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反目

阴阳家疆德子,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是阴阳家还是阴阳巫,亦或是西夷太子季无止?

容宣震惊之余不安地看向萧琅,对方却笑意盈盈地与季无止互相见礼,似乎两人从未相识过,就像新友初次见面一般寒暄着。

萧琅起身间裙摆宽袖扬起一阵温暖而香郁的微风,季无止眉心微蹙,忽而又展颜,撩衣在她左手旁入座。

香气幽幽飘至容宣面前,太过浓郁的气味令他有些憋闷,他很是疑惑萧琅怎地突然喜欢上了熏香,还是如此浑浊呛鼻的熏香,这与她阴阳家的身份气质十分不符。

香气实在太呛鼻,容宣伸手蹭了下鼻尖,忽然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他心里一紧扭头看向萧琅,却忘了季无止的位置就在两人中央,将右边的萧琅挡得严严实实。此时两人正谈笑风生,关系融洽得几乎要拜把为友。

这两人到底是哪般情况?

这人是疆德子不是,难不成只是样貌相同?

容宣无奈地收回视线,心中忐忑令他坐如针毡。虽与季无止挨得近却没有机会与之交谈,一团疑惑犹如巨石般压在他心里,压得他难受不已。与他一人之隔的萧琅更是令他无比担忧,若他嗅觉无差,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应当是血的味道,萧琅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如此浓烈的熏香竟遮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她若是身上带伤想必伤得极重,怎能如此若无其事地在此说笑,竟置生死于不顾!

伍相拍手,舞姬鱼贯而入,于殿中和乐起舞,宫人依次奉上夷酒“逢春”与宫食珍馐,迎宾国宴就此开场。

一场国宴各路人马依次粉墨登场,殿中诸人各怀心思,但论此情此景下最为窝火之人应当非西夷王莫属。

西夷王本以为萧琅不会出现,便与丞相伍元提前设计好羞辱容宣,哪知第一计便被公孙兄弟无意破坏,更没有想到季无止与阴阳巫非但没有耗死萧琅反而让她跑到了国宴上,单看她为了维护容宣说的几句话吓得公孙宠当众出丑也逼得伍元下不来台,他哪还敢针对容宣,西夷王心里的憋屈可想而知。

伍元比西夷王还要憋屈,西夷王未能达成目的必然会迁怒于他,他简直委屈到了极点!

至于公孙宠兄弟二人已完全被萧琅打乱了阵脚。

公孙宠与公孙丑原本只是偶然路过西夷,但无意中知晓了东原丞相容宣要出使此国的事。公孙宠忘不了多年前那场三学辩会上,那时名为“子渊”的容宣给了他最得意的弟子一个响亮的巴掌,令他名家于天下学派面前颜面尽失,他的弟子就此一蹶不振再无成就,打人者却一步登天做了无限风光的东原丞相!

这口气公孙宠咽不下去,名家更咽不下去,遂拉着公孙丑前来拜访西夷王,并借故要求西夷王将两场迎宾宴会合二为一。那时的容宣有阴阳家疆德子撑腰,他不信这次还能有阴阳家为他撑腰!

西夷王欲难为东原使臣而公孙宠想羞辱容宣,两厢心思竟十分巧合地想到了一处,遂一拍即合很有灵犀地办了一场鸿门宴。

宴无好宴,只是效果差强人意。公孙宠骤闻自身卦象命格已是方寸大乱,脑中心中充斥着那句“不能身守正道,命不久矣”,眼下他只想找萧琅问个清楚,求她为自己化解劫难,哪里还顾得上难为容宣。

公孙丑本就是被兄长强拉来的,他认为这种事后算账的作为毫无意义,更何况那个弟子辩论输给容宣本就是自身学问修习不到家,哪能尽怪他人刻薄。他喜欢脑筋灵活的孩子,容宣恰好合他心意,本就无心为难又有萧琅在一旁盯着,此时刚好替兄长找个台阶下,宴会刚开始不久他便藉由“兄长身体不适”为由携公孙宠先行离去。

公孙宠不欲离开,他想找萧琅问明白,公孙丑见劝不住他便只好说萧琅现在正记恨他对容宣出言不逊之事,此时去找她岂非正往火头上撞,最好明天请早,萧琅过一夜想必已是消了气,去得早亦显得他诚恳。公孙宠这才消停了些,反复叮嘱公孙丑明早别忘了提醒他,公孙丑无奈地应了又应。

回归殿中,容宣正为西夷王呈上姜妲献给他的贺岁礼,数个红木大箱,箱中宝物琳琅满目。西夷王瞧着其中一座血色珊瑚很是喜欢,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轻浮,遂只微微颔首表示尚可,免得东原人太猖狂。

萧琅虽与季无止说笑着却未肯正脸看他一眼,眼神漫无目的扫视着四周唯独未在他身上停留一分。她向左倚了凭几太久,身体左侧的伤口早已崩裂,血流不止,内衬的衣裳湿漉漉的一大片黏在身上,她无法像他人一样端庄跪坐,亦不敢改变姿势,生怕扯开其他的伤口。

厚重的衣裳与熏香已经遮不住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而滚烫的铁锈味,呛得她直想咳嗽。殿中烛火晃得人头晕眼花,萧琅无力地撑着额头昏昏欲睡,不时掩口咳几声,而后迅速擦净嘴唇装作若无其事地应付两句来自身旁季无止的疑问与闲聊。

她知道季无止这是想耗死自己,想让她血尽而亡,不曾想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反目之后竟是如此狠毒可怕!但她不能死,阴阳家已经没有了疆德子,她若是死了夫子与蓬莱怎么办?

这场宴会到底还有多久才能结束,再待下去她可真要表演当场去世了!

萧琅想回馆驿,却又担心她走了之后西夷王和季无止会难为容宣,只能留在这里苦熬强撑着,任由生息意识随汩汩血流慢慢消逝。

“怎么,你就这般喜爱那紫微宫,舍不得让他受一丝委屈?”季无止终于忍不住冷嘲热讽,他见不得萧琅与容宣情深意切的模样,但他动不得紫微宫,只能盼望萧琅早死才能达成所愿。“养育陪伴近廿载,想不到我竟比不得一个只相处了数年的男人,更想不到你会为了这个外男背叛我,着实可悲……”

萧琅冷笑,毫不留情地反驳他,“是你先贪心不足背叛了阴阳家与夫子,背叛了天道和紫微宫!”

“我说过,我要的阴阳家给不了,但阴阳巫或许可以。”季无止拾起酒樽一饮而尽,他冷声道,“我恨天道束缚我,但我更恨紫微宫!我杀不了他,但我可以杀了你,以他现在对你用情至深的模样说不定他会为你殉情,你二人不是正好难舍难分么,刚好趁着情谊正浓时送你们做一对鬼鸳鸯,也免得将来他登基称帝因后宫三千而冷落了你,至时你再伤心也无用啊……你说呢小疆景?”

“妖邪之辈,疯言疯语!”萧琅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我本妖邪心,奈何圣人皮……容宣比你更早知道我究竟有多妖邪!”季无止得意地叹了口气,接着与她抱怨说,“最初我阻止他接近你,可是很快我便发现齐子客不中用,即便送到你面前也没能让你的心思从容宣身上转移一二分,而一个岐下别院更能让一切障碍烟消云散,让容宣不顾性命安危也要靠近你与你在一起……再后来啊我便知晓男女情爱这种事稍有萌芽便如同燎原烈火,一点火星就能烧尽荒野直至荒芜亦不可休,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也一样。疆景子,我还是不能亲眼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季无止站起身来与西夷王说了几句话,西夷王意犹未尽地宣布散席,萧琅强撑着意识与西夷王寒暄了一番。容宣见她神情有些不对劲遂赶紧向西夷王告辞,趁宫内人影缭乱四下分散的空隙将萧琅半抱半扶着跑回了馆驿。

离开烟熏雾绕的王宫萧琅感觉自己清醒了些,容宣要去找医士她却揪住容宣的衣角不准他去,一不留神儿滚下床便躺在地上脸皱成一团喊着“疼疼疼,快要去世了”。容宣不准她胡说八道,遂依她去她房中取了事先备好的包裹,包中伤药一应俱全,房中熏香呛得他喷嚏连连。

萧琅穿了七层衣裳,在道袍之外又套了三层外裳,难怪看上去胖了些。

“你预备得这般齐全可是事先知晓自己不能全身而退?”容宣一边帮萧琅脱着层层衣袍一边喋喋不休地数落她,“你为何不告诉我?我看你这种人是记吃不记打……”

浸透血水的里衣从身上一点一点撕下来,萧琅龇牙咧嘴地喊着疼,仍不忘反击容宣一两句,“你生病的那几个月我可曾骂过你?啊疼疼疼……要死了要死了……”

容宣愤声道,“要死了还有闲心顶嘴,还有闲心与那季无止闲聊!”

萧琅一下不说话了,不管衣裳与伤口分离时有多疼痛难忍她都不吭声。

“我……不是那个意思……”容宣心中十分自责,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却见萧琅低着头,两侧垂发挡住她大半张脸,面前被褥上一滴一滴水印很快便晕成一片。

“他不要我了,也不要夫子和师兄师姊了,阴阳家和蓬莱他也不要了。”

季无止果真是疆德子!

容宣擦拭血痕的手一顿,轻声问道,“为何?”

“他说,他要的阴阳家给不了……”

“他想要什么?”

萧琅呼吸一顿,沉默良久方缓缓说道——

“……永生。”

Ps:书友们,我是容天下,推荐一款免费App,支持下载、听书、零广告、多种阅读模式。请您关注微信公众号:(长按三秒复制)书友们快关注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