才你点头应了的。”他有些疑惑。

萧琅不肯下来,要他举高高才肯和他说实话,容宣无奈地笑着将她高高举起。萧琅就像一片香香软软的羽毛,捧在手心里都怕微风将她吹走,抱在怀里更不舍得放下。

“我虽应了不假,但我并没有亲口说那颗星就是东原王,这是姜妲自己说的,阴阳家箴言若非是从阴阳术士口中说出便算不得数。”萧琅抱着容宣的脖颈笑嘻嘻。

“那阴阳家说话岂不是要小心再小心?我怎地看你经常胡说八道?”容宣斜睨着她,心里暗道,这孩子可爱起来比饴糖还要甜上七分,正经起来反比夫子还可怕。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何曾胡说过!那颗星我可没说是东原王,那是你的命星,是不是特别亮,现在你总该相信自己是紫微宫了罢?”萧琅言语中不免透着几分得意。

容宣脸色一红,小声道,“你怎知我一直自我怀疑?此事确实匪夷所思了些,我、我只是一个小国的亡国公子,只想为父母报仇而已,从未敢想过成为天下共主……”

“此事岂是由你说了算!”萧琅从他怀中跳下来,仰视着他道,“你若非天定紫微宫,那年你怎可能有机会来我蓬莱山星术殿,你以为阴阳洞上星术殿谁人都上得来吗?若不是星官庇佑你早已死在半山腰,更何况你是紫微宫我才跟着你呀,否则我现在岂不是与师兄四处游玩,优哉游哉?”

闻言,容宣一下愣住了,“你竟是因为我是紫微宫才事事助我,才对我这般好的吗?”

“那当然了!”

萧琅丝毫不觉得这个回答有问题,可容宣却突然沉了脸,看着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皱着眉头,嘴唇隐隐有些发抖,像是有话要说,又像无话可说。

萧琅眼中满是疑惑,不知此人怎地突然不高兴了,她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一番,方才自己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句句属实,完全没有可能冒犯别人的地方,此人怎地如此喜怒无常?

“你帮我、爱护我、跟着我,甚至……”容宣一下顿住话头,却又咬咬牙接着质问她,“甚至与我亲昵,与我书信往来,与我互诉心意……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是紫微宫而非真心喜欢我吗?”

最后一句话容宣自觉十分“不要脸”,每一个字都是他吼出来的,试图以声音壮胆色。

“当然是!”这人凭什么说话这么大声!萧琅叉腰,比他更大声地吼道,“我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跟你做朋友给你写信保护你的,否则你哪还有命坐在这里听我说话,你黄土都埋半截了知道吗!”

萧琅的声音清脆又不失奶气,吼起来气势全无,倒是十分可爱。

她说她是喜欢我的!

她说她是喜欢我的!

……

容宣的脑海中无限循环起这句悦耳动心的话,萧琅在他眼中的模样哪里是琉璃盏中的蜜桃所能形容的柔粉可爱,明明是天底下最软糯亲昵的小姑娘!

他脸色爆红,一下捂住萧琅的嘴,神色紧张鬼祟地左右张望,压低声音“责怪”她这种事怎能如此大声的说出来,还要不要颜面了,若是被人听了去该多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儒生规矩真是多!”萧琅不以为然地撇嘴。

容宣将她抱上膝头坐着,期期艾艾地问她前些年给他写的信里说要嫁他为妇的事可是当真吗。

“嗯……这个……”萧琅紧跟着脸色一红,她尴尬地咬着手指头,不敢直视容宣亮晶晶的眸子。

那年她还不懂事,只知婚娶便是家里多了一个人,两个人一起玩闹一起过日子,却不知这水极深。可这几年她与师兄走了无数地方,也见惯了人生百态,已然深知婚娶乃是人生头等重要的大事,其中更有说不出的奥妙。

如今容宣竟旧事重提,她不知该拒绝还是该答应。若是拒绝,她岂非成了那不守信用之人?若是答应,可她是阴阳家方士,终生不得婚娶,待夫子羽化登仙她与疆德子必然要继承星主与术主之位,守着蓬莱阴阳家,岂能嫁为人妇!

容宣看她这般为难的模样便知此事恐怕是她当年天真时的无心之言,怪道她从未放在心上。

心愿终是难遂,容宣心中虽失望却也不想、亦不能逼迫萧琅信守诺言,毕竟萧琅是疆景子,是未来的星主,岂能与一俗人结亲,竟是一丝希望也无……

“我开玩笑的,你不必当真。”容宣笑着在萧琅头上揉了一把。

萧琅看向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容宣第一次与她这般亲近,与她如此相近的对视着,他猛然发现萧琅的眼睛十分奇异——

她的眼白并非常人浑浊的青白色,亦非纯粹的白色,雪色的眼白中隐隐有分散的金点,像切成细末的阳光。正中的瞳孔亦非墨色,竟是极为通透的墨蓝色,透过瞳孔似乎能望进她的心底。

烛火微微一晃,容宣仔细而诧异地盯着萧琅的瞳孔,这哪里是通透的墨蓝色,分明是透明的瞳孔中盛满了万千幽蓝明亮的星子,星芒极尽璀璨,如天上银河般仿佛随时都会流出来,一双翦水明瞳仿若华星秋月,广袤夜空。

容宣忍不住寸寸挨近,嘴唇已然触碰到微翘的睫毛……

萧琅“啪”地一下捂上眼睛,“你意欲何为?”

容宣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着孩子模样的萧琅他也着实下不去口,未免太猥琐了些!

他随口扯了个理由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像是后面有豺狼追赶似的。

萧琅站在门口叉着腰望着容宣落荒而逃的背影犹自不解,“我的眼睛有这么可怕吗,一会儿想着舔一口一会儿又吓跑了,什么人这是……”

秋日犹凉,寒冬已至。

钟离邯又在容宣面前炫耀新做的冬衣,待显摆完了,他惊讶地发现容宣竟没有让他滚,一时还有些不适应。

容宣看向钟离邯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钟离邯突然灵光一现,遂问容宣可是有甚喜事没有,否则他怎地一点儿也不嫉妒了。

“我何曾嫉妒过!”容宣急忙否认,他装模作样地看着手中的乐谱,虽已努力压着嘴角却还是忍不住上翘,“无甚喜事,不过前些日子她说喜欢我罢了!”

说得轻巧,耳根却红得不像话。

钟离邯瞟他一眼,“说实话,依我看,疆景先生所说的喜欢怕是和您想的不太一样……”

这人怎就不会说句好话!

容宣将乐谱甩到他脸上,怒道,“给我出去!滚,现在就滚!”

钟离邯抱头鼠窜,但私以为自己说的没错,只是容宣听不进去他也无法,但愿事情如他所愿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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