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没有点灯,黑黢黢的一片,勉强能看清周遭的轮廓。
越姬“哑”了,她怀疑萧琅使的是妖法,甚至怀疑阴阳家与阴阳巫都是妖怪变的,掐在她颈上的手就是魔鬼掏心的爪子。
“胡说,你的手才是爪子!”萧琅将玉葱似的小手摆在越姬眼前晃了晃,淡粉的指甲,葱白细长的手指,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妖怪!
果真是妖怪!
被读懂心思的越姬害怕得浑身发抖,趁萧琅松手的瞬间一头撞向楼梯的栏杆。倒不是寻死,她没那胆量,只是想弄出些声响引手下前来相救。
“砰”地一声楼梯晃了几晃,头上的金银玉饰掉落在一楼的地板上一阵乱响,在寂静空旷的大堂内格外刺耳……
然而如此动静却像石沉大海,只有回音的涟漪却无人现身。
“他们死了,在琼琚间。”见越姬等得辛苦萧琅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孰料对方大惊失色后竟一下晕了过去。她嗤笑一声也懒得拆穿,慢悠悠地将人拖下三楼,个中颠簸个人自知。
无尽红尘外喧嚣熙攘,隐约可闻临街车马路过的声音,女子娇笑着,仆从唱和着,舞乐袅袅,嬉闹自然,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馆舍大门一开,鲜见的繁华夜景映入眼帘,“昏迷”的越姬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冲到了街上,接连撞倒三个过路人,惹来一片咒骂声。
“我允许你走了吗?”
萧琅探出金丝,越姬立刻听话地从地上爬起来乖乖回到了她身边。
月光将萧琅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条线,像金丝一样泛着幽光。越姬跌坐在黑色的影子里面白如霜,良久,失声痛哭。
嘤嘤的哭声着实令人头疼,萧琅叹了口气,“你在我这里哭不着,你不是我要对付的坏人,你只是选错了主人。”
外面果然很热闹,据闻临街馆舍有名妓献舞,因此特免宵禁一日。
越姬穿着衣摆长长的衣裳随萧琅踉踉跄跄走在街上,偶尔有人好奇地瞟一眼,因双手不听使唤她只得尽力低下头,免得被人认出来。岂不知如此鬼祟更惹人注目,很快就有好事者高声指认她,充满好奇心的路人惊异之余便跟上了二人,看她俩究竟欲往何处去。
紧随其后看热闹的人群窃窃私语,各家馆主听闻越姬在外面丢人现眼不约而同地放下馆子里的生意跑出来围观——
无尽红尘抢她们生意,越姬又嚣张,同行都十分不喜,日思夜想着看她的笑话!
越姬羞愤不已,想她养尊处优几十年还从未受过这等屈辱,真真是欺人太甚!
众人窸窸窣窣跟了一路才发现目标是郡守府,隶卒乍见越姬兴奋得无以言表,立刻跑过来将她捆上,押往郡守案前。
发生了何事?
怎地状告之人被捆了?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但不敢违抗隶卒手中的兵刃,围观之人只得怏怏离去,相互之间疯狂猜测。
今日的郡守府委实不太平,先是丞相忽然兴起要与越柳二人对质,隶卒往狴犴提人却发现越姬跑了,未待郡守派人抓获圄中囚犯突然暴动,幸好隶卒尚未派出才成功镇压,但也打死了好几个罪不至死的待刑之人,郡守十分忧愁,不知此事该如何向上回禀。
一番闹剧之后已是夜半,一直拒绝对质的柳姬突然转了性子,愿意与容宣重回公堂,但到了堂前又一言不发,丝毫不肯配合。郡守被折腾得心力交瘁连连叹气,僵持至丑时末迫于无奈又将他二人送回了圄里。
柳姬瞄着容宣貌似平静的面容心里冷笑,她知道容宣意欲何为,也知道越姬去哪儿了,但她绝不会遂人愿,任凭对手质问举证都无动于衷,恐吓利诱皆不好使,她在拖延时间,拖到姜妲下令处置容宣,拖到萧琅整死越姬与她的手下。
容宣瞟见柳姬在看自己,待他转过脸去对方立刻将视线移向了别处,若无其事地跟在隶卒后面走着,看不出丝毫心虚。
钟离邯倚着墙壁睡着了,隶卒见容宣与柳姬回返悄悄踢了他一下,钟离邯一下惊醒跳起来,“怎样了,处置了柳氏那个毒妇没有?”
“我若是毒妇呀……”柳姬眉梢一挑,斜睨着他道,“就先把你毒死!”
“你这个……”钟离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骂娼女子的俚语太过粗俗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好指着对方的鼻尖撂下一句恶狠狠的“有你好看”。
柳姬弯了弯嘴角,对钟离邯的怒火不以为意。
钟离邯蹭到容宣一旁小声问情况如何,方才在堂上见到萧琅没有,见容宣表情有些无奈他顿时了然,含沙射影地说道,“有些人委实欠教训,待我打一顿再看她还敢不敢搞鬼……”
正说着,一隶卒远远地小跑而来,口中喊着“丞相留步”,到容宣面前拱了拱手,“方才有位淑女前来状告无尽红尘与馆主越姬通敌为谍,事关重大,郡守不敢擅做决定遂请丞相前往旁听,柳姬疑为谍党,暂押狴犴听候发落。”
钟离邯大喜过望,“是先生!您看我说先生无事她果真无事!”
容宣心里的石头瞬间落地,他白了钟离邯一眼,对方理亏地搓搓手,低头不语。
“满口胡言!”一旁的柳姬闻言十分气愤,伸手去抓隶卒的衣裳。看押她的两个人生怕这人也跑了便赶紧按住柳姬肩膀将她制住,一人一边推搡着往圄中走去。
柳姬回头喊道,“馆主虽身份卑微却是好人,绝不会通敌叛国,定是恶人构陷!请允许我登堂为馆主辩驳,勿令小人伤害馆主……”
隶卒急忙关上门户,柳姬的声音越来越远,钟离邯嘀咕了句“装腔作势”。陪在容宣身边的隶卒赶紧拱了拱手道喜,贺容宣主仆沉冤昭雪,前来报信的隶卒亦连连称是,笑得一脸褶子。
郡守瘫坐在案后一副疲惫无神的模样,容宣还未请来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忍不住掩口打着哈欠。
“哟!郡守瞌睡啦?”萧琅立在堂下中央,指上缠着金丝,另一端缠在越姬身上。“郡守这般困乏想必无心审案,不如早些歇下罢,我与这妇人在此等候天亮亦未尝不可,若她跑了我再给您抓回来便是……”
人要跑?!
“不成不成!”郡守一下精神了,坐直身体正色道,“并非我不肯问话,实乃此事重大单我一人不能做主,劳烦淑女稍等,待容相来了立马处置这恶妇!”
“容相尚为戴罪之身怎能协助审理通敌大案,”萧琅瞟了他一眼,瓮声瓮气地道,“别是你徇私罢?”
“你你你……”郡守一下跳起来,左右惊慌地扫了几眼才颤颤巍巍地奔至萧琅跟前,一脸悲愤交织的神色,“你这淑女怎地空口白牙污蔑好人,我何曾徇私!自我为官以来一向战战兢兢公正处事,临淄城内人人称道,大王……”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左右无人偷听,郡守何必如何惊惶,倒像是我欺负你一般……”未待郡守如何引经据典萧琅便赶紧赔罪,一番玩笑见好就收。见郡守低头瞪着越姬,她连忙解释说,“此人虽生得口耳却也算不得人,不会有机会外传。”
越姬说不出话来只好恶狠狠地盯着萧琅,她造了什么孽自告奋勇来东原行事,如今怕是要折在临淄,简直倒了八辈子血霉!
门口有隶卒通传容宣与钟离邯请到了,郡守急忙扔下萧琅跑上前迎接,但见萧琅岿然不动便忍不住剜她一眼暗示道,“丞相驾临了!”
萧琅只懒洋洋地转了个身,钟离邯却狗腿似的跑过来请罪,一个劲儿地骂自己太蠢了,平白令萧琅冒了风险。萧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宽慰他说“有自知之明应是好事,不必忧虑”,钟离邯频频点头称是,末了却感觉这话听着好像是……骂他蠢?
越姬眼角的余光瞄见容宣在她左手边站定,但迟迟没有听到柳姬的声音,她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柳姬聪明伶俐能言善辩,一张巧嘴十分得用,她若未能出堂自己岂非失一臂膀!眼下又遭阴阳家如此钳制,单凭自身一人如何能斗得过堂上三人,怕是连萧琅都斗不过!
难不成柳姬她……越姬心中一坠,惊疑不定。
“柳姬并未到场,或许……”
萧琅瞄着越姬青白的脸色故意拖起长长的尾音,“或许”二字意味深长,小小地惊了越姬一下。是啊,她为何不来?这个问题在越姬心里转了十八个弯。
容宣突然向郡守行了个礼,道,“文郡守英明公正,宣感激不尽。春秋更迭赏罚有序,戴罪立功亦应鼓励褒奖,望郡守好生安抚相关人等。”
“啊?是是……乃、乃是下官职责所在,容相放心便是。”郡守急忙点头应下,回完话还未能反应过来容宣这话是什么意思,是鼓励他还是警告他?
戴罪立功是什么意思?
越姬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姬跟随她多年,乃是身边最得力的女侍,她绝不信柳姬背叛了自己,定是容宣与郡守故意挑拨离间好诱使他招认叛国之罪,真真是好狡猾的东原人!
“你认不认又有什么关系,根本不会有人在意。”萧琅矮下身附在越姬耳边说道,“我说你叛国,你就是叛国。我说你该死,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