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同行

“少污蔑人,哪有又扔下你一说。”

萧琅没好气地躺了回去,随嬴涓在她身旁躺下,一时无人说话,沉默地看着天上。

但嬴涓怎可能就此安静下去,不过片刻,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同萧琅聊起杂七杂八的琐事,无人搭话时他便自说自话,直吵得萧琅耳朵嗡嗡响。

“嬴涓你还是直接去伊邑拜会容宣罢,莫跟着我了。”

“不行!我答应过你要陪你一同出海去的,豪侠怎能食言!”

“豪侠亦会食言,求求你去伊邑罢!”

“不行!哎,季萧你说……”

嬴涓一直说到半夜,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萧琅赶紧背着包裹爬下屋顶,她只看着这人脑子里便嗡嗡地响,还是眼不见为妙。

嬴涓自美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发现萧琅又不在侧,他赶紧爬起来往房下看,打眼便看见萧琅坐在拴马的石墩上,嬴风在一旁老神在在的。他松了一口气,扬声打着招呼,“早呀季萧。”

萧琅正盯着手里的司南,听见嬴涓的声音她头皮一炸,当即翻了个白眼,“辰时已过半,还早吗?”

嬴涓嘿嘿笑着跳下房顶,结果落地时不留神踩到了一块小石子,他脚一崴,“咕咚”一下跪在了萧琅面前。

萧琅一愣,“你这……大可不必。”

这一幕刚巧被店家夫妇看见了,两人顿时忍俊不禁,“小君子在心上人面前可得好生注意脚下。”

嬴涓双手撑着地,脸红到耳根,丢人丢得抬不起头来。

萧琅语气凉凉地将自己摘干净,“我跟他刚认识不到两日。”

店家夫妇抬上堆在墙角的粮食,又看了二人一眼,说笑着进了屋。

萧琅见两人关了门,踢了嬴涓一脚,“人家走了,赶紧起来赶路。”

嬴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扑了扑膝盖上的尘土,红着脸去牵马。嬴风打了个响鼻,将鼻息喷在了他脸上,他的脸莫名其妙地红到脖颈。

萧琅瞄了他一眼,自顾自地上了路。嬴涓牵着嬴风自觉地跟在她后面,却是没有并肩,而是走在她右手边,两人中间隔着一匹高大黑马。

这一路上只闻马蹄踢踏落地和路边苍鸦嘶鸣的声音,竟是难得清静。

脚下这片空旷平原地势稍高,越往前走越是下坡,由是轻松许多。萧琅手里端着司南,不时走走停停,或回身看看,行走速度竟比昨日快了些。只是若非有嬴涓跟着,她自己早已走出这片平原。

嬴涓憋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憋不住了,牵着嬴风绕到萧琅左侧开始与她搭话,“你手里拿的是司南吗,怎地这般小?能不能借我看看?”

萧琅瞟了他一眼,将司南递过去。嬴涓接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指尖,顿时脸一红,不敢抬头看她。

“你还会脸红啊,这可不像你。”萧琅瞅着嬴涓脸上那一抹奇怪的红晕取笑道。

“我没没没脸红啊!”嬴涓手忙脚乱地将司南还给萧琅,仿佛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这这这都哪国文字啊,我怎地一个都不认得。”

司南险些脱手,萧琅责怪地看了他一眼,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将司南收入囊中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嬴涓赶紧快步跟上去,他想不通季萧看着柔柔弱弱一淑女怎地脚力这么厉害,竟走得比他还快。

两人你追我赶一般往前走着,嬴风也跟着小跑起来,过路行人不免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

然而刚刚过午嬴涓便走不动了,于是喊萧琅骑马前行,两人争取在天黑之前找到下一间路室,若有可以住宿的候馆便更好了。

萧琅本想拒绝,但过会儿嬴涓定会强拉她上马坐在身前,倒不如主动一点,免得又惊吓一回还搞得自己不甚自在,遂不再推辞,上马坐在了嬴涓身后。

嬴涓让她抓好了,只听他呼哨一声,嬴风踩着风于旷野上疾驰。

萧琅也曾想象过自己如同游侠剑客一般驾马御风而行,孤身一人亦或是同容宣、同亲友,未曾想到今日竟会同一位乍然相逢的新友实现了这个愿望,亦是感到平生快慰。

“看我嬴风如何,它可是西域马!”嬴涓大声喊道,野风将他的话语拆解得四分五裂。

“甚妙!”

萧琅不吝夸赞,在心里忽然想到,西域马这般厉害是否要送容宣一匹,但又一想那人好像并无机会远行,还是算了罢,反正她也没几个钱,估计连根马毛也买不着。

这条道少有人走,故路旁歇脚地儿极少,跑了大半日也只见两个供过路人饮水的庐,并无路室,更不要说候馆。

嬴涓勒马慢行,垂头丧气地说自己有些饿了。萧琅闻之,掰了半块烤饼和两块炙鱼,那鱼是给他垫饥的,饼却是给嬴风垫饥的。

嬴涓一听她竟然还惦记着嬴风,心里不禁十分感动,“季萧对我真好,对嬴风也好。我遇见过许多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像你一样关心过嬴风的饥渴。季萧你知道吗……”

“我不想知道。”萧琅赶紧止住他的话茬,断绝他滔滔不绝的念头。

嬴涓很是失落地“喔”了声,伸手摸了摸嬴风的鬃毛。

两人走走停停,在遇到的第三个庐内歇了一脚,饮了碗水,而后继续上路。

终于,在太阳落山之前,二人远远地看到了旷野与深林的边界,黑黢黢的一团阴影矗立在前方,有些难以形容的阴森与骇人。

嬴涓不想进林子,他宁愿露宿道旁,“林子后面是座小丘陵,里面晚上常有野兽出没,从未有人敢走,咱们还是莫要进去送死了罢?”

“你可带帐篷了?”萧琅随便一问,她并未指望嬴涓除了钱还能带点别的有用的。

孰料嬴涓竟当真带了,而且十分精致,只是有些小,应当是个仅供单人休憩的小帐篷。

萧琅白他一眼,“有帐篷你怕甚,豪杰可不怕死,你不想做豪杰了吗?”

“我当然是豪杰!”嬴涓一听这话可不乐意了,当即便要策马进林,“季萧放心,如遇野兽我保你!”

等进了林子指不定谁保谁呢!

萧琅并未接话,任由嬴风载着二人慢慢逼近那个庞然大物。

待到深林跟前,路上已不见有行人往来。嬴涓见状有些犹豫,但一想到方才在萧琅面前夸下了豪言壮语,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萧琅看他这副勉勉强强的模样当即失笑,她跳下马走到了前头,“莫怕,你跟着我便是,保你一路安全无虞。”

“那不行,怎能让你以身涉险!”嬴涓脸一红,大声嚷嚷着让萧琅上马,好像声音越大底气越足一般,“你上马,我带你走。”

萧琅也不推辞,又回到嬴风马背上。总归只要她在便是,不管骑不骑马效果都是一样的。

嬴涓鼓足勇气踏进林子,里面凉唧唧的氛围登时令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脚下寸厚的落叶踩得咯吱作响,头顶仍有枯叶悠悠飘着,掉在他的肩膀上又坠落在地。仰首望去,上空枝桠纵横交错,林叶遮天蔽日,几乎不见一丝缝隙,只偶尔得见零星飞鸟自间隙掠过,自一个阴影中飞到另一个阴影里去。

一只动物自嬴涓面前跳过,吓得他后退了一步。仔细一看竟是只鹿,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片刻,又接连路过三四只鹿,一齐站在远处打量着这贸然闯入深林的二人。

“这便是你说的野兽吗?”萧琅掩口笑着,眉眼弯弯。她不敢笑得太大声,怕刺激到嬴涓脆弱的心灵。

“当然不是!”嬴涓回头看了她一眼,一眼便愣住了,红着脸磕磕巴巴地说道,“季萧……你、你笑起来真可爱!”

“胡吣!你得喊我阿姊的!”萧琅不笑了,很是严肃地看着他。

“哈哈哈……”嬴涓闻言大笑起来,“你果真可爱极了!我都十九了竟要喊小季萧阿姊,哈哈哈……”

“当真?我都没有看出来,还当你是个少年呢!”萧琅有些惊讶,她以为嬴涓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谁知竟年长许多。只是长这么大又怎样,在她面前还不是个半大的孩子。“你十九又如何,哪怕你及冠、你廿一,那也是得喊我阿姊的,我商历六六四年生,你算算我多大。”

“六六四?”嬴涓错愕地看着萧琅,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我不信!”怎会有人二十多岁还长成十五六岁的模样!

“你爱信不信。”萧琅也没有指望他相信,她端坐马上看着前方,身体微微晃着,不必走路还有人牵马,可不要太惬意。

越往林深处走越是幽森寒凉,此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眼前冥冥看不清晰,只闻夜鸦与鸮此起彼伏的哑鸣,于林中立显凄清诡谲。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嬴涓“啊”地一声蹿回来抱住嬴风的脖子,嬴风亦是焦躁不安地打着响鼻踩着前蹄。

嬴涓回头,正见萧琅低头斜睨着自己,一脸“你看罢,我就知道你害怕”的表情。

“我、我没害怕!”嬴涓佯作镇定地松开手,牵着嬴风继续往前走。但嬴风并不想跟着他,脚步因而有些犹豫。嬴涓见状立刻把锅甩出去,“你看是嬴风害怕了!要不我们便在此处歇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