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宣听闻萧琅要去打劫虢家便有些尴尬,万一子璇在家认出他来岂非无地自容?遂劝萧琅先等等,待他先打听明白子璇在不在家再说,若是在家还是避开些好,免得他心中有愧日后不好相见。
萧琅“啧啧”两声,脸上的表情不像是在夸他。
两人怀揣着劫来的银钱溜回客舍,街上已经开始有零星的路人在走动,看样子是要出城去,容宣站在牖旁看了好一会儿,尚未有人发现吊起来的管家主,许是天色昏暗的缘故。
萧琅坐在床上数着银钱,数额之大完全超乎想象。容宣看着她这幅财迷的样子笑得十分开心,忍不住以言语勾引她,“你若是与我成亲,将来东原乃至九州都是你的,你既是天下之主钱财自是数之不尽用之不竭,无需劫富即可济贫,这买卖划算否?”
“你错了,”萧琅看着他摇了摇头,太息一声道,“这天下永远不可能只属于一个人,它的主人永远是天下人而不是你,你不过是整个九州的家老罢了,就像家老做的一切都是为主人家解忧一样,你与百官做的一切亦是为自己的子民解忧,若你做的不好天下人便会将你推下去,你需得学会讨好你的主人家才能保证这家老的位置坐得稳当,否则便该换人了。”
“天下怎地就不能是一个人的天下了?”容宣眯眯笑着凑过来,悄悄与她咬了咬耳朵,“我的天下就是你呀!”
说罢,他先笑弯了眉眼晕红了脸。
萧琅嘴角忍不住上扬,仍是故作凶恶地啐了他一句“不要脸”,转身抱着银钱钻进衾里要安歇。
“你抱着这些钱有甚用,总归天亮了便不归你所有了,还是抱着自己的东西睡踏实。”容宣戳着她的肩膀多番暗示,无奈对方不为所动,更反驳他说“我抱着钱说不定能梦到我将来会很有钱”。他一时哭笑不得,“你是方士,得有方士的样子,这般爱财说出去让人笑话。”
萧琅在心里极其不屑地哼一声,若是这人见过无名子见钱眼开的猥琐模样便不会这样说她了,外人只见阴阳家吃穿不愁,其实穷得令人发指!
容宣在她身旁躺下,扭头盯着她蜷缩成一团的背影,真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开心,等到萧琅睡着了他便悄悄挪走钱袋,将自己塞进她怀里。
昨晚容宣叮嘱过今日需早起办事,钟离邯十分听话地早早起了,洗漱完毕便去敲容宣的房门,他又是敲门又是喊人足足一刻钟都无人应答,遂怀疑房内人是否已经出门了。隔壁萧琅也锁着门,他犹豫再三才小心翼翼地敲了两下,依旧无人应答。
“两人又做甚去了……”
钟离邯有些委屈,容宣向姜妲举荐他说要带他出门长长见识,事实却是走哪儿都嫌他碍眼,做什么都不带他还说长见识,骗子!
惨遭遗弃的钟离邯哪里都不敢去,生怕容宣与萧琅回来找不到他,只能乖巧的窝在房中等这二人善心大发回来看他一眼。
这一等便等过了午时,钟离邯左右不见两人人影心里顿时不安起来,担心自己当真被遗弃在这间客舍中,那两人怕是早就跑了!他在房中焦灼地来回踱步,隔壁房门却突然响起“吱呀”一声,钟离邯赶紧出门查看,刚好看到容宣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像是刚刚起的模样。
“少主您去哪儿了,一上午都没见您人影儿!”钟离邯无比欢喜地跑过去,仿佛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容宣瞟他一眼,语气欢快地与钟离邯说自己昨晚出门干了点坏事,凌晨时分才回来,所以今日起了晚了些。钟离邯“哦”一声,又问萧琅去了哪里,话音刚落萧琅便走进来将一包银钱托付给他,让他去城外铺子里兑成铜币再拿回来。
钟离邯打开包裹看了一眼便迅速捂上,他惊慌失措道,“你们去抢钱啦?方才我听市上有吵闹的动静,难不成是您做的?”
“莫胡说,我们是正人君子,岂会做那等事。”容宣脸不红心不跳地否认,与钟离邯说一会儿分头行动,他与萧琅再去虢家探探亲,钟离邯换好银钱到客舍等候即可。
钟离邯不知容宣意欲何为,他并非无钱住客舍,何必又送上门去自讨没趣儿!
容宣与萧琅离开客舍后特地路过吊着管家主的那条街,远远地便瞧见大红的锦衾裹着肥头大耳的管家主,他低垂着头应是尚未醒转,底下站了好些围观之人,将手中的石子或烂菜叶高高地扔到他身上,此起彼伏的怒骂声传出极远,可见此人平日里所作所为已令民怨盈涂。
萧琅担心地问容宣别是将人打死了,容宣乜她一眼,“我岂是那般不知轻重之人,许是下手重了些,性命无碍。”
待两人走近,这才发现管家家仆被围观之人自发地阻挡在最外围不许他们靠近,怪道无人相救。
容宣从手边枯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暗中动作将树枝高高掷出,一下射穿了吊着管家主的粗布条,布条“刺啦”一声响立刻裂成两截,管家主轰然落地,扬起大片尘土。
民众迅速将其围住拳打脚踢,谩骂声不绝于耳,管家仆在后方咆哮着又是哀求又是威胁,根本无人会听。
一番殴打下管家主终于醒了过来,反应了片刻便扯着嗓子骂起来,他骂得越狠民众下手越狠,两厢污言秽语不堪入耳。管家主裹在衾里无法挣脱,充满愤怒的拳脚管他是脸还是胸背只一股脑的落下,骂到最后他不得不连声哀求着众人放过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发泄机会的民众怎可能听他说话,恨不得将他剥皮抽筋才好。
萧琅故作好奇地拉住一人问挨打的是谁,那人狠狠啐一口唾沫,愤愤道“一个欺行霸市的婢生子”,说罢也要加入到殴打的行列。萧琅急忙拉住这人劝他莫动手,若是将人打死了可是死罪。
“死罪便死罪怕个甚!他活着我们一家子都活不成,要是打死他能让我们全家活命我宁愿死罪偿命!”那人一把甩开萧琅的桎梏冲入人群中。
“这般殴打总归不妥,毕竟是一条人命,倒不如让他活着受罪。”萧琅有些担心地看着人群当中翻滚的红色锦衾,管家主怒骂的声音越来越低,不知是没有了力气还是被打得还不了口。
“无需你操心,管家仆已去报官,过不了多久县令就该来抓人了。”容宣扬起下巴指了指那几个仆从,嗤笑道,“报官之人已走了好一会儿仍不见县令前来,若是有心想管早该来了,看来歧姑县官与富户之间也并非他们说的那般和谐。”
“县令要来更得劝他们离开,若是被抓住了依管家主的手段必是难逃死罪。”
容宣无奈地摇头,依旧劝萧琅勿忧,“你可听说过法不责众没有,这些倒行逆施之人时常惹怒辖下民众,却畏惧民众人多恐生叛乱因而不敢责罚,但又想维护自己的颜面,于是想出了一招法不责众,这些人就算真的将管家主打死了亦性命无虞,但恐怕县令会抓几人处以重罚以儆效尤。”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萧琅太息,不忍心再看下去,她怕看到这些可怜之人被县令抓走遭受惩罚,遂与容宣分道往昨日那名企图讹诈的男子家中去,容宣独自去往虢家拜访。
昨日那名男子并不在家,其妇见萧琅登门立刻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一番。萧琅话不多说,取出写好的万民书询问妇人是否愿意于简上刻痕以证歧姑县令大逆不道祸害乡里。妇人一听此话立刻拒绝,害怕县令与伊邑的贵人发现她作证之事上门谋害她一家。
向往光明而又畏惧反抗,县令与富户的压迫带来的痛苦与恐惧已深植于这些人的脑海中,萧琅有些无奈但又很是理解,她能做的只是不断劝服妇人相信只刻下一道刀痕绝不会牵连到她,“不过手刻一痕,作证者并非只你一家怎会发觉检举之人是谁,更何况此文书由我亲自呈上,即便寻隙报复也落不到你家……”
无论她怎样规劝妇人都不肯相信,末了又说与君子商议一番再做决定。萧琅无奈地坐在她家门槛上烦躁地挠了挠头,恨不得提刀威胁她逼着她刻下这道艰难的刀痕,妇人坐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也不敢说话。
如此熬着也不是办法,萧琅只好向她告辞去临近几家看看。妇人却扬声喊住她,与她说邻街一户廉氏人家很是热心,说不定他会愿意帮忙。萧琅深深望了她一眼,给她留了些银钱便离开了。
出门往临街走的路上听说管家主已经被管家仆从接回了家,被打得很是凄惨,县令来时围观之人皆是一哄而散,一个人都未曾抓到,实在大快人心!
萧琅撇了撇嘴,她竟希望听到管家主被群殴致死的消息,这条人命贱得很,在她眼里一文不值,但这与她初衷不符,她好歹是阴阳家,岂能如阴阳巫一般轻贱人命。萧琅在心里默默向诸神请罪,自觉安心不少,请罢罪便琢磨着晚上去虢家还是张家打劫一番。
行侠仗义这种事真的会令人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