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扶国者覆国

翌日,龙非与明义果真领着各自的未婚妻来找萧琅卜卦,萧琅警告容宣若是再给她揽私活她便离家出走回蓬莱去。

容宣赶紧认错,其实这事也怪不得他,他本来没有答应,谁知龙非会突然喊一嗓子,实在骑虎难下。

龙非的书念得不少,多半是兵书,又送去兵家学了好些年,虽说尚算知书达理,但满口胡诌得本事数一数二。

见容宣与萧琅笑意盈盈关系融洽的模样他心里也跟着莫名高兴,张口便是一句“容相与疆景先生可谓是相敬如宾,容相太谦虚了”,任由仲子在一旁疯狂暗示与陪笑他仍不觉有异。

容宣喜上眉梢,假惺惺地笑龙非又说错话了,相敬如宾也不是这般用的。明义在一旁无奈地捂脸,有龙非这种朋友简直太丢脸了!

“再胡说八道不给你算了!”萧琅白龙非一眼,对方立刻安静坐好,不敢再随意说话。

龙非与明义算得上贤士,星象明亮可辨,再使蓍草演算一番便可知全部,比之寻常人要容易许多,然而萧琅却只让他几人留下八字便回去等消息。

容宣在一旁帮腔,将此事形容得十分有难度,反正他俩也不懂,好骗得很,只等这二人下次再来取卦象时便可多讹些银钱。

他想不明白萧琅怎会对钱财如此感兴趣。

明义前脚离开,龙非后脚也打发仲子回去了,屋中便只剩他与容宣、萧琅三人。

“如何?”容宣问道。

龙非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白纸放在案上,萧琅瞄了一眼,顿时啧啧称奇。

自去岁始,素纸偶在诸国间兴起,此物比竹简轻便,比布帛便宜,唯一的缺点便是脆弱粗糙,书写不易且多散墨,时常糊作一团,因此流行不广。

民间纸张多是原色,萧琅上次用的红纸便是用红花磨碎浆成的,由于成本高卖得贵,各色纸张很快便从市面上销声匿迹,民众依旧用回了笨重的竹简。

各国宫中匠人做出的极品纸张已偏近白色,纸面稍平但成本极高,总共做了不过百余张便停了,像龙非取出的这种白纸已是染了颜料,成本更高,宫中仅存数十张,也不知他从何处拿出来的。

纸上写了一名女子的医案,萧琅只认得这字是齐子客的手笔却看不懂描述的是哪般病症,遂转手给了容宣。

“大王成婚三年无嗣,从峄城请了医家来看也只道是肝气郁滞,气血两虚,因而不易有孕。”龙非解释说。

容宣无声地念了一遍纸上的字,忽然笑了,“看来医家的人也是看不惯东原的,不知是医家掌学授意还是此人与东原素有嫌疑,这哪里是不易有孕,分明是无法有孕!”

“管医师乃是太师手书向医家掌学请的人。”

龙非一句话令容宣茅塞顿开,他揉碎了白纸,若有所思道,“医家的人不惜违背道义与本心也要帮助太师,果真厉害!太师对大王也是上心,陶姬夫人为大王调理身子,太师便请神医为大王诊疾……”

两人笑语晏晏,萧琅却听得脊背发凉。

姜妲三年未孕,朝臣与贵族宗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想法设法请了各路神医为她调理,期盼她早日诞下东原继承人,然事不遂人愿,多番诊治后姜妲依旧没有怀孕的迹象。

陶姬夫人乃是胥食其正妻,两人年少夫妻,情分非比寻常,若丈夫欲对姜妲不轨做妻子的又怎会不帮衬。如此说来,陶姬夫人献给姜妲的药恐怕非调理之用,好端端的女子若非天生缺陷哪有不能有孕之理。

医师未说姜妲天生缺陷那便是后天造成的,她从未受过伤,若不能有孕只会是医药所致,或许姜妲最初只是因气血亏损而不易受孕,后来开始食用调理之药,慢慢地、慢慢地就变成了不孕之身。

姜妲身边的女官竟未排查外来药品吗,怎会让这些东西流入太女之口?

萧琅一时有些难以理解。

至于胥食其本人乃是东原三朝元老,国人皆当他是东原功臣,兢兢业业四十余年,先后辅佐两任国君,他与东原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欲致东原王室绝户!

胥食其与齐子客分别占据了东原朝臣之首和新王后宫之首,陶姬夫人亦是诸多外命妇中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若说这一家欲害姜妲恐怕无人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

不妨再往前推衍几年,大胆猜测一番,东武王兄弟接连离世、后宫所诞男丁全部夭折都与胥食其脱不了干系,不只是胥食其,还有陶姬夫人乃至整个太师府都在图谋姜妲,投入了至少三代人的力量来摧毁东原!

再看龙非算计姜妲时的狡黠模样,恐怕他亦并非单纯的东原将军。

“龙非,你是何方人士?”萧琅忽然问道。

龙非一愣,转头看向容宣,容宣点头,示意他可以向萧琅坦白。

龙非起身面向容宣单膝跪地,垂首恭敬道,“秦姓龙氏乃秦国精甲轻骑最为精炼锋锐的一支,名“长熙”。百越亡后,东原西夷频频瓜分秦国疆土,先王料到秦国不能善终,因“长熙军”个个出类拔萃,先王惜才,不忍“长熙军”殉国蒙难,本欲解散“长熙”,然我父与“长熙”千名将士甘愿投身东原,隐于东原各处,卧薪尝胆以图后事,幸而上天有眼,保佑公子安身立命,存我大秦火种不熄!”

龙非说话的声音铿锵有力,望向容宣时的目光灼灼如火,恨不得立刻起身上马踏平东原。

萧琅忽然对姜妲心生同情,她最信任的太师谋权,最依赖的丈夫谋命,最倚重的丞相谋国,就连王师、将军都不与其同心同德。

这一切本是她父王中下的因,恶果却要由她来尝,可怜至极!

“你在东原出生,又蒙东原王赏识,难道对东原就没有丝毫感激或是归属感吗?”萧琅走到龙非面前,盯着他的双眼问他,若龙非有半点犹豫半点谎言她都能知晓。

“父亲的父母兄妹皆亡于东原豺狼爪下,我两位兄长的头颅挂在旗上风吹日晒,我的父亲时刻不忘国恨家仇,母亲自我出生时便告诉我,我是秦国人!”龙非说得斩钉截铁,丝毫犹豫都无。

萧琅有些欣赏他,但对他父母从小便给他灌输国恨家仇,将他培养成光复秦国之利器的做法不甚赞同,故出言刺激他道,“秦国早就亡啦!你的父亲如今高官厚禄,你的母亲又是外命妇,生活如此安稳妥帖不好吗,提什么复国大计!更何况你还年轻,秦国灭亡时你也不过是青葱少年,懂得什么国恨家仇……”

“秦国虽亡,但秦国公子犹在!”

龙非恰恰是上位者最喜欢的那种人,鹰狼性格,耿直顽固,至忠至孝至情至性。

“小心你家公子宣拿你当马前卒使。”萧琅撇嘴,不遗余力地“抹黑”容宣。

“龙氏甘愿为马前卒!”龙非瞪着萧琅,心里暗想疆景先生怎能如此质疑公子,她与公子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哎哟呵,你还敢瞪我?!”萧琅第一次见这般大胆的人,她叉着腰瞪回去,“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昨天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咳,竟敢对疆景先生不敬,龙非你不想成亲了吗?”容宣赶紧让龙非起身坐到一边去,这个人也真是心大,竟敢瞪萧琅。

龙非乖巧地滚回席上端正做好,一脸殷切看着萧琅开始胡诌,“方才我见先生如神女下凡,一时竟看得痴了,先生天人之姿,明眸皓齿,螓首蛾眉……”

“莫要胡说八道!”容宣赶紧喝止他,“先生面前岂能放肆,我看你当真是昏了头!”

龙非委屈地小声反驳道,“父亲说夸一个淑女漂亮她肯定会高兴的……”

“阴阳家最忌讳与众神相提并论,是为不敬天公,夸赞淑女的俗词又怎能用在先生身上。”见萧琅脸黑的像是要动手,容宣赶紧打发龙非离开。

待龙非走后,萧琅恶狠狠地瞪着容宣,一脚踩上他前面的书案,怒道,“我,堂堂阴阳家方士,未来星主,天道传令使,你竟敢让我去给人算卦,里里外外可都看见了,若是龙非大嘴巴宣扬出去我还有何颜面回蓬莱!”

“龙非并非是多嘴之人,他和明义一向与我关系亲厚,即便与外人说是与未婚妻前来饮酒寻乐也无不可,东原民风开放,朋友之间聚会饮酒无可厚非。”容宣笑道,吩咐门外的侍女去厨房做准备,晚上龙小将军与小司寇要来赴宴。

萧琅嫌弃地撇嘴,转身欲回竹北院。

“哎,你没有什么想问的吗?”容宣喊住她,此人怎能说走就走,也不主动留下来和他说说话。

“比如胥太师?”萧琅翻了个白眼,“为何非要我问出口你才告诉我,你为何不主动告诉我?你这人……”

“我的错我的错……”容宣赶紧举手认错,钟离邯教过他,不管对方说什么都是自己的错,即便对方错得再离谱也要主动认错,此乃和睦相处第一式。

“有些事于我来说并非非知不可,只是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耗费三代心血扶持一国而又亡一国。”见容宣态度尚可,萧琅便坐下来与他多说两句,午后困倦,实在不想在此闲坐。

“胥太师的出身可谓贵中之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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