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人性善恶

容宣等到天黑之后才翻墙溜进城中,客舍里他的房间灯火幽幽,看到萧琅守着一鼎热汤在屋中相候的模样他瞬间感觉自己在城外被风吹了大半个时辰值了,再吹半个时辰他也愿意!

萧琅今日不想行侠仗义,甚至有点想离开歧姑城,她进城之后又在城内随意转了一圈,入目皆苍凉,赵国西陲蛮荒之地也不过如此,她心里越发压抑,若非要等姜妲回信她当真半刻钟也待不下去。

“你还是见的世面少了,世间不平事多得很,你虽是阴阳家却也不能教化每个人都做圣人,儒家也是,所有的规矩规范的只是君子,犹如门栓铜锁防得了君子却防不住小人一般。人性本恶,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容宣学着萧琅一贯老成训诫的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劝道,“从前你这般教导过我,怎地自己却忘了呢……”

“汝之言差矣!”萧琅反驳道,“应说人性本善才是,凡人施以教化皆可从善如流,即便幼子亦知礼义廉耻,逢尊长则见礼问好,怎能言之人性为恶。”

容宣疑惑地瞄了她一眼,不赞成地摇头,“人性本恶,需以法令规范方可从善,往日我曾见幼年乞儿于街市抢夺他人财物,若是幼时便有善心怎会小小年纪行此恶举?”

萧琅站起身来抱臂撇嘴,“人性本善犹水之下,如江东流,此乃贵学亚圣所言,你身为儒家弟子怎能忘记亚圣教诲?乞儿行窃乃是他人教唆,他尚未长成,心智未全,怎知‘窃’为何意,于你而言此为恶行,于乞儿而言或许只是顺从之举,若有人善意引导乞儿必能知错就改,摒弃恶习。”

“人性本恶,此乃我学先师荀夫子所言,我身为儒法一脉自当遵从祖师教诲,孟夫子所言虽有理,然人性若善怎会有岐姑县令此等恶人存在,怎会无人自动从善,又怎需夫子教化法律规范,”容宣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摆手笑道,“你这性善理论前言不搭后语,乃是诡辩之辞,我不与你争执。”

“你说这话便不对了,西夷那家猎户未必得庠老教诲,岐姑城外阿姑更不曾于庠序受教,两家仍是心地善良,岂非自动从善?岐姑县令出身高贵,自幼便是众星捧月,因而造就自我性情,其母张扬跋扈蛮不讲理,于其影响甚巨,其本质向善,然环境不和且日益渗透,故而行为失当为恶寇之首。”萧琅拍着容宣的胸口,说话的语气十分语重心长,“年轻人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凡事需透过表象追寻本质。”

“对岐姑县令施以教化未必能令其向善,正如阴阳家清缴阴阳巫的原因一般,更何况你如何敢肯定猎户与阿姑从未受过惩罚或引导?如此说来仍是环境感染旁人引导从中作祟,法律乃必要手段,否则便会行差踏错误入歧途,说来说去你怎地把自己绕进去了?”容宣握住她的手笑道,“据我所知,无名先生与我学先师孔子私交甚好,孔夫子有云,性相近也,习相远也。人性本身并无分别,异于后天教养,无名先生甚是赞成,你怎地不听无名先生的话竟追随了孟夫子?”

“所谓相由心生,我长得这般好看自然是因为我一心向善,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一双善于发现美好的眼睛,否则我怎会头次见面便夸你好看呢?”萧琅轻佻地挑了一下容宣的下颌,对方立刻微红了脸,小声反驳她说是第二次,头次见面萧琅只躲在门后偷看并未夸过他好看。

这人当真是见多识广,越发不好骗了!

萧琅暗地里呸他一口,故作哀愁地叹了口气,“究竟是谁蒙蔽了我的双眼,让我只看到某人光鲜亮丽的外表却没有发现他丑恶的内心,表里不一,道貌岸然,衣冠禽兽亦不过如此了罢……”

她说着便负起双手往屋外走去,后面那人猝不及防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拖了回来,房门为掌风合上,“咔哒”一声脆响落了闩。房中蓦然陷入昏暗,似是听见灯火骤熄的微响,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便让你瞧瞧衣冠禽兽的厉害”。

在城中奔波的钟离邯披着夜色来去,他沉迷于做那人人称道而不知名字的侠客某,众人仰慕钦佩的眼神令他颇有成就感,行侠仗义果真会上瘾的。

管家似乎并没有被这次意外状况影响到,深夜仍是宾客满堂推杯换盏,琴瑟笙歌喧闹至极。

钟离邯悄然路过巷子时耳闻自管家庭院里传出来的乐声。穷苦之户灯火寥落,富裕之户莺歌燕舞,巨大的差距令他十分愤怒,但自今晨变故之后各家已派了家丁日夜巡视,他想潜入管家教训教训这些食人血肉的魔鬼却不敢,怕给容宣惹麻烦,他的轻功不算好,院内防守这般严密恐怕不能全身而退。

这人在管家角门外的巷子里气得火冒三丈,琢磨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合适的报复手段,贸然闯入怕为人所困,偷其钱财又非君子所为,无奈之下便到街上转了转,试图吹吹寒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街旁矮墙破屋触目惊心,墙角杂物在风中四下翻滚,某家突然响起婴儿啼哭的声音,母亲在小声地啜泣着,寒夜中格外响亮而凄凉。钟离邯恨恨地跺了跺脚,扭头猛然瞧见一只在杂物堆里窸窸窣窣觅食的瘦犬,他扑过去抱起瘦犬便奔向管家,趁人不注意时爬上墙头将瘦犬丢进了院子里。

院中犬吠声乍起,不多时便听见前堂有人尖叫有人怒喝有人斥责有人讨饶,夹杂着瘦犬一迭声的吠鸣,倒比方才还要热闹。

钟离邯心满意足地离开小巷,将空空如也的包袱往肩上一搭便往客舍飞奔而去,片刻之后他灵活地翻过客舍的院墙,蹑手蹑脚地溜进自己房间。

隔壁不时传来奇怪的响动,偶有低声人语,钟离邯侧耳偷听许久也未听出个所以然,遂当容宣与萧琅又在密谋大事。

他私以为容宣与萧琅自打进了岐姑城便如同月圆之夜狼嚎为信一般原形毕露,白天同平日里一样披着温文尔雅端庄雅致的美人皮,入夜便青面獠牙打家劫舍。这二人随意往街上一站旁人便只当是哪家贵族出身的先生淑女,谁能料到他们竟能做出抢银钱扒衣裳的勾当!

虽说劫富济贫行侠仗义是好事,但如此表里不一委实令人难以接受!

公子怎地变成了这般人面兽心的模样?

这可如何向先王国后与诸位公子交代哇!

从前的容宣与淑女说话会脸红,“夫子有云”时常挂在嘴边儿上,听话、懂事、温柔、文雅,知书达理,从未有过轻浮举止,偶尔稍有固执,常以诗书琴花为伴,人人都夸赞他“君子如玉,举世无双”。

自从与萧琅做了邻居容宣便改头换面,再未提过“夫子有云”,张口便是“疆景先生曾说”,形象气质大改,贵气而暴躁,诗书琴花早已不知丢到了哪个角落。弹铗而歌,醉酒舞剑,动不动便要杀了这人砍了那人,人人畏惧他敬仰他恭恭敬敬称他一声“容相”,却少有人再亲近地唤他“子渊”,他的整个世界里好像只有律法与萧琅似的。

不!公子的世界里只有疆景先生,定是疆景先生带坏了我家公子!我家公子从来不会说腻腻歪歪的情话,从来不会牵淑女的手,也不会偷亲淑女的脸颊,更不会……更不会脱淑女的衣裳!

就是疆景子带坏了我家公子!

钟离邯想也不想地便将黑锅甩到了萧琅头上,自己窝在衾里气得睡不着,隔壁却传来细微的嬉笑声,衬得他更是凄凉。钟离邯生着闷气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萧琅清晨起床神清气爽,她叉着腰溜达到容宣面前,得意地挑起对方的下颌。容宣只穿着里衣坐在矮床上,红着脸看着萧琅,不知她意欲何为。

“怎么样年轻人,你若肯承认疆景子武功盖世我便将衣裳还给你。”萧琅解开系在床脚的金丝,拿在手里拽了两下,容宣随之做出女子害羞掩面的动作。

“你这人说不过我便动手,比武又不好好比,又是脱人衣裳又是耍小手段,此非君子所为。”萧琅打不过便耍赖,拿阴阳术当武功使,被制住的容宣简直哭笑不得。

“此言差矣,我这是教你做人,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岂会所有人都是君子!”萧琅抖着手里的衣裳,容宣不得不说一句“疆景子武功盖世”,否则他今日别想出门了。

容宣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教育萧琅得讲江湖道义,若是威胁别人便落了下乘,耍阴招更是为人耻笑云云。萧琅推开牖上木板透气,自房顶上滚下一个藤球,她还当是伊邑来的,转过来一看竟来自于蓬莱,她顿时便不想理会,抬手扔给容宣让他帮自己看看里面说了什么。

容宣一听是蓬莱的藤鸟心里亦是排斥,犹豫再三才打开机关取出竹简迅速瞄了一眼。简上密密两行字,他又仔细看了一遍才松了口气,还给萧琅说并非甚要紧事。

萧琅狐疑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便扔到了一旁,极其不屑地冷哼一声,难以置信道,“夫子竟也向着你?谁捣乱了,我那是行侠仗义才不是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