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光浓,晨起便闻疏雨淅沥,忽而急促忽而和缓,穿堂风擦鬓过耳,吹来几片旧叶。屋檐上挂着一排断线的珠子,绵绵密密,泠泠淙淙。
沉萧一大清早便与庖芈上街买菜去了,萧琅难得勤快地稳坐案后写观星录,一边听着小雨滴叶穿花的响动一边浑水摸鱼,写了两个多时辰才完成。
她挺喜欢这从燕国传来的弗,虽然软趴趴的不好用力,写出来的字也极丑,但好在行文流畅迅速,比刀刻强多了!
临近晌午,沉萧红光满面地从外面回来,喜滋滋的模样像是遇到了什么大好事。
“先生你猜我遇到了谁?”沉萧把伞往墙角一扔一脸兴奋地问萧琅,对方尚未回话她先自答了,“是夷姜!”
“夷姜是谁?哪个夷姜?”伊邑姓姜的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行二的姜姓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九,沉萧说得太笼统,萧琅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贵女夷姜!平伊君家那个十八未嫁的小淑女啊!”
“啊,然后呢?”萧琅略微惊讶,沉萧何时与伊邑的贵女们这么熟络了?那群人个个眼高手低,除了一个圈子里的人谁都入不了她们高贵的眼。
见萧琅着实有些木讷,完全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沉萧恨铁不成钢地一屁股坐下,拍案急声说道,“十八尚未出嫁,常年不好意思出家门,见面都遮遮掩掩的,如今怎地大大方方地出来了?显然是婚事有着落了呀!”
“甚意思?她要嫁人啦?”萧琅也跟着兴奋起来。
沉萧掩口小声道,“你猜平伊君中意的是谁?”
“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的容相国!”
“你、你知道?”沉萧兴奋的表情一僵,心情顿时有些复杂,“先生你……你不喜欢他了?怎地听闻有人惦记容宣你这么兴奋……一点儿也不生气紧张……”
“这说明你家先生我眼光好啊!”要说不生气那是假话,萧琅恨不得掐着平伊君的脖子警告他不准惦记容宣。但生气又有什么用,她摊摊手,撇了下嘴,“惦记归惦记,他俩没戏,容宣的良人另有旁人。”
“诶?此话当真?那平伊君一家岂不是很丢人?”沉萧意味深长地啧啧两声,又凑过来问萧琅容宣的良人是谁。
“此事不可说,时机一到自然会出现。”
沉萧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她倒觉得感情这种事并非算来算去就能算出来的,虽说情深缘浅、情浅缘深,但也有很多手段可以改变现状,“若是平伊君与夷姜非要容宣不可,难不成先生还要去拆散他们吗?”
“你看容宣像是那种听话的人吗?”
“先生的意思是让容宣去违逆平伊君甚至姜妲的意思?”沉萧皱了皱眉,深觉这般作为不妥。
“我可没让他去,自会有人替他去,平伊君再强横也不敢不把国巫放在眼里。夷姜资质平庸,命格并不出彩,说得好听些她镇不住紫微宫,说得难听些她配不上帝星,平伊君若是不怕夷姜年少横死尽管强求这桩婚事便是,咱们管不着也用不着去管。”
“说得也是……”
沉萧点点头,对这条小道消息的热情急剧下降,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收拾屋子去了。
萧琅面带微笑地望着沉萧忙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若抛开国巫不论,平伊君将此事提到姜妲面前容宣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出于私心她必然不愿容宣答应,对方若是果真经不起诱惑她怕是杀人的心都有了!可于公而言她又希望容宣答应,希望他乖乖地与夷姜或是其他淑女成亲,而后顺利称帝,再生个聪明伶俐值得栽培的孩子,秦容氏龙脉往后数百年都有着落了。从此二人不必再纠缠不清,过着不知今夕何夕有无来日的日子,她也能安心回蓬莱继续做观星占卦的活计,没有波澜地走完几百年的漫长生命,或许会遇到新的紫微星也说不准……
然而,凡事又岂能尽如人愿呢!
萧琅站起身来,拍拍衣裳向外走去,沉萧在后面喊她问她去哪儿做什么,她挥了挥手,“搞事去!”
下了一个昼夜的雨终于停了,阳光依旧吝啬露脸,苍穹灰蒙蒙的一片,堆积着棉花似的云层。
“容相国以后娶了贵女可要罩着兄弟们啊!”龙非笑得没心没肺,欢天喜地地搂着容宣的肩膀。
他与明义是最早听到风声的人,不为别的,单说姜妲一遍一遍召他二人进宫询问关于容宣生活细节与过往情史的事他们也能猜到几分。
眼看着容宣十四五六青葱似的少年眨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二十多岁无妻无子的老葱,虽说钟离邯、龙非几人也都二十多岁但明义第一个孩子都在肚子里了,龙非不日便要成婚,钟离邯也已经订下了。只有他容宣还活得像那春天里的野草,肆意生长半点拘束也无,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才是好兄弟啊!
明义暗地里戳着龙非示意他收声,让他仔细瞧瞧容宣的脸色,看脸色说话。
容宣的表情很严肃,脸色也不好,看上去一点儿高兴劲儿都没有,根本不像是提起婚事的模样,倒像是家里死了人。
“其实夷姜并没有外界传言得那般不堪,她性子温柔和顺,名声也好,你二人年纪相仿性情相似,又是相邦与贵女,身份地位也匹配,在一起最适合不过了。”明义想不明白容宣为什么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目前来看这是顶顶好的选择,“你莫不是嫌弃那夷姜年纪大?确实是她的父母眼界高了些,拖延至今虽说十八九了但也是品貌上佳的好女子,年级太小的恐怕不能辅佐你反而添乱。”
龙非在一旁帮腔,“是啊,十三四的小淑女是挺好的,但也不是人人都像疆景先生一样稳重不是?万一她整天缠着你干着干那的导致你疏于公务岂不是得不偿失!”
容宣白了他一眼,“先生十九了。”
“十、十九了?”龙非惊恐地瞪大眼睛,与同样惊恐的明义面面相觑,一句“老妖怪”险些脱口而出。
“我回去了,这事儿不成,于外人面前莫要提及。”容宣拱了拱手,不等两人说什么便急匆匆地快步走了。
“哎你……”龙非徒劳地伸了伸手,不知该说什么好,末了叹了口气也回家了。
明义还在纠结容宣为什么不喜欢夷姜,难道他心里有人了?有人了应该会告诉他们,眼下看来他好像并没有心上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夷姜而已。
那究竟为什么不喜欢夷姜?
他一路纠结到家。
龙非根本不是能藏住话的人,他转身就把这没谱的事儿说给龙行听了。
龙行听后不以为意,“先把夷姜娶进门,喜欢哪个再纳为媵妾便是了,这有甚纠结的?可别一时冲动下了不该下的决心,白白错过温柔贤德的良人。所谓娶妻娶贤,关键是要温柔大方善解人意,这要是娶个你母亲那样的进门,以容相国那小身板儿相舍不得翻了天去……”
此话被路过的龙姜夫人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将军府当夜便翻了天。
容宣越临近相舍心里越惴惴不安,早上他看见沉萧与庖芈一起出了门,夷姜的消息传得很快,有鼻子有眼的,她不可能没有听说,更不可能不和疆景子汇报。沉萧无时无刻不想着拆散他俩,这种于他十分不利的消息怕是第一时间就兴高采烈地说给萧琅听了,搞不好还说了几句坏话……
一想到这一层他赶紧加快步伐,几乎是跑回家的,进门差点儿与萧琅迎面撞上,对方正和沉萧手挽手地往外走,见他回来了也没有打个招呼,两人像是没看见他似的径直走过去出了相舍大门。
疆景子生气了?
容宣赶紧追上去,“你们往何处去?”
萧琅喜滋滋地和他说沉萧要带自己出去玩,去容与逍遥看爻女跳舞。
不对!
平时我要带她去她都说懒得动弹,怎地今天沉萧说去她就去?
“你可是生气了?”容宣紧跟了两步,“你是不是听说了甚不好的传闻?你莫要生气,那都是假的,别人胡说的,夷姜眼界高着呢,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沉萧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瞧你说的,谁看得上你谁眼界低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谁说的话谁自己心里清楚。”
沉萧冷哼,拉着萧琅就走,容宣不敢再多嘴,但像个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一直跟到容与逍遥。
酒君子听说容宣来了立刻差人把他叫到后院,张口便问夷姜之事,言语中似有责怪之意。
容宣有些冤枉,赶紧与酒君子解释清楚。
他和夷姜从未有过交集,可姜妲似乎从子谦与公子嫖的婚事中体会到什么,非要给朝中那几个未婚臣子拉红线,首当其冲的便是年长未婚的容宣。
姜妲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还是胥子玉提醒她平伊君家中有个待字贵女,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好在温柔贤良知书达理,人好家世好,配容宣绰绰有余。
这几日姜妲频繁召明义与龙非进宫问话,问的内容龙非一字不落地说与容宣听了,他尚未想好对策便被召进宫询问意向,没想到在他进宫的几个时辰里这件事竟闹得满城风雨。
酒君子沉吟片刻,“看来平伊君对你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