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岐姑县令

容宣与萧琅回到客舍时天色已晚,钟离邯正躲在房中背对着门口鬼鬼祟祟地搞小动作,听见有人推门进来他立刻惊慌地扯了件衣裳盖在案上,打眼一看来者原是容宣二人,他长舒一口气抱怨一句“吓死了”才将衣裳掀开撇到一旁去,案上竟是他将换来的铜币分成许多份再用碎布片扎成的小钱袋,整整齐齐地摆了十数包。

萧琅没有想到钟离邯会这般聪明,竟猜得到这些钱要拿来做甚。钟离邯刚要反驳她自己只是耿直而不是傻却听容宣笑说“他是大智若愚”,他得意地瞟了萧琅一眼,对方撇着嘴翻了个白眼。

既然钟离邯能将银钱分得明白容宣遂将救济穷人的事委派给他,叮嘱他务必天黑之后小心行动,钟离邯高兴地应声,磨拳霍霍只待夜幕降临便化身那劫富济贫的夜行侠。

萧琅回房重写了文书,在原文后补了一截竹简将代征一案详细写明,怎奈长长一卷文书塞不进藤鸟腹中,只好自中间裁开分为两只与装有万民书和证简的藤鸟一同寄往西夷王宫。

冬日天黑得快,三人分食了一张烤饼便锁好房门溜出了客舍,钟离邯往城西而去,萧琅与容宣直奔虢家。

别看虢家人白天横得很,其实胆小如鼠,虢家家主夫妇看到剑光时第一瞬的反应竟是互相撕扯着对方试图将其拉到面前为自己挡剑,萧琅极其鄙夷地朝这二人吐了一口口水,简直神仙夫妻。

容宣只言语上稍微吓一吓这夫妻二人便立刻跪地求饶,做过的坏事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出来,不等他说出要求或是怎样又主动拿出银钱求容宣放过自己,干脆得十分讨喜。萧琅就喜欢这种听话的人,毫不客气地将虢氏夫妻拿出的银钱照单全收,只留下一枚铜贝算是行善积德。

两人临走时故技重施,消了虢氏夫妇的记忆后将的虢家主用锦衾裹起来挂到大街上。萧琅背着比昨日丰盛一倍的“战利品”喜滋滋,仿佛这钱都成了她私人所属似的。

两人沿街至苏家与张家,也懒得再询问他们做过的那些“好事”,只一番威胁拿了银钱便消去记忆,家主脱光衣裳用衾裹了与虢家主挂到一处。三人吊在架上晃晃悠悠就像三只吊死鬼,等着天亮时国人充满怒火的审判。

在客舍等候多时的钟离邯接过萧琅手中沉甸甸的包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包裹中各色钱币约摸廿余串,在案上码得整整齐齐,他已是眼花缭乱数不清究竟是多少钱,恐怕他长这么大赚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

钟离邯将包裹小心地藏在衾里,与它同床共枕,夜里做梦都梦到自己睡在钱堆里。

次日,市上又是好一番热闹,国人指着吊在高架上的虢家主三人怒骂不止,甚至有人上前撕扯着试图将他们拉下来。院子里莫名出现的银钱令人又高兴又紧张,忽然有人意识到岐姑好像出现了一位劫富济贫的侠客。钟离邯知道他们说的不是自己,但站在容宣与萧琅身边亦是与有荣焉。

两天之内四家遭殃,岐姑的富户开始紧张起来,接连给县令施压要他彻查作乱之人。县令拘了四家仆从严厉拷问了一番,丝毫线索都无,询问四家家主也无人知晓祸害他们的人究竟是何等模样,是男是女高矮胖瘦一概不知,若非鼻青脸肿与身上的伤隐隐作痛他们还只当是做了一个噩梦。

没有线索便无法抓人亦无法通缉,几家家主却仍是闹腾不休非要一个说法不可,吵得县令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胜其烦,只能叮嘱各家夜里多加防范。这个答案虽不能令人满意但也别无他法,各家暗地里诅咒这个害人精不得好死。

三个“害人精”对这充满愤怒的诅咒不以为意,若是诅咒有用这些人哪还有命四处蹦跶着撒野!

岐姑第三日,三人要往城外走一走,钟离邯顺路去将银钱换了,容宣与萧琅沿官道往东边慢慢走着等他办完事追上来。

岐姑城东有座矿山,规模不大产量也低,一直不受重视,起先这里还不属于东原的时候便常常当做流刑犯人的劳作之地,东原迁都伊邑后因此处距离太近便将这里改为徒刑之所,久而久之山下也形成了村庄,村里住的多半是犯人的家眷子嗣,而后不断加入自他处而来的流民。

先前听闻这里不甚安稳,流民彪悍,监工刻薄,常有暴动发生,姜妲知晓容宣要来岐姑便打发他来看一眼。此处亦在岐姑县令的管辖范围之内,若当真局势不稳他便是罪加一等,至时处罚的不只有岐姑县令一人,恐怕附近雍邑郡守亦会连坐受罚。

“这个岐姑县令可真是害群之马,原本姜妲对宗族子弟多般纵容,虢夺了他们种种特权更是心存愧疚,即便无所作为犯些小错也不忍心责怪,可岐姑这一闹腾姜妲非彻查宗族子弟不可,自己不做好事更遭人恨,做人也太失败了!”萧琅委实不能理解怎会有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

“岐姑县令这人说起来倒也算不得嫡系宗亲,他的母亲与东武王只是表亲,血缘与姜妲已远,只不过他母亲又嫁给了东原贵族,看在表亲的份上才给他了一个官职做。”容宣思忖片刻又道,“他敢如此欺上瞒下怕是少不了他的母亲从中作梗,妫姜夫人最先向姜妲要的是雍邑郡守之职,但她儿子一向只会吃喝玩乐斗鸡走狗,姜妲必然不会同意将雍邑交到他手中,即便她看在亲戚的份上下了任职文书我与众臣亦不会松口。她未能得偿所愿便纠集了几名宗室妇在宫门前闹了一通,责备姜妲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云云,让伊邑国人看足了笑话,姜妲气得险些摔了国玺。”

“哦~原来那个在宫门前带头大闹的老妇便是妫姜夫人啊!”听容宣这样一说萧琅才想起来所谓的妫姜夫人是何等人物,怪道这名号有些耳熟。

那是姜妲初即位不久时,曾有一妇人在王宫门前吵嚷不休,当时萧琅在观星台上瞧见宫门处围了好些人,乱哄哄的,宗室妇人、百姓黎庶皆有,她还当是有人要找姜妲面谏告状抑或其他,还想着去看个热闹,结果因为太过忙碌没能去成,日后只偶然听人说起妫姜夫人如何如何,没想到竟是她当众撒泼。

宗室妇一向以贤良温淑著称,这一闹于伊邑国人而言可谓是奇景一道,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容宣说起之后的状况不禁有些庆幸。妫姜夫人作妖之前正值安县县令升任梁郡郡守,县令一位便空了出来。安县虽繁荣但枢纽意义并不算强,毕竟四面商路是以梁郡城为主,因此县令之选无需太过纠结,只要为人正直稍有手段即可。

姜妲不想大材小用又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替补,遂想着从宗室当中寻个安稳懂事的子嗣外放到安县,妫姜夫人之子平日里的表现虽有些荒唐但品行尚可,才能在一众子弟中也算是上乘,众臣亦不反对。此事刚要确定下来妫姜夫人便在宫外闹了一遍,更是牵扯到数家宗室的名声,其子又紧接着传出虐妓的流言,东原宗室一时间成为伊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妲一气之下便将此子打发到歧姑反省,亦是想着将他磨炼一番,不曾想他竟在歧姑做出如此倒行逆施之事,搅得歧姑民不聊生不说还敢插手军营应征,简直目无法纪!

“幸好他不曾就任安县县令,否则造成的祸患岂是民不聊生所能形容的!”容宣叹了口气,不无可惜地说道,“本想连坐他家,但我听闻他父亲很是正直,只可惜有这样的妻子。”

两人说话间抬头便望见官道前方掩映在石堆树枝后零落的房屋屋顶,想必那里便是矿山下的村子。萧琅站在道上眺望着来时路,抱怨钟离邯怎地这么慢。两人在官道旁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背着一包袱银钱行迹鬼祟的钟离邯,萧琅笑话他像个偷儿似的。

三人下了官道又走了一刻钟才看到村口的石碑,竟是个无名碑,上面布满了风吹雨打的旧痕,两面刀劈斧凿的痕迹纵横交错,还有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小字,五花八门哪里的文字都有,看上去在这里伫立了好些年岁,或许东原还未接管此处的时候它便已经存在了许多年。

村子里出人意料地热闹,比岐姑城里更有人气儿,来来往往的村民见萧琅一行人走进来便纷纷停下脚步望着他们,眼神中只有好奇并无恶意,更有阿姑上前热情地询问三人是否要找人,笑容看上去很是舒服。

这里的村民不像是饱受压迫的模样,村中房屋院落虽简陋却整齐干净,容宣怕走错了地方便向阿姑询问了一番,确认是此处无误。

萧琅问阿姑这里之前可发生过暴动没有,周围人一下笑了,阿姑说这里一向太平,徒刑的犯人家眷与监工家眷都在这里,他们时常到山上去送饭涤衣从未出过乱子,之前的确有人想要逃走但很快便抓回来了,两厢相处得很是融洽,她反问萧琅是从哪里听到的关于此处叛乱的流言。

闻言,萧琅与容宣疑惑地对视了一眼,谎称这里发生了叛乱有甚好处,岐姑县令脑子被蚌壳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