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兄弟阋墙

新天子商小壬,他在殷商王族中一直是个比较尴尬的存在,他的父亲商武己的处境比他还要尴尬,如今商小壬登基成了新帝,做父亲的怕是要比以前更尴尬,自古以来还从未有过父辈尚在世子辈便已继承家业做主人的先例。

殷商王族有一段颇有意思的历史可以追溯至上上一代。

新帝商小壬与灵王商子辛是堂兄弟,而商武己与灵王之父隐王商武庚则是同母所出的亲兄弟,武己为长,武庚为幼,二人一同长大,兄友弟恭关系颇佳。但权力面前无有家人,两人的关系后因帝位之争而逐渐产生裂痕,直至老死不相往来。

当年择选太子时商文王本属意长子武己入主东宫,待他百年之后便可即位为新帝。

嫡长继承,宗法不变而后继有人,多平和多正常的流程啊!

更何况此事他也请术主无名子卜算过,对方虽不置可否却也没有表示反对,这说明他的决定是顺应天意的,是顶顶好的决断!

此事一经颁布天下即欢欣鼓舞,殷商一族连庆三日方休!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谁又能料到那年冬天会发生这样一件祸事——

武己外出狩猎时不幸坠马,惊马自他身上踩踏而过,由此伤到了双腿落下了残疾,同时也伤到了不该伤的地方。宫中医师竭尽全力最后也只能连连叹息,商武己的腿不能再复原,以后走路会不利落,不适合再参与剧烈活动,更惨的是他今生怕是再难有后。

听闻此言,殷商一族乃至整个汤邑阴云笼罩了好一阵子,本就卧病在床的王后于忧愤中病逝,而从太子沦为全族耻辱的商武己更是接受不了这天大的落差,险些欲投缳自尽。

商文王遍寻天下名医为长子诊治暗疾,然而三五年过去了依旧无甚起色,医家掌学愁得直揪头发。

这时,武己无子而武庚已有一子一女,武庚妇又怀孕三月有余。

为了殷商一族的未来着想,也为了商王朝国祚绵延着想,商文王与朝臣以及众族人商量过后决定改立商武庚为太子,不巧的是,商文王尚未来得及立下王令便因一场风寒送了命。

作为太子的商武己尚沉浸在父王过世的巨大哀恸中时,朝中大臣与殷商族人已推举商武庚即位称帝,商武庚越过太子的封号直接成为商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虽有人觉得不大妥当但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毕竟阴阳家都没发话说不行。

商武己得知此事后十分愤怒,但门客们都劝他为了殷商国祚应当忍下这口气。他躲在房中想了三个月才想明白,木已成舟无法更改,他又是无用之人,即便那个位置他争到手早晚也是要花落别家的,做个为世人耻笑的商王不如学夷齐兄弟做个谦让帝位的贤兄,必定名垂青史!

由此,商武己得了谦让的美名与天下人的敬重,食客纷至沓来将他捧上圣贤的高位。商武庚得到了天下之主的位置,诸侯臣服岁岁朝拜,无限荣光。

事情至此本应圆满完结,但坏就坏在医家掌学医术太过高明,商武庚登基五载后他竟治好了商武己的隐疾!

此时,商武庚的长子与次子均已夭折,唯有长女尚存,王后年岁渐长却不见再有儿子,商武己摸着良人尚未隆起的肚皮心思再度活络了起来——所谓称颂哪里比得上权力有滋味!

在长子长女与次子接连出生的四年里,商武己活泛得几乎要昭告天下他在觊觎商王的位置。并非人人都有东原列位先王择长女继位的魄力,原本就认为商武庚称帝不妥的那些人眼见商武庚像是要无嗣的模样心思也跟着商武己活泛起来。

这世上没有人会跟权力有仇,到手的权力哪有再扔出去的道理!商武庚察觉到兄长的心思之后便开始着力打压商武己父子,兄弟之间的隔阂不断加深,至商武己嫡长子坠马而亡一事二人彻底决裂。

不得不说商武庚的运气极好,亦或许天道酬勤,在他年近而立时王后继三位王姬之后终于为他生了一个王子。

他给这个来之不易且肩负重任的孩子取名为“子辛”,同古代一位鼎鼎有名的贤王同名,他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那位贤王一样振兴殷商龙脉。

不过他的愿望落空了,商子辛弑父屠弟,那位名“子辛”的贤王可流芳百世,而这位名“子辛”的商王怕是要遗臭万年。

商氏兄弟因权阋墙、大起大落的故事很有意思,如今看来最后的赢家还是最初的太子商武己,虽然他已风烛残年,但他成功地熬死了商武庚父子并成为新任天子的父亲,天下共主的位子在数十年后终是又回到了他这一脉的手里,着实可喜可贺。

回城的路上容宣与邹平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这桩旧事,权作个笑话来说。萧琅听得直撇嘴,待回到相舍她有些嫌弃地与容宣说道,“要我说医家掌学就不该治好商武己,怎地让他生了商小壬这么个东西!”

“也许是殷商气数已尽才使得一代不如一代,也许是子嗣太不争气才致使殷商江河日下,总归将来这天下是要在我秦容氏手里的。”容宣挑挑眉,有点儿小得意。

萧琅翻着白眼干笑两声,扔下他自己跑回了竹北院,那里还有个沉萧在等着问话,她可没有精力和容宣闲话。

容宣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要说闲话他现在也没有时间,邹平押着越姬回宫禀报姜妲,柳姬的尸身也为相关人等接走,作为司寇和当事人他得赶紧带着钟离邯进宫述职审理,闲话还是天黑之后再说的好。

萧琅颠儿颠儿地跑回竹北院,未出竹林便瞧见站在门口两手掐腰一脸怒气冲冲的沉萧,她仔细琢磨了一番,转身往回走——

我也是当事人,我也是受害者,我也要去述职!

刚走了两步就被追上来的沉萧扯住后领,对方挽着袖子手里还拿了根木柴,不知是要烧火还是要震慑某人。

萧琅发出一连串的傻笑声,“阿绿绿你今儿个起得可真早啊!”

“是,不比先生那日起得早。”

沉萧冷笑着,拽着萧琅的袖子将她拖进屋,紧接着出去锁了篱笆上的小木门将新做的牌子挂上,而后涤衣、烧水、烹食……

萧琅乖巧地坐在床上看着忙碌的沉萧,对方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挪个位置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弄出一丁点儿声响,生怕会挨骂。

沉萧端来一鼎还在沸腾的肉汤与两块烤饼搁在她面前,“哺食。”

“谢谢阿绿绿!”萧琅开心地搓搓手,开始诉苦,“我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还是有阿绿绿好。”

沉萧支着腿坐在案前,看都不带看她一眼,但说话的口气比刚开始的时候缓和了好些,“没必要,先生高兴就好。”

萧琅见讨好有用便也顾不得腹中饥饿直接扑到了沉萧身上,钻进她怀里扭来扭去,撒娇卖萌花样百出。沉萧推开她她再扑上去,沉萧不理她她便转着圈地讨好,沉萧去干活她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从下午磨到晚上,沉萧被她磨了整整两个时辰终于兜不住冷漠的表情露出了笑容。

“奴不会拘束着先生不许你出门,先生行事自有道理,奴即便再讨厌那个容宣也是理解先生、赞同先生的,先生又何必瞒着我!”沉萧叹了口气,说话的语调有些哀怨,“在其位谋其政,先生的职责是辅助紫微宫,奴的职责是辅助先生啊……我就像个外人……”

“阿绿绿不是外人是自己人!”萧琅赶快向她表白,“阿绿绿不是奴是阴阳家弟子,算起来还是我的师侄诶嘿嘿嘿……”

沉萧一下被逗笑了,“是,师~叔~”

两人顿时笑作一团,主仆迅速和好。萧琅得此教训也学乖了,以后再不敢瞒着沉萧“胡作非为”,若再有出行必然是要带着沉萧一起的。

夜里,两人同床相对而卧,萧琅半个多月的经历听得沉萧啧啧称奇,人心险恶不足为奇,越柳二女的故事倒是挺有意思。说到越姬姊妹时她插了句嘴,“越明珠不管是在西夷王后宫还是在阴阳巫总坛都是能说得上话的人。她与鄢君曾有一段情史,还有一位女弟做了鄢君的奴妾,生了个儿子,可惜那个孩子七八岁上下就夭折了。她另一位女弟为西夷王生了个儿子,其子貌美绝伦,人称‘西夷之珠’……”

季子桑的母亲竟是越姬的女弟?看来越姬姊妹个个都是绝代玉姝。

萧琅颇为惊奇,没想到越姬的背景如此复杂,“她十几岁便嫁给了还不是西夷王的季舯,何时能与鄢君有过首尾?”

“西夷王登基后为了讨好鄢君便将宫里最为貌美的几位夫人送给了他,明珠是最最漂亮的一位。在西夷的师兄弟传回的资料显示,年轻时的越明珠堪称夷宫第一美,书字不可描述一二,凡见者无不驻足凝望……”

萧琅仔细回忆着越姬那张施了厚脂粉的面容,的确可见倾城美人的风骨气韵,只是美人迟暮所剩无几,忆之念之甚为可惜。

夜色渐浓,说话声渐渐低下去,屋外风吹竹林飒飒作响,今夜人心更胜竹叶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