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之功?
这个词倒是新鲜!
容宣只笑着却没有说话,似乎不信卫羽这番话。
“容相果真还是信不过我。”卫羽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说道,“如今天下三分,东原只居其一。北地根深,西地强势,两家贵族无一不顽固,燕赵之地更是以贵族立国,有识之士多番变革皆自襁褓中便已瓦解。容相眼界运气远强于其他人,看准了老匹夫寻求改变的萌芽与软弱的太女,故而大力推行法学新令并一举成功!”
“先生所言不错。”
“但容相岂会甘心安于一隅,西北两地早晚是容相囊中之物,至时疆域浩渺无垠,国民不计其数,必将涌现新的贵族贤士,新旧贵族与黎庶是否肯接受东原新令暂且不提,只国政交迭混乱之际容相便已分身乏术,岂有精力举国推行新令,待缓过神来便不知是何年何月。羽以为,国制变革犹如行兵打仗一般,一鼓作气势如虎,再而衰三而竭,拖拖延延而越发艰难……”
“先生此言宣不甚赞同。一鼓作气固然重要,然九州广袤,各处风俗不同民风迥异,东原贵族势弱、民风开放适宜趁热打铁。然燕赵汤邑三家树大根深,国中贵族大权在握,民风中庸顺从,若是贸然推行新令恐激起贵族反叛之心,至时教唆民众共同起事岂非更加混乱不堪?西夷民风彪悍,黎庶百姓于王廷百官影响深广,自朝官贵族始推反倒艰难。”
“哦?依容相的意思,这两地该当如何?”
“北地当从贵族入手徐徐图之,黎庶自然而然便会跟随适应。至于西夷国民虽彪悍却难得实在,只是朝野关系复杂,更有阴阳巫多方搅局,排除阴阳巫不计,于西夷变革当从黎庶入手,言传身教使其获得新令之利,深感新令便利而促使权贵接纳。新令推行自当因地制宜方可事半功倍。”
“古有儒家孔圣人曾因材施教,儒家所育弟子各有所长而出类拔萃。今有容相因地制宜,荀子儒法一脉得此高徒必将自成学派,为治国之中坚!”卫羽起身向容宣伏地拜下,“容相高见卫羽受教了,卫羽必将率领同门为容相鞠躬尽瘁,敢为帝星先!”
容宣急忙将他扶起,心中虽已十分肯定卫羽才能愿意与其合作却还是言语推辞一番以试其真心,“先生高义容宣愧不敢受,还请先生与众位纵横高士自行变革,勿为容宣操心劳力。”
卫羽一愣,忽然笑了,“若容相仍不愿接纳卫羽便只当卫羽从未来过,我纵横家一向为天下太平而奔走,辅佐贤君心甘情愿,容相自不必挂怀。”
说罢,卫羽便要告辞离去。
待他走至门前,容宣忽然扬声与他说道,“先生信得过宣乃是宣之大幸,请容我提示先生一句,北地尚安可一展韬略,西地恐惹是非。”
“容相的意思是……”卫羽心中欣喜流露于表面,他遥遥拱手高兴道,“谨记容相教诲,告辞!”
钟离邯将卫羽送走,容宣窝在案后表情莫测,似是若有所思。里室的萧琅十分安静,他想去问一问萧琅关于五家掌学的事,此可谓他最近接触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
容宣以为儒家诸位夫子与萧琅的帮衬已是他最大的依仗,纵横家可以多加利用,不曾想安居幽谷专心研习行兵之道的兵家与反对不义之战的墨家竟也在暗中帮他。从前诸般诡异之事他还当是巧合与运气,如今看来哪有这么多巧合运气,不过是有人替他披荆斩棘扫清障碍罢了,他最大的运气便是做了众星捧月的紫微宫。
天命紫微如此得天独厚,竟能令各方相识不相识的贤士为之卖命,难不成我新令推行得这般顺利、地位权势地位上升得这般迅速也是因为有人在暗中帮衬而非我本身才能学识的缘故?
时隔多年,容宣再次自我怀疑,心中暗忖,“若无兵墨两家帮忙我必不能安然逃离秦国,若无疆景子手书我亦不能将东原底细一手掌握,眼下又要靠纵横家帮忙传扬儒法学问……我本人到底有何用?难道只是紫微宫的肉身吗?到底是我成就了紫微还是紫微成就了我?”
萧琅自里室走出来,看容宣这般疑虑重重的模样便知卫羽的无心之举果真起到了反作用。她心中太息,一个两个毫无遮拦留下的残局到头来还得她来收拾,没有一个省心的!
她走到容宣跟前,对方抬起头来看着她,眼中似有万般情绪皆难言喻。
萧琅在他对面坐下悠悠说道,“你需知,紫微宫虽是上天选定以代替失德之君的人但并非每个紫微宫最后都能成就帝星,有些刚刚出生便已夭折,有的长至半路便因才能不足或行为不端而为上天厌弃,失去紫微星位变为普通人,有的虽能走到最后却因始终缺乏那一丝运气与魄力而与帝星失之交臂,成为普通王侯或大贤之士。只有那百分之一的宫主能凭一己之力将紫微宫转为帝星之象,成为开国之君或千古一帝。”
“凡人与星象,到底谁成就了谁?”容宣忍不住问出憋在胸口的话。
“星象成就了凡人,但紫微宫主与紫微宫却是互相成就,因你身为天命紫微才有诸多人等为你负重而行,若你无才,即便阴阳家强行将你扶上帝位你也坐不了多久,也必然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运气才能缺一不可,帝星的天下都是紫微宫自己一手打下来的,我们只是恰到好处的点缀。夫子自叹六百余岁辅佐过无数天命紫微,瞎了百余次眼才遇到一个殷商先祖转了帝星得了帝位,岂能说这都是运气与辅佐使然?”
萧琅说着便白了他一眼,“也不知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以为自己走哪儿都有人帮,你又不是银钱能讨得人人都喜欢,五派当中看你不顺眼者大有人在,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更何况学派中并非所有人都在帮你,紫微宫的事哪敢让那么多人都知道,这是掌学与几位既定弟子之间的秘密。”
看来我并非无用之辈!容宣瞬间松了一口气,又好奇地问她,“何为既定弟子?”
“便是星轨光明,品性刚正有大贤之能的学派弟子。”
“若是中途走了旁门左道当如何?”
萧琅拍了拍容宣的肩膀,十分可怜他,“那你便要遭殃了,这些弟子多半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拿十之一二对付你便足够你喝一壶了,你要尽力和他们和睦相处,免得又是一个……又是一个季无止。”
“我看先讨好无名先生比较重要。”容宣猝不及防地在萧琅脸上亲了一口,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会证明给无名先生看,不管是帝星还是女婿,我都是他六百余年最正确的选择!”
萧琅一巴掌拍开他凑近的脸,没好气地道,“夫子早已不问世事,一心守着蓬莱云中台与鬼谷禁地,所以你已经不归夫子管了。师兄多年前曾追随过一位天命紫微,可惜那人品性太差,后来半道死了,按理来说你应当顺延为师兄所属,但中间出了阴阳巫这个岔子,师兄只好去探查鄢君之事,这样你才落到了我手里,原本我只是出于朋友之交协助师兄提点一二分,可惜……物是人非……”
她右手握成拳,忽然阴恻恻地笑起来,“你既然已经落在了我手里便要好好听我的话,现在讨好还来得及,否则……”
“你待要如何?”容宣故作害怕地揪着衣领,唯恐萧琅会侵犯他一般。
“否则你便做不成蓬莱的女婿了!”萧琅白他一眼,起身溜进里室关上了门。
“我必然会好生讨你欢心,并非因你帮我助我,只为做蓬莱的好女婿!”容宣心里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成为阴阳家的女婿,但即便只是一时说笑他也宁愿沉溺一时。
他难掩欣喜地追上去求萧琅赶快开开门,他昨夜几乎一宿未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萧琅听了倒也觉得他可怜,毕竟昨晚是为了照顾她才未能合眼,遂允许容宣进里室但只准在矮床上就寝,若被她察觉到不轨以后便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那我岂不是要被她打死了!容宣只好假意答应下来,却是暗笑,“待你睡得沉了哪还管得了我去哪儿!”
萧琅在床上裹成茧,生怕容宣抢她锦衾似的,缩在角落里小小一只,待睡得熟了便四肢大张铺在床榻上,容宣看了半天也没找准时机,只得委委屈屈地缩在矮床上,这次出使可以说是十分不开心了!
夜里有些冷,他裹紧衾被迷迷糊糊将要睡着时却听见“咚”地一声闷响,有东西咕噜咕噜在地上滚着。
容宣勉强掀开眼皮瞄了一眼,原来是一个藤球,碰到床边后一下四分五裂掉出一小片尺牍。
这是阴阳家的藤鸟?
他好奇地起身将重新合拢的藤球与尺牍捡起来,藤球上刻着“蓬莱”两个字,竟是无名先生那里寄来的。
屋中昏暗,细小尺牍上的字难以看清,容宣对简上的内容有些好奇,他捏着尺牍犹豫再三,将它放到了月光下。尺牍上的小字立刻清晰起来,他想了又想,终是忍不住好奇之心凑上前去看了一眼。
简上小小一行字,却令容宣握着藤球的手骤然收紧,他盯着寥寥数语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忽然手下用力将竹简捻作齑粉,推开窗扬手撒了出去。
疆景子,此般私心,望你勿怪。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凰权谋术》,微信关注“热度网文或者rd444”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