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谁是偷儿

容宣沉默了一会儿,道,“是胥食其,是他率先提出册封太女以代太子。”

“第一位附议之人可是国后?”萧琅紧跟着问他。

“非也。”容宣话头一顿,似是有些疑惑与不确定,“是……龙非小将军。”

怎会是龙非?

萧琅又敲门,想要进屋与容宣详谈,孰料对方竟是一口回绝,她又问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转转,容宣亦是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这人倒是奇怪,”萧琅没好气地拍了拍门,“早些时候喊你去你还答应来着,现在你又不去了,你是不是食言而肥!”

屋中无人应答,正当萧琅准备离开时却听容宣声音喑哑地缓缓说道,“夫子有云,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从前是我无礼放纵,此后必会严于律己,克己复礼……”

萧琅心里觉得奇怪,此人何时变得如此古板?

但再一思忖又不觉有异,容宣本就是儒家学生出身,儒家钻研古礼,毕生追求便是光复礼乐大制,他这般守礼恰好是对儒学的尊崇,紫微宫坚守仁义礼于天下苍生来说确实是件好事,应当支持才是。

只是过分遵守古礼又未免拘泥,容宣还年轻,又非儒学修士,他可不能像孔芳先生那般故步自封,改日还得再提点一番。

萧琅遂不再劝说容宣,只笑嘻嘻地说,“你且守着这礼罢,我却是要上街去了,改日我再来找你。”

说罢,她哼着小曲儿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此处。

听见外面的声音远了,掐在脖颈上的手渐渐松开,有人幽幽笑道,“汝做得很好,汝需谨记,汝乃天定紫微宫而非谈情说爱的俗世男子,我希望未来的日子里汝会言出必行,否则,紫微垣可要换人咯……”

容宣踉跄倒退几步,倚在柱上艰难地喘息着,他双眼紧盯着眼前之人,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你简直是妖邪之辈!”

“我本妖邪心,奈何圣人皮。”那人轻浮地一挑眉,伸手挑了一下容宣的下颌,轻笑着化作轻烟消失在他眼前。

容宣将手边的铜盘狠狠掷向轻烟消散处,触地发出一声巨响,他恶之欲啖其血肉,然又无可奈何。

萧琅回到自己的院子取了伞便从后门出府往街上去了,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街上三三两两点了些灯,携手并肩的彩衣男女摩肩接踵,很是热闹。

容宣不肯随她来,萧琅在街上转了几圈自觉无甚意思,得有个人与她一起说说话才好。

她站在一家茶肆屋檐下左思右想,忽然发现自己在伊邑认识的人不少却并无朋友,一时竟想不出一个可以交好玩乐的闺中密友,着实可怜。

茶肆小二见她在门口站了许久,遂上前招呼她进大堂坐坐。萧琅摸了摸袖袋,记得自己好像带钱袋了却没有摸到,只好摊手说了句“没钱,不去”便提伞走了,那小二在背后嫌弃地骂了两句。

转过这条街前方忽然热闹起来,行人纷纷涌向一处酒肆。

只见那酒肆前搭了高台,台上左右点了连枝灯,照得此处通明,丈高的木架上高低错落地挂着大小不一的绢花,一朵赤色花高高悬于顶端,不知欲作何用。

台下已围了好些人,萧琅抱着伞挤进去,耳边不断传来谩骂的字眼。她在人群里踮起脚,好不容易才从缝隙里瞧见高台前的场面,尚未来得及看清便被人挤到了一旁。

萧琅很是窝火地四下打量着,不曾想附近房上、架上乃至酒肆二楼竟满满当当都是人,她被挤在人群里动弹不得。趁旁人不注意时,她化作轻烟一下挤开人群蹿到最前面去,虽有人骂骂咧咧却并未察觉异样。

高台前有人在表演,三四名男子并一位阿姑。

靠近人群的麻衣男子一手提着个光泽偏暗的黄色圆形器物,一手拿着个圆头的小槌,两物相击发出“铛铛铛”的声音,极为清脆响亮。

“这是何物?”萧琅转过头去问身旁站着的人,那人答曰“是铜锣,南边卫地传来的物件儿,稀奇得很”,她好奇地看着铜锣,觉得颇有意思。

铜锣响过之后,红衣裳的阿姑攀上台前矮架,两边木架中间拉着一条麻绳,离地丈余,绷得笔直,阿姑行走其上如履平地,随着铜锣的响声在麻绳上做出眼花缭乱的动作,人群发出阵阵呼声。

又一男子立于架下,将手中盛满水的陶罐递给红衣阿姑,阿姑接过来顶在头上继续舞蹈,罐子稳稳当当,一滴水都未曾溅出。

待阿姑摆出动作,萧琅惊奇地随众人拍手叫好,心中不禁感叹红衣阿姑武艺着实精妙。

又有一男子在架旁耍兵器,刀枪剑矛,吴钩蛇鞭,动作充满力道,一招一式皆能换来人群声声欢呼。

不消半个时辰左右表演就已结束,敲锣的男子将手中铜锣翻转,当作食案一般捧在手中在人群前走了一圈,便是要打赏的意思,不多时铜锣上已是堆了一层形状各异的钱币。

萧琅尴尬地摸着袖袋,眼看对方马上便要走到跟前她才从某个角落里摸出了一枚燕国小布币,在旁人鄙视的眼神中放到了铜锣上。

燕国小布币是列国当中最不值钱的货币,看她这般“小气”的模样身后立刻有人小声嘲讽她“没钱还敢站到最前头”,萧琅红着脸硬是装作没有听见,偏不给他腾地方!

待杂耍伶人离开,酒肆老板便登台宣布今日的活动。

那架上红花原是为嫁女做准备,绢花会不断移动,男子需站在架下开弓射中架上红花才算数,一小朵算得一分,中等大小算五分,最高处的那一朵算十分,谁家男子得分最高谁便能做他家女婿。

这家酒肆老板的女儿很是漂亮爽利,老板夫妇亦和善有趣,很快报名参加摘花的年轻男子便有十二三人之多。

酒肆阿姑就站在老板夫妇身旁,萧琅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那些个参赛的年轻男子,怀疑这些人怕不是冲着阿姑的美貌来的罢!

她在台下看着起先那二三人兴致勃勃地上台,而后灰头土脸地溜走,一时竟觉得十分可笑。

看了许久都无人能摘得十分以上,萧琅很没劲地撇撇嘴,提着伞便要走。

酒肆旁有家点心摊子,新蒸好的点心香气四溢,萧琅忍不住又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终于在腰带里摸到了久别重逢的小钱袋,里面也不过十数枚铜币罢了,买点心倒是绰绰有余。

她捏着铜币犹豫了很久,点心的香气实在太过诱人,只好拿了一枚铜币递给卖点心的阿姑。

阿姑拿到钱币后愣了一下,立刻满脸堆笑的给她包了点心。

萧琅刚要伸手接点心却被一彩衣淑女扣住了手腕,那女子气汹汹地看着她怒道,“便是你偷了我的钱袋!”

“胡吣,谁偷你钱袋了!”萧琅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拿了点心便要走。

“不是你是谁,方才你鬼鬼祟祟的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就站在我旁边,伶人讨赏时你根本无钱打赏,大家可都看见了,怎地现在又有钱了,你刚走我便丢了钱袋,你手里拿的钱袋分明就是我的!”彩衣淑女抢过萧琅手里的钱袋给围观的众人看,她扬声道,“你们都看见了吗,这钱袋的花样和我的一模一样,她就是偷儿!”

“那你说说这里有几枚铜币,说对了我便还给你,说错了咱们就去司寇府说道说道。”听她这般胡搅蛮缠萧琅也生气了,怎地有人平白无故便冤枉人!

“里面本是一十三枚,你花了一枚,此时尚存一十二枚与一枚刀币。”彩衣淑女打开钱袋,倒出钱币与众人一观,数目果真与她说的一般无二,她趾高气昂地道,“还说你不是偷儿,小小年纪便没脸没皮偷人钱财,你是谁家女子,竟这般没有教养!”

萧琅无言以对,她尚不知袋中究竟有多少钱币此人竟比她还清楚,好像那钱袋当真是她偷来的一般,围观之人看向她的眼神中亦是充满了指责与鄙夷,着实令人心中不爽快!

此事有些蹊跷,萧琅可咽不下这口气,她忽然记起容宣之前与她说过在东原推行法令难行之事,若她以身作则,再传出去让伊邑人知晓阴阳家亦尊崇法令,法令乃大善之事,以后再推行法令岂非容易许多?

这般想着,她拉着那彩衣淑女便往司寇府走去,口中说着,“既然我偷了你的钱财便应当受到应有的惩罚,不如你将我告到司寇府去让少司寇帮你惩罚,你也好出出气,如何?”

“不必了!”淑女一下未能甩开萧琅的手,遂怒斥她不可理喻,劝她乖乖回家闭门思过,莫要自取其辱。

萧琅却偏要带她去司寇府,“你是受害者,怎地比我这个偷儿还怕司寇府,难不成……”

意味深长的话尾令彩衣淑女微变了眼神,萧琅暗笑,这其中果真有鬼,她从钱袋里取出一枚钱币放到女子眼前,道,“我偷的可是新币,既然能拿到今岁尚未推行的新币想必阿姑是王室贵女,不如你说说你是谁家淑女我亲自登门谢罪如何?”

“我……”彩衣淑女脸色一灰,讷讷无言。

“此时王室贵女皆在宫中赴宴,刚巧我与太女相熟,不如我送你进宫罢!”

听萧琅这般说,众人哗然,那女子一下甩开她的手溜进了人群,很快便消失在人海中。

萧琅捏着那枚仅剩的铜币愤愤不已,“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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