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像?!
“何时何地所见?上绘何人所署何名?可有题字?”萧琅一把抓住柳姬的手腕迭声问道。
柳姬受到惊吓低低叫了一声,她惊恐地往角落里缩了缩,颤声回答,“去、去岁夏时,我碰巧经过冷宫,在道上捡到一个木匣,匣内有一金丝绢帛,上绘女子肖像,只有两句话,‘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这是我们西夷民间很有名的一首情诗。我看匣子乃东宫之物便送了过去,太子、太子很高兴,还赏赐了我……”
“那画上女子是何等模样,你可曾见过?”
“那女子她……她……”柳姬张口欲言,然而“她”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脸上逐渐浮现出疑惑不解的神色,皱着眉头纠结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小声说道,“我、我没印象了。”
“这人娶个太子妇跟做贼似的!”萧琅明了,随口抱怨了一句。
方才她一直盯着柳姬,可以肯定柳姬没有说谎,这女子确实看过肖像无疑,但记忆被人动了手脚。季无止拿回画像之后取走了柳姬关于画上女子的记忆,只留下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传出去也不怕。
柳姬在一旁低着头不敢说话,萧琅也不打算再为难她,遂悻悻住口。
容宣一行人踩着关城门的鼓声匆匆忙忙到了青州城下,与守城的兵士好说歹说才进了城,兵士见一马拉两车的诡异场面深深蹙起眉头,直道不合规矩,连带着进城太晚一事喋喋不休地批评了容宣与钟离邯近一刻钟。事毕又要检查车和车上的人,掀开帘子瞧见柳姬衣衫不整的模样便以为容宣与钟离邯是做那拐卖勾当的歹人,非要将几人扭送到府衙问审不可。
而后又抓着破损的黑布与车壁上箭雨扎出来的窟窿不放,容宣又是解释又是发誓,还花了不少钱打点才勉强令兵士相信他们真的是良民,一行人在城门口磨蹭了近半个时辰方得艰难通关。
进了城宵禁尚未开始,市上的店铺还开着大半,几人直奔马商处挑了匹好马套了车。
那黑心的马商见容宣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人还以为他是哪个世家贵族家里不谙世事的孩子,好一番舌灿莲花地推荐另一匹价格昂贵、看上去威风凛凛其实脚力很一般的复色毛马,容宣自不可能信他,连连摆手说不要。
萧琅随手在马背上摸了两把,油光水滑,手感甚佳。黑心马商见她貌似心动的模样立刻转火拿她作伐,将她误认为容宣之女弟,反复夸赞她如何如何漂亮可爱,与容宣如何如何相似,最后极力劝说容宣买下来讨好自家女弟。
钟离邯在一旁紧盯着自家公子,生怕他头脑发热当真大手一挥买下这样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儿。
怎料容宣出手不凡,竟与马商说自己与萧琅其实是叔侄,并暗示萧琅莫忘了上次是他帮忙付的药费,现在是该还钱和“孝敬叔父”的时候了。
马商有些尴尬地在容萧二人身上打量着,直觉告诉他这对男女之间有些诡异,但他又不想放弃这两个一看就很好骗的冤大头,于是陪着笑继续瞎掰。
萧琅在马背上拍了拍,似是十分满意的模样,“我看你这马十分神骏,身量挺拔遒劲,运步整齐,气质出众,难不成出自北地戎狄的马场?”
“行家呀!小淑女独具慧眼,果真是识货之人!”马商竖起大拇指,顺杆吹嘘道,“这匹马身具戎狄战马血统,骁勇无比,御风飞驰可日行八百,它的出身乃是北地神驹之一……”
一番话说得三分真七分假,由不得旁人不信。
“北地神驹可是王室特供的好马,专门养来供汤邑骑兵及各国战车所用,你这马打哪儿来的?”萧琅狐疑地瞟着他,“别是你在诓我罢?想骗我钱是不是?信不信我去告你!”
“瞧你说的!这哪能呢!绝无可能!”马商一拍大腿,故作神秘地凑上前小声道,“实话跟你说罢,我这马是从做王室马商的朋友那里得来的,打小在我跟前养到大,所饮所食乃顶顶好的水草。也就我有这门路,全青州仅此一匹,多了没有!”
“当真?”
“当真!”马商拍着胸脯保证绝无半句虚言,只差赌咒发誓。
“原来如此,好生厉害啊……”萧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高声大喊,“快来人啊!我举报!此人私自贩卖王室特供好马,他亲口说的!快来人啊……”
钟离邯躲在容宣身后“噗”地笑出声来,哪有萧琅这样的,故意抛出诱饵引人上钩,真真和钓鱼一样!
“我我我我可没有!你你你……你别瞎说!”
马商傻眼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萧琅会来检举这一招,来来往往的行人已经朝这边聚集过来,想必用不了多久县令府的人也会闻讯赶来,他可不能因为一匹劣马背上“贩卖战马”的罪名!遂赶紧将萧琅拉到角落里好生哀求,又要降价又要送她上等马草云云,只求她万万不要信口开河,他一家老小的生计还指望着他贩马来维持。
萧琅“啧啧”两声,撇着嘴,“抬腿高了些,运步似有交突之相……”
“再减两金,不能再低了,再低可就赔本了,我这一家老小还等着食饭哪!”
萧琅又问他这是好马不是,那马商挤眉弄眼纠结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地承认这马确实不怎么样,但也不是特别差的货色,能勉勉强强擦上良驹的边,比之真正的良驹稍微差点儿火候。
“快来人啊!这里有人以次充好,鱼目混珠,高价贩卖劣马,扰乱秩序!”
萧琅毫不犹豫地再次翻脸,这次很快便引来了巡城兵士,马商来不及辩解就被带走了,一同带走的还有那匹马。
容宣与钟离邯留在原地,萧琅喜滋滋地随马商至县令面前对质。
钟离邯望着萧琅远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奇妙,“先生讹起别人来也是毫不含糊啊!”
“胡说!”容宣白他一眼,“这怎么能叫讹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正直君子所为,更何况检举奸恶更是律令明文在册褒扬赞赏的行为。回去东原令抄五十遍,少一个字儿打你十鞭!”
“我、我也没有违反律令啊为甚要抄书?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我真的没有故意诋毁先生的意思……”钟离邯百口莫辩,真真是人在街上站,锅从天上来。他有些憋屈地小声嘀咕着,“先生又不在跟前,你这样讨好她也不知道,白费力气不是……”
话音未落他后脑勺便挨了一下,容宣瞪着他,“胡说个甚!我罚你岂是以权谋私?你身为东原将士又在我身边待了这些年竟连东原令的内容都不甚清楚,我不罚你罚谁?”
钟离邯不敢反驳,蹲在车旁低头抠着地上的石子,暗自责怪自己嘴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容宣坐在车辕上,倚靠着车轸望着县令府的方向。
临近宵禁时,萧琅慢悠悠地自县令那里回来了,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手里头牵着那匹马,马身上还配了一副崭新的马具并两篓新鲜草料。她把缰绳往容宣手里一塞,趾高气昂地说了句“送你了,勿谢”。
容宣来不及说什么钟离邯先跳起来夸上了,几乎用尽毕生所学。萧琅假笑着问他可是有事相求,钟离邯否认,他只不过是想向容宣证明自己确实没有诋毁萧琅的意思而已。
哪知容宣更不高兴了,他想说的话被钟离邯这狗腿子一气说完了他还怎么讨好萧琅!钟离邯开开心心套车的工夫听见容宣恶魔似的在他耳边说了三个字——
“一百遍!”
宵禁后国人只许在自家所在的坊内走动,市上除了某些特殊的去处以外其他店家不许开门营业,纵使客舍也得按时关门,只要不出现在大街上游荡,关了门随你做什么皆无人过问。
早上包起来的烤兔晚上口感略差,越姬一脸嫌弃地拒绝进食,要求容宣为她准备肝炙、烤饼与白芷越酒一壶,还要他亲手端来奉上。柳姬在一旁不断暗示她要适合而止,然而对方根本不理会她,甚至威胁众人要绝食自戕。
“你可别绝食,触柱自戕死得更快些,赶紧自尽了事,省得我们花钱管你吃喝不说还得劳神盯着你……胆敢指使我们容相给你送吃食,啊还有疆景先生,你也配?像你这样骄横的阶下囚可真是头一回见……”
容宣欢天喜地地去了厨房,因为有萧琅陪着,钟离邯可就没那么热情了,拉着脸摔摔打打地收拾着行囊,十分不耐烦。末了将东西往床上一扔,一屁股坐在案旁冷着脸不说话,背对着越柳二人,看都懒得看一眼。
屋内三人僵持着,钟离邯心里那口气发泄不出来憋得脸色铁青,横眉冷眼地有些唬人。他刚想出口讽刺一番忽然感觉有人拍了下他的左肩,他习惯性地回过头去,只听“噗”地一声微响眼前瞬间弥漫开大片白色粉尘,呛得人喷嚏连连,涕泗横流。
对粉尘已有阴影的钟离邯赶紧挥袖扑打,待粉尘慢慢散去,刚刚还坐在床上的越柳二女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