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丑?
我丑吗?
钟离邯坐在客舍房间的铜镜前盯着镜中的自己开始自我怀疑,隔壁房间传来容宣与萧琅说话的声音,两人笑语晏晏,不时能听见萧琅清脆的笑声,如此令他十分生气!他知道容宣长相出众又聪明,但他钟离邯也不至于长得丑罢,疆景先生实在欺人太甚!
萧琅二人并未在房中玩闹而是在写寄给姜妲的文书,容宣在一旁口述,萧琅帮他润色,写着写着容宣忽然想起一笑话便说与她听了,两人各自掩口大笑,将隔壁屋凄凉的钟离邯完全抛诸脑后。
文书写好已是半夜三更,萧琅说要回房歇息,容宣竟十分痛快地答应了,丝毫未曾挽留还叮嘱她要早些安歇。萧琅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总感觉这人不怀好意,容宣却是笑着朝她摆摆手,让她赶快歇息去。
容宣一笑便令人自心底发毛,油然而生一种他心怀鬼胎的错觉,萧琅满心疑惑地回头瞄了他几眼,怀疑他是否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但对方丝毫未显异样,甚至开始宽衣解带预备上床休息。
萧琅赶紧捂着眼睛溜回自己的房间将房门紧紧地锁上,为防止有人闯入房间她将床上的矮案拖过来挡住门,爬上架子关好天窗,自包裹中翻出一套深黑的胡服换下身上宽袍大袖的衣裳,又将含光塞进袖中便翻牖溜出客舍攀上了屋顶。
月光清冽,照得手中竹简上的字迹无一不清晰,她将头两个名字默念在心,站在房顶上四下观望着。此处离打听来的这两家位置有些远,好在城中并无巡夜之人,慢慢走着亦无不可。
萧琅跃上另一处房顶,背后突然响起一人声音,“前方那位壮士,半夜不在房中安歇跑到房顶上来做甚?”
那人话音刚落便见一白色物件儿迎面飞来,他赶紧抬手截下免得砸坏了自己这张脸。此物入手温凉,正是含光玉制的剑柄。
“你这人好生厌烦,怎地我走哪儿你都要跟着?”萧琅劈手夺过容宣还来的剑柄,此人着实可恶,明明知道她要搞些小动作却还装作一本正经无事发生的模样,表里不一!衣冠禽兽!
容宣亦是换了一身胡服,手中提着纯钧,笑而不语地跟在萧琅身后,无论她说什么他只装作未闻,就像一条乖巧的小尾巴。
萧琅懒得管他,容宣愿意跟着便跟着好了,她做的又非坏事,不怕别人知道。她一路头也不回地奔向岐姑头号富户管家,在房顶上跳来跳去,踩得脚下瓦片茅草咯吱咯吱作响。
“你这般大动静还学别人出来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容宣笑话她轻功差,揽过她的腰自房檐腾空而起一下跃入夜幕中,片刻在另一侧屋檐轻飘飘落下,迅速掠过数道屋脊后很快便看到了管家的院落。
管家家主夫妻已歇下,两人自天窗而入,房中布置之华丽奢侈令人啧啧称奇,与岐姑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家主夫妻体态宽胖,双下巴几乎要将脖颈遮住,梦中鼾声雷动。
萧琅抛出金丝将两人自睡梦中扯醒,“起来!白天害人夜里还睡得着?”
夫妻二人听到这声怒喝便已有醒转之意,又被迫坐起身来,朦朦胧胧地对视了一眼。妇人突然看到站在床前的容宣与萧琅,一声惊呼未出口便被银亮的剑光吓回了喉中。
家主到底稳重些,立刻横眉怒目质问容宣是何人,怎敢半夜擅闯管家。妇人躲在他身后不敢看那剑锋,生怕下一刻自己的脑袋就会与脖颈分家。
“你管我何人,我且问你你需老实回答,否则……”萧琅弹了下纯钧,剑身响起一声铮鸣,“懂了吗?”
管家主丝毫不惧萧琅的恐吓,高声大喊“来人”。屋外并未传来动静,萧琅有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叮嘱他以后记得派人巡视,夜里别忘让仆从守夜,免得下回有仇家找上门可是没有她与容宣这般好说话的。
家主动弹不得,只能怒视着她咬牙切齿问二人意欲何为。
“我听说你家外借银钱十倍利息可是真的?强行买卖私田额外征收高额赋税可是真的?你将苏大之妇殴打致死却谎称此女乃奴籍可是真的?你儿打了客舍小妹却没有入圄可是真的?家中子侄顶替从军名额却并未归营以骗取军饷可是真的?”
萧琅将那家男子的控诉一一问了,管家主极其不屑地冷哼,反问她“是又怎样”,管家妇在一旁哭唧唧地摇头说“不是我们做的”。
容宣笑问他二人怎地夫妻不同心呢,管家妇只顾着哆嗦与摇头,一句话不敢多言。他思忖片刻方道,“不如这样罢,你若是撒谎我便将你君子的眼睛鼻子割下来,你说一句谎我便割一处,我功夫好得很,眼睛鼻子耳朵割净了他都不会死,若是他说谎我便割你的,你看如何?”
说着,他将剑刃抵在管家主鼻尖上,厉喝一声,“说!是不是你二人做的!”
“不不……”管家妇惊恐地摇头否认,管家主的鼻尖立刻冒出一道血线,她惊叫一声瘫倒在管家主身上疯狂点头,“是是是……但也是他们自己同意的啊!我们没有逼他们借钱,虢家范家张家苏家他们皆为十一倍息,又不是单我一家这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是她自个儿身子不好没挺住,这账算不到我们头上啊!”
“谁允许你们滥用私刑擅提利息了?谁允许你们强压市价了?律法都敢不遵守怎地如此嚣张狂妄?”萧琅问一句便赏管家主一巴掌,寂静夜晚格外清脆响亮。
“在歧姑有钱便说了算,县令都得让我三分,尔等是哪来的狗东西,竟敢上门送死!”管家主依旧横得很,虽畏惧这令自己不能动弹的功夫与剑刃但口舌之利仍不甘落他人后。
“我且问你,倒卖公私田、强收赋税与顶替从军名额是谁人允许你这般做的,你可知此乃车裂大罪,当心告到县衙去!”萧琅抹了下他的脖颈,特地强调“车裂”二字试图吓住他。
管家主冷笑道,“我管家田地自由我管家做主,县令收了我的钱便得为我使唤,谁有钱谁便是老大,岐姑这地儿我管家便是律法,你们尽管去告!说出来我怕吓死尔等不要命的狗东西,县令乃是贵族出身,受大王保护,我管家自然也受大王庇护,尔等狗贼怕是有命进得县衙没命出来!”
“哎呦呵,瞧给你们厉害的!”
萧琅被他气笑了,指使容宣将他衣裳扒了用锦衾裹起来,又问一直哼哼唧唧的管家妇管家的银钱都藏在哪里。管家妇无论如何都不肯说,萧琅将含光架到她颈上威胁她不说便要她老命,管家妇一下哭出了声,眼泪鼻涕一大把,发誓自己真的不知道。
管家主裹在衾里高声谩骂萧琅泼妇强盗行径,容宣一掌将他拍晕,省的这人絮絮叨叨的烦人。
“你若不说我便将你的鼻子割掉!”萧琅掐着管家妇的下颌,恶狠狠地吓唬她。管家妇又是一声尖叫,被迫从匮中取出一匣,燕赵刀币、汤邑布币、东原铜币贝币与西夷环钱一串一串的挤在一起,林林总总塞满了整个匣子,入手沉甸甸的。
萧琅见状不禁感慨,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银钱,今日也算是开了眼界。她从袖中扯出一块破布,取了匣中大数银钱包起来,在管家妇惊恐的注视下更换了她对今晚的记忆,又将昏睡过去的管家妇扔上床,木制的床架立刻响起“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声音。
容宣二人一个拎着银钱一个提着裹在衾中的管家主无比“嚣张”地离开了管家,大街上寒风落叶渺无人迹,容宣沉声吓唬萧琅道,“你可知你今夜行为乃是强盗行径,若为人所检举便是盗罪,按律该判你磔刑。”
萧琅不以为意,“你尽管检举好了,按东原律而论我是主犯你是从犯,当连坐处置。我是阴阳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替天行道,世人不但不会惩罚我还会更加敬仰我,但你身为丞相与大司寇却知法犯法,按律应严惩不贷,不但要治你盗罪更要治你渎职之罪,磔刑恐怕不足以惩罚你,你怕是要被剁成肉酱啊!”
“未尝不可,若我处了醢刑便差人寄一份我的肉酱给你,加一把椒烹作肉汤想必十分美味,这个季节正是食肉的好时节。”容宣眯眯笑着一脸开心的模样,似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萧琅嘀咕一句“你真恶心”便不再理会他,而后取了管家主记忆,让容宣将他吊到市中木架上丢人现眼,她将抢来的钱带回客舍,明日出城全部兑换成东原方孔铜币再分给城中穷人。
怪道侠客皆爱劫富济贫,竟有如此满足感!萧琅抱着银钱欲至下一家故技重施,容宣劝她天色将明,家中仆从这个时候多半要起身干活了,此时再去恐怕会惊动更多人,不妨明日多打探一番晚上再来,也免得错怪好人。
“穷山,恶水,刁民!”萧琅愤愤地呸了一口,“方才你听见没有,虢家也是这般欺人的户,看在虢家子嗣是你同窗的份上,明晚我便先去打劫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