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腊月时,嬴嫘终于在相舍待不下去了。
伊邑的冬季寒风刺骨,湿冷得仿佛整个人都浸泡在冰水里一般,即便待在温调房中也挡不住见缝插针的风湿之气,着实难受,未到腊月她便告辞要回峄城。
容宣巴不得她赶紧走又怎会挽留,甚至忍不住露出了不合时宜的满面笑容。嬴嫘瞧他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十分难过,本想着临走时再向容宣表露一番心意如今只好作罢,看来她两个多月的努力算是白费了,这人尚不如萧琅体贴可人!
萧琅倒不觉得伊邑的冬天有多难熬,总比四季寒凉的蓬莱要好一些,也巧她最近心里有事,整天惦记着,纵然竹北院确实有些湿冷她也没想过寻个温调房搬过去。
自秋狝之前与疆德子通过信后至今西夷再无音讯,最初萧琅以为他是顾不上给自己写回信倒也不甚在意,但寄出去的藤鸟十日后原封不动的飞了回来,显然是没有找到主人才会如此,其后她又反复寄了两三次,结果无一例外,疆德子竟突然失踪了!
容宣旁敲侧击地问她会不会是因为疆德子待的地方阴阳家的藤鸟找不到方向亦或是去不得。萧琅摇头否认,她与疆德子之间传信的藤鸟与其他藤鸟不一样,并非沿着固定方向和路线来回,这鸟寻的是气味,即便疆德子藏在深山老林里或是香草丛中它都能寻得到,就算疆德子闭关也会留一个藤鸟出入的小口,只要能找得到人便不会原路返回。
“或许疆德先生在阴阳巫总坛。”话一出口容宣便小心翼翼地瞄着萧琅的表情,一旦对方要生气他也好赶紧转移话题。
“师兄尚未寻到总坛所在,他若寻到入口有所动作定会来信告知夫子与我,鄢君毕竟是我们的师叔,手段过人,没有百分把握师兄断不可能贸然行动。”萧琅有些奇怪,容宣怎地总是怀疑师兄与阴阳巫关系颇深,有时说他与阴阳巫的人在一处,有时说他在阴阳巫总坛,师兄又说容宣不是好人让她离得远一些……这两人到底有什么梁子竟如此针锋相对?
“或许他去仙境游历了,仙境不欲俗物进出,因此藤鸟不能入内,疆德先生本事通天,你莫要太过担心。”容宣随口胡诌了几句,心中暗道,“呸!疆德子这种人也能进仙境?他只配下地狱!”
“你是说……神地昆仑?”萧琅一下被他逗笑了,“昆仑岂是咱们凡人能去的地方!更何况那只是个传说,就连我派祖师都不敢确定是否当真有昆仑这个地方,或许它只是山海经上的一段文字而已。”
“千百年前始皇帝政曾派道家方士徐福率童男童女出东海寻世外仙山蓬莱,那时的蓬莱也不过是民间传说罢了,可事实证明传说多半来源于现实演绎。”容宣顺带着违心地夸了疆德子一嘴,“疆德先生是有大造化者,说不定先生当真寻到了呢!”
“好哦,那便让他餐霞饮景成仙去罢!师兄也不像是那种喜好虚无缥缈长生不老的人啊……”萧琅不以为然地撇嘴,她不管疆德子去了何处,也不管他是否真的寻到了昆仑,她只盼望这次寄出去的藤鸟莫再原路返回便好。
然而事不遂人愿,藤鸟兜兜转转十余日又回到了萧琅手里,至此疆德子已失踪四个月。萧琅占卦只算得他在西方,尚安,非吉非凶,观星位不像是西夷但也说不出是哪里,难不成当真寻到了昆仑?
她回想起容宣说的话不禁哑然失笑,神创造了人却鄙夷凡人污浊,即便真有那等天地造化的神地又怎可能允许凡人踏足,还不如说师兄是寻到了阴阳巫的老巢比较靠谱!
算得疆德子无恙萧琅内心才稍安了些,但仍是忍不住胡乱猜测他究竟去了哪里,她二人从未失联这么久,写信问无名子他也不知。想着想着萧琅便莫名其妙地有些生气,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总归旁人惹不得,容宣只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她凶得不敢吱声。
腊月末,姜妲新王继位头一年需派遣使者往各处邻国拜会年长的诸侯以代新王贺岁。本应派出朝中分量最重的大臣前往汤邑觐见天子,但商天子已死,商王巫未得上天指示不敢擅立新天子,虽有无名子“无天子之气加身”的箴言在先但殷商王族宗室依旧为帝位闹得不可开交,但凡年轻力盛些的皆认为自己有登基称帝的资格,然而半个都未得到上天认可,册立新天子之事便在一片吵闹声中搁浅。
商王嫡系只剩商服与一位嫁到东原的王姬。商服早已与商王室决裂,从前的他尚存一丝扶持商王室复兴的心思,但自从亲眼目睹亲兄弑父、两位外嫁的阿姊相继病故、东原不断崛起而商王室内部依旧腐朽败落之后他彻底丧失了天子复兴的希望,一心扑在纵横大业上。
纵横家弟子平生要务便是以维护天下太平为目的,各自联络看好的诸侯王室,推动一个个联盟成型,最终“合纵”“连横”两派一较高下。商服乃是合纵一派的弟子,早有自己追逐的目标,再不会去理会烂泥一样的商王室。
但商服还有一位阿姊,便是先前和亲嫁给东武王做夫人的那位王姬,商殷。先国后自尽殉葬后商殷算是宫中除姜妲以外地位最高的寡夫人,虽无子嗣但也是姜妲的庶母之一。
商子辛不幸罹难,商王室嫡系败落,商服早已脱离王室,身为嫡系仅存的血脉,商殷不由得生出些十分别致的想法——她本身便是王姬,又是东原国夫人、东原新王之母,身份贵不可言,不妨效仿东原惠王姜妲,成就女子为王的天下!
这般想法虽是好的可惜商殷早已嫁人,回汤邑祭拜过先天子之后便得回东原王宫继续过她寡居的生活。商殷本想逃离东原侍女的掌控藏于某处好招兵买马以待吉时杀回汤邑,然而商王宗室怎会给她搅局的机会,不等商子辛入殡便强行将她送回了东原,计划尚未成型便已夭折,着实可怜可叹!商殷一番小动作非但没有改善处境反而给自己换来了更为严苛的监视,实在得不偿失。
商王室为帝位吵得凶,又无做主之人,东原新王的使者不必去汤邑,便少了一场舟车劳顿。魏吴两国位置偏僻,两位国君一位是姜妲同辈新侯,一位前不久冬狩时坠马而亡,剑南国忽略不计,这三家自然也不必去,如此只剩西夷与燕赵两地。
燕赵二王年老慈祥又一向中庸,对姜妲印象亦颇佳,想必不会为难使者,遂指派两名文官大臣临时加封典客,与行人署使者一同去往燕赵两国,因路途遥远两队人马刚进腊月便已启程北上。
西夷王和姜妲于秋狝场上当众撕破脸皮,西夷更有暗杀东原国君与丞相的举动,容宣出使西夷是件十分危险的事,姜妲本想指派龙非随行保护但龙非却怕容宣与萧琅找他清算旧账遂不敢答应,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目的向姜妲举荐了钟离邯。
钟离邯也不太想去,他与未婚妻说好了,过完元日便去她家提亲,若是去了西夷元日前后恐不能回返,提亲日期必然要往后推延,他一个大丈夫怎能说话不算数,这岂非白白让人耻笑!
龙非十分看不起他,骂他“身为大丈夫本应建功立业却婆婆妈妈的,竟为一女子弃自家公子人身安危于不顾,简直是秦国最大的耻辱”。听他如此一说钟离邯顿时羞愧难当,心甘情愿地接过了护送容宣出使西夷的任务,但临启程时他又感觉这话不对,姜妲指派的明明是龙非,他怕容宣找他算账便躲了起来,到底谁才是耻辱?!
原本萧琅跟容宣一起去西夷是怕西夷王作妖,顺道看看三四年未见的疆德子,谁知疆德子竟然消失了,她更得跟去看看是哪般情况,说不好是疆德子心里没数擅闯阴阳巫总坛被鄢君抓起来了。容宣宽慰她说“疆德先生吉人自有天相,阴阳巫奈何不得他”,心里却想着“抓起来好啊,最好永远不要放出来”,他并没有为自己的表里不一而感到丝毫愧疚。
腊月廿一日,去往西夷的典客使者离开伊邑往渭邑出发,姜妲再次陷入了惴惴不安的状态,眺望着远去的辘辘车队心神不宁,她怕朝纲不稳,也怕容宣在西夷遭遇险境。
即位头一载尚未过完姜妲便后悔做了太女,更后悔做了东原王,治理一国实在太难了,没有了父王的庇护东原仿佛随时都会倒塌,纵然她夙兴夜寐寝食不安但依旧没有做出任何值得书写记载的功绩,碌碌无为已是不易,若要名垂千古恐怕还要付出她不敢想象的心力!
萧琅却说她如今治理的不过是一国而已,不久之后可不只是一个东原,此时便丧失斗志往后该如何是好?从前的姜妲是雄鹰翅下羽翼未丰的雏鸟,即便孱弱无力仍有情可原,可如今雄鹰已逝,北方高深莫测,西地虎视眈眈,东原亟待雏鸟长成举翼庇护,姜妲若还是那个难经风雨的雏鸟便着实不可原谅!
菁菁很是心疼姜妲,东原将她逼得太紧,国民需要她保护,朝臣需要她诞下继承人……她扶住姜妲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大王莫担心,容相与先生会回来的,您不相信容相的本事总该相信先生罢,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姜妲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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