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姑人早早起床出门便直奔主街,充满期待地围到了原来木架被拆掉的地方,果然没有像前两日一般看到吊在架上的领主,他们顿时有些失望,嘀咕两句便各自散了,但昨晚莫名出现在自家院中的银钱仍是令人无比惊喜,“劫富济贫侠客某”的名声在城中传得越来越响亮。
钟离邯本不想收手,还想着去打劫富户再救济一波穷人,然而容宣却以为不妥,钟离邯问他为何不妥,他却道一句“说了你也听不明白”便不肯多作解释。钟离邯越发肯定此人确实跟萧琅学坏了,你且看他说话的语气与气人的模样,简直与萧琅一模一样!
萧琅嫌弃地撇嘴,容宣这人表里不一,表面温文尔雅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切开里面都黑透了,她可是诚诚恳恳光风霁月的阴阳家,两人怎么可能一样!
岐姑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逃出“魔爪”的富户稍稍松了一口气,众人猜测那祸害人的“狗东西”或许已经离开了歧姑,只要“魔爪”未曾伸向自己便也不再追究,且随他去。
但以管家为首的四人却是不高兴,那人不但羞辱了四家家主还盗走了家中钱财,虢家主的私房更是丢失十之,若非此事将他暴露他也不至于遭虢家妇辱骂并克扣零用,银钱与面子的损失他们该找谁作赔偿?
土地领主与县令商议了一番,县令言辞颇为敷衍,委实不愿搭理他们,这些人平日里嚣张跋扈,甚至胆敢视他若无物,为人教训正中他下怀,他怎可能当真为他们做主!更何况钱又不是他抢的,偷钱的飞贼也毫无线索,他哪有办法补偿他们的损失,遂打发各家领主回去,平日里多克扣佃户一些便赚回来了,何必斤斤计较。
各户家主对县令明显敷衍的处置方式很不满,回想起从前他刚来岐姑就任时对众人的迁就心里更是十分不喜,纷纷在暗地里骂他过河拆桥云云。县令对这些人的脾性心知肚明,他不怕别人暗中咒骂他,毕竟他是高高在上的贵族,说收拾谁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松,岐姑富户在他眼中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上不得台面,纵容他们如同养犬一般,高兴时扔块肉,不高兴时宰了旁人亦不敢置喙。
接下来三两日岐姑风平浪静,国人慢慢接受了侠客某已经离开了岐姑的事实,县令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他真怕自己也会落得那四家的下场,他丢不起这人!
但他这口气恐怕松不了多久,姜妲的回复前天夜里便送入了萧琅手中,不枉她哪儿都没去窝在客舍巴巴等了两天。
姜妲的回信先是不痛不痒地夸赞了容宣一通,看得萧琅直皱眉头。其后附着对岐姑县令的处置,竟是要在岐姑城中当众对他施以鞭刑,将他颜面彻底剥下,鞭百再施以墨刑,流三千里,徒三年,连坐亲族邻舍约百十余人。
携带王令的使者与新任县令已在赶往岐姑的路上,萧琅掰着手指算了算,最迟明日一早也该进城了,至时岐姑县令与众富户的脸面该有多精彩!
容宣本以为姜妲会看在妫姜夫人的面子上将歧姑县令带回伊邑秘密处理掉,如此既能保全贵族颜面又不至于牵连父族,妫姜夫人的夫家在封邑的名声很好,连坐亲族有些可惜。他还想着上书劝服姜妲重惩岐姑县令与岐姑七领主,父族功过相抵可酌情减刑,不曾想姜妲竟能狠得下心来主动大义灭亲,倒也免得他多费口舌。
得知以歧姑县令为首的一众坏人即将遭受报应,钟离邯兴奋地晚食多要了两块饼,他暗搓搓地与容宣商议着,待歧姑狗贼们一踏上流刑的路他便追上去一个个全杀了,首级挂在城门上让歧姑的百姓黎庶也高兴高兴。
偶然路过两人身边的萧琅听他这般说立刻撇嘴嗤笑,“你不可能有动手的机会,押送之人看管极严,更何况自伊邑至岭南一路崎岖不平,过了剑南国更是丛林密布,官道又多在荒郊野岭,路上无车无马陋衣敝食,你瞧他们一个两个气虚体弱的模样,若是春分之前到不了岭南则逢南方春雨连绵不绝,不必你动手他们便会死在半道上!”
“那倒不至于,”容宣笑道,“流刑犯人若于半路身亡必会追究押送之人的责任,惩罚极重,他们绝不敢懈怠,无论如何也得将几人安全送达岭南才行,待艰难跋涉至岭南还有三年劳作等着他们,至时还能活下来的才算是命大。”
钟离邯高兴得坐立不安,恨不得去半道迎接新县令。容宣劝他稍安勿躁,明日便可围观县令受刑的场面,他到那时再高兴也不迟,又叮嘱他万万不可冲动造次,不可扰乱刑场更不能去流刑路上截人,否则他怕是要比歧姑县令的下场还惨。钟离邯“嗯嗯”点头,悄悄去客舍后厨偷了一包袱烂菜叶,等明日鞭笞歧姑县令时好扔到他脸上羞辱他。
翌日,新县令的车马近午时才到岐姑,同容宣三人一样,刚到城门口便遭遇不愉快,与守将大声争执了半个多时辰,死都不肯给入城金,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波又一波,守将都松口要放他进城他却仍是不依不饶,最后终于惊动歧姑县令,新旧县令在城门口对峙。
容宣远远地看了新县令一眼,立刻掩面转身快步躲进了巷子里。
新县令乃是朝官里出了名的挑刺儿精,先前做御史官的时候逮谁查谁,但凡发现某官行为稍有不妥便立刻出言指正,若不改正便告到容宣面前,容宣也被他抓过两回后他直接上书找姜妲告状,性子一上来连姜妲都敢指正。
龙行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刺儿头”,朝官人人尽知,就连姜妲着人请他议事时都说“去请刺儿头来”。
许是姜妲与朝官都受不了这人吹毛求疵的要求与十二个时辰盯着纠正行为规范的毛病才一致投票将他投出了伊邑,派遣他来歧姑整顿吏治民风。此举算是明贬暗褒,外放为官看上去像是惩罚,但歧姑只要稍有起色这功劳便跑不了了,之后升迁的机会比做御史官时更多。
“听说你被他抓过,可有此事?”萧琅也认得“刺儿头”。犹记某日她在街上买了小点心,正要往嘴里塞时却与“刺儿头”迎头相遇,“刺儿头”眉头皱得紧紧地盯了她好一会儿,见她毫无悔过之心终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了句“王师怎能这般”。
容宣尴尬地轻咳了声,“倒也不是甚大事,有一回我与长乐君在‘容与逍遥’饮酒,长乐君醉酒失态倚在了我身上,他便告我二人不知廉耻……”
“噫~啧啧啧……”萧琅啧啧称奇,脸上露出个“没想到你竟是这种人”的表情。
“还有一回我去妓馆给龙非报信儿,不料尚未进门便碰上了他,龙非掩面跑了,我却担上个轻浮放浪的名头,真真是冤死了!”容宣恨不能用蚌夹“刺儿头”和龙非的脑壳,他没好气地啐一口,“龙非这小子,出了事跑得比兔子还快,竟还知道遮脸,这种事怕是没少干,龙上将军还是打得轻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见巷外好些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口中嚷着“新县令打旧县令了”,言辞间高兴得像是听闻谁家婚娶赶着去看热闹一般。
“走!看热闹去!”萧琅闻言便拉着容宣兴高采烈地跟了上去,嘴里喊着同旁人一样的话,像是他们其中的一员。
容宣本不想去,万一被“刺儿头”认出来怕是又要听他唠叨许久,说甚行为不端、衣着不整、不合规矩……云云,但萧琅在前面拽着他,一直将他拽进人群里,后来者蜂拥而至挤成一团,一时竟无法脱身,他只好以袖掩口,托着下巴装作沉思的模样躲在人群里。
“刺儿头”正在高声朗读姜妲发布的王令,言辞极其犀利,国人听得不甚明白,但偶尔也能听懂只言片语,知晓这是在罗列旧县令的罪名。旧县令被吊在两座木架中间,口中污言秽语不绝于耳,身旁一个面目凶悍的壮士抬手给了他一耳光,人群无不抚掌称好。
“刺儿头”念至“罪三”时有人上前与他耳语了一番,他言语一顿,盯着人群看了许久。容宣心虚地别开视线,抬了抬手将下半张脸遮严,萧琅亦小心地躲在他身后偷瞄着,方才不知去向的钟离邯却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竖着耳朵听得格外仔细。
“刺儿头”皱了下眉,收回视线继续宣读王令,每说一条罪名便有人在县令身后打他一鞭,县令一声哀嚎,国人立刻高声叫好。
钟离邯喜滋滋地向容宣邀功,旧县令本想收拾“刺儿头”一番,但新县令带来的随从皆是正规军出身,哪是县令家仆那群乌合之众可以比的,旧县令眼见有人要抓他便想跑,得亏钟离邯一把揪住他后领将他摔在地上才被制住,否则新县令抓人断不可能这般顺利。
容宣瞧着与“刺儿头”耳语那人有些眼熟,“那些个随从可识得你?”
“那当然,都是与我同营的,有个我们还在一个帐里睡过!”钟离邯点头,心里很是高兴,能在异乡偶遇老朋友真真是不易。
闻言容宣便是一声哀叹,怪道方才“刺儿头”看向这边,钟离邯这个大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