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沉萧不知听多少宗室命妇说过,问得多了她也有了应对的招数,一句“不甚了解,不好妄议”便能解决。
可明姬与那些妇人并不同,似是听不出沉萧话里的拒绝,也不管她接不接话,自顾自地在那儿夸起自家女弟来,言辞之中的意思非常明了。沉萧大感尴尬,随口附和了几句,勉强坐了小半个时辰便喊来萧琅要回相舍。
“待闲下来,咱们两家约着一起游玩,也不枉君子与相国同朝为官的情谊。”明姬拉着沉萧的手,话中意有所指。
“这是自然,明姬盛邀相国岂有拒绝之理。”沉萧敷衍地打着哈哈,赶紧领萧琅走人,明姬的话她实在接不下去。
既然出来了,哪有没玩够就回去的道理!
萧琅撒娇耍赖,蹲在湖边不肯回家,缠着沉萧要去别处玩。沉萧没法,只得带她去市上转一转,转累了便去“容与逍遥”坐一坐,找酒君子和爻女叙叙旧。
酒君子前些日子出远门了,说是去燕国拜访旧友。月初时,伍瑾带着瑶瑶去赵国学舞,归期未定。眼下只有爻女一人在家,见萧琅二人来了十分高兴,吩咐侍女将二楼正对舞台的雅间快些收拾出来。
“今儿个你们来得巧了,我家大弟子头一回登台呢!”
前些年,爻女自感年岁渐长,体力大不如前,再加上她已登台十数年,一直力捧她的胥卯也娶妻生子,她在东原的声望人气已有衰竭之相,便趁着还年轻收了三四个的学生。大弟子舞姒学有所成,今天是她第一次以“爻女首徒”的身份登台献舞。
“我记得阿姊收舞姒的时候她才七八岁,如今都能献舞了,时间过得可真快!”萧琅远远望着在后院监督师妹们练舞的舞姒,颇为感慨,“看着还小,怎地就要登台了……”
“我登台时才一十二,她今年十四了,再不亮相都老了!”爻女睨了萧琅一眼,笑嗔道,“你当旁人都跟先生你似的能永葆青春呀?”
沉萧冷哼,“阿姊快别说她了,你瞧瞧她入世这些年都做了甚好事!听闻她时有还童迹象,可把师祖他老人家担心坏了,就得有几个人盯着她,免得她四下胡作非为!”
“先生与常人不同,行事应万般小心才是,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沉萧与爻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训”着,萧琅有些不耐烦,“哎呀,莫要再说了,我已经很乖了!”
“好好好,我们不说了……”沉萧无奈地摇头,果然是孩子越大越难管。
爻女顺势转了话题,“说起来早上还看见范相带人出城去了,可是去迎接西夷来使了?这西夷公子来势汹汹的,也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有容相国在,东原还怕他一个季子桑?”沉萧虽不喜欢容宣,但对他的本事还是很敬服的。
听她这般说,爻女紧张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阿姊万万不可说这种话,东原是大王的东原,岂是容宣一人的功劳,都是大王福泽深厚、天佑东原才是!”
为王者,最忌讳臣子功高盖主。
沉萧心里一凉,急忙掩口,连道“失言”。
“等那季子桑来了,大王必定传召阿姊献舞,可得让那西夷公子开开眼!容宣最近常与我念叨阿姊的舞,这回可算是如愿了。”萧琅嘬口茶汤,笑嘻嘻地插嘴,缓解了下气氛。
说到容宣,爻女免不了又是一阵太息。自从夷姜远嫁,伊邑诸多宗室官宦的心思又活络起来,人人都盯着容宣这块鲜肉,想方设法打探他的消息和过去,“容与逍遥”作为容宣发家扬名的地方自然成了最炙手可热的消息来源,那些人时常吵得酒肆鸡犬不宁,酒君子几乎要闭门谢客。
之前,孔芳先生来信,请酒君子帮忙相看伊邑的贵族淑女,看看有没有适合容宣的,两家结个亲。酒君子看了这么多年着实看花了眼,容宣却不肯松口,生生从十五六熬到了二十多岁。两位长辈实在猜不透他到底中意哪样的,孔芳着急,催得酒君子也跟着着急,容宣本人却一点儿都不急。
酒君子寻思许久,终于在容宣的婚姻大事上妥协,他喜欢哪样的都行,只是千万别喜欢明姬那样的!
“阿姊可知,明姬竟欲将自家女弟许配给容宣!哎,你说那明姬,真真是好大的口气!也不看看容相国是何等人物,哪是她家女弟能配得上的!自从嫁给明义,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膨胀得找不着东西南北了,旁人尊她一声夫人那是看少司寇的面子,还真当自己是外命妇了……”听爻女话里话外也是看不上明姬的意思,沉萧可算是找到知心人了,她不禁拍案,言辞之间对明姬十二分鄙夷。
“明姬想把自家女弟嫁给容宣?”爻女惊讶,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她也太……没脸没皮了!”
看来明姬的性情已是人尽皆知,萧琅倒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了。此人确实嘴碎刻薄了些,其实秉性不坏,其兄弟姊妹也不能一概而论。
至于容宣,他年少有为,相貌又好,被各家惦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只是明姬未免有些眼高手低,容宣的婚事可不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做得了主的。
“我可是听人说了……”沉萧搁下茶盏,与爻女凑在一起神秘兮兮的说着小话,“少司寇的婚事本是今年五月份,你可知那明姬为甚比预计的提早嫁了过去?”
明姬未婚先孕的事旁人不知,她萧琅还能不知?但见沉萧目光灼灼有些兴奋,爻女也是满脸好奇的神色,她也只好佯作好奇地凑过去,等着沉萧揭晓谜底。
“……便是那档子事儿呗!不赶紧嫁过去名声就坏了!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沉萧老成地叹了口气。
爻女“啊”一声,震惊地掩口,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
这二人分享过明姬的秘密之后关系似乎亲密了许多,坐在一处窸窸窣窣地又分享了不少鲜为人知的小秘密,明姬竟知道好些宗室贵族的风流韵事,听得沉萧啧啧称奇。萧琅也跟着听了一耳朵,听罢对东原那些个清高的贵族印象大跌。
因晚上舞姒首登台,沉萧答应萧琅下午不回相舍,夜里再回。两人肯留下令爻女很是高兴,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准备哺食,要丰盛些,到点即食,免得耽误了晚上的大事。
三人想得甚妙,怎奈天不遂人愿。
刚过晌午,相舍有人来寻萧琅请她赶快回去,称容宣有紧急之事要与她商议。来人又吩咐爻女早做准备,明后日宫里必会着人来请,免得到时来不及准备。
“这么大人了,他不能自己做主吗?哪能事事帮他拿主意!”萧琅坐着不肯动,最近只有西夷来访一件大事,她才不信容宣这套说辞。
相舍派来的人是个少年,应是新来的,头一回帮主人跑腿送信,想必容宣身边的人没来得及教他怎样应对突发情况,听闻萧琅之言他一下呆在原地,不停地挠着后脑勺,憋红了青涩的小脸,“或许、或许相国他做不了主罢……”
爻女叹了口气,笑道,“罢了,既然先生要事在身,咱们改日再约也是一样的,莫耽误大事才好。”
正要起身相送,少年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一般“哦”了一声,“相国说沉萧阿姊无需着急回去,留下与爻女阿姊多说说话也好。”
沉萧闻言险些拍案,“他……”又跟我耍心眼儿!
爻女却是笑出了声,“容相国果真是长大了、懂事了,还知道找人来陪陪我这孤家寡人,你且与他说,沉萧今儿不回去了。”
一声“阿姊”未出口,沉萧已被爻女拉着重新坐了下来,一时倒不好再反驳说自己要走。
少年应了声,欲领萧琅回相舍。刚走三两步,沉萧又扬声将萧琅唤了回来,与她耳语了几句才放她回去。爻女在一旁看着,面上含笑,笑得沉萧有些心虚与尴尬,感觉自己的心思全被人看穿了。
萧琅慢悠悠地跟在少年身后,对方不时回头看她跟上了没有,街上人这么多可不能把她给丢了。
“你可是新来的?有姓氏了吗?”见少年木木呆呆的颇有意思,萧琅快步追上去并肩而行,与他搭起话来。
少年木讷地“啊”了声,又开始挠后脑勺,“回、回先生,奴没有,奴只是个马仆。”
“识字吗?”
“回先生,幼时学了些,只认得,不大会写。”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潜意识里觉得不会写字是件令人羞耻的事。
各国的识字率并不高,眼前这个少年虽是小小马仆,却有如此上进心,孺子可教也。萧琅想到了什么,心中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士,今年多大了,家中双亲可健在?”
“回先生,奴名丁,武陵人,今年一十四了,父母早亡,亲友早就没了。”少年不知萧琅为何要问这些,却也一一老实作答。
嗯……容丁?
萧琅在心里疯狂摇头,不行,这名字不好,换一个!
“今日我赐你以容为氏,改名恒,唤作容恒。往后你便跟随相国认真习字念书,学些本事,马仆不适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