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嬴涓果真做梦去了,躺在帐篷里睡得昏天黑地,连萧琅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萧琅给他下了个小阵护着,自己跟着司南往前走着。阵眼就在前方,等她过去标好了点,明天再回来送嬴涓出林子便是。
但嬴涓醒来的时间要远远早于她的估算,天色刚刚放亮时她便回来了,回来就看见嬴涓抱着兔子坐在帐篷边缘,一人一兔都是同一个恹恹无神的表情。
见萧琅回来,嬴涓一下子跳起来,大声抱怨说,“你怎地又扔下我跑了!你不知道,我可能遇到鬼打墙了,帐篷外边我怎么也出不去,吓死我了!”
“当真?”萧琅走上前,装作无意地用脚将地上的小石子踢到一旁,“别是你睡迷糊了罢?哪有甚鬼打墙!”
“我还骗你不成!”
嬴涓欲演示一番证明自己说的是真的,便朝着阵壁埋头撞过去,结果“鬼打墙”无影无踪,他一个扑空朝着石下地面栽了下去,险些与萧琅迎面相撞。幸好萧琅及时伸手撑住了他的肩膀,一个用力将他推得站了起来。
萧琅拍拍手上的浮土,“当心些,迎面撞上可是会将门牙磕碎的。”
嬴涓的脸红得滴血,方才他与萧琅近在咫尺,甚至连她唇上的纹理都看得清晰。
想来他还是第一次离女孩子这般近,淑女真真是美好的生灵,而季萧是生灵中最美好的。
他不敢再看萧琅,怕自己脸颊烧化了,于是赶紧转过身去用力咳了两声,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萧琅可不知他在想什么,在一旁帮他收拾着帐篷和行囊,“天亮了,你该回去了。”
“啊?”嬴涓咻地转过身来,脸颊尚且红着,眼里满是茫然。“我回哪儿去?”
“随便你。”萧琅将嬴风的缰绳塞进他手中,“回家也好,去伊邑拜会相国宣也好,总归莫去滨海城瞎掺和,更别跟着我,我有要事在身,你我就此拜别罢。”
嬴涓着急问道,“你欲往何处去?带上我啊,我也要去!”
“我要往南去,不方便与你同行。”
“怎么不方便了?我保证少说话不乱看,你把我嘴缝起来,我定不会再与旁人说的。”
“这是秘密,我不能同你说。”
“可前方太危险了,我陪你走出林子再分别也不迟。”
“不必,我自有办法,你回头便是。”
“季萧你到底要去哪里,为甚不能带着我?”
萧琅很烦有人对她追根究底,不想与他多言,只浅浅揖了一礼,“多谢你这两日的照顾,就此告辞,有缘再会。”
她十分干脆利落,说完便转身走了。
嬴涓赶紧追上去,“季萧等等!”
萧琅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多话要说。
“你既当真有事,我亦非不识好歹之人,只是咱俩相识一场,到底甚是有缘。”嬴涓扯下腰间悬着的白玉塞进萧琅手里,“这个送你。”
这玉一看便知非凡品,不晓得是多贵重的物件,萧琅不敢收下,赶紧塞回了他手里,“我不要。”
“你拿着!”嬴涓非要塞给她不可,根本不容许她拒绝,“咱们说好一起出海的,这话还算数吗?”
萧琅闻言有些犹豫,但想了想点头说道,“算数,我办完事后在吴口等你到冬至那日,你若不来我便出海去了。若你来了却未见到我那也不必再等我了。”
“好,我听你的!”嬴涓认真地点着头,握着萧琅的手将白玉握住,“你拿着它,我先行去往伊邑拜会相国宣,而后立刻去吴口寻你,我定是要同你一起出海的,我们说好的!”
“行罢,你这人倒是重情重义,那我也帮你一把。”
萧琅将白玉放到衣襟里,告诉嬴涓待他进了伊邑城之后,直接去西坊第二户找一个叫沉皎的,只需同沉皎说“萧琅托我探望故人”,沉皎自会教他如何拜见相国宣。但切记一定要听从沉皎的话,万万不可于容宣面前胡乱说话。
嬴涓躬身长揖,“多谢季萧提点。”
等他起身时,面前之人已然消失不见。他四下望了望,不禁在心里嘟囔一句“怎地跑得这般快”。
嬴风在旁打了个响鼻,主动回头带着主人往林外走。嬴涓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摸了一把它的鬃毛,翻身上马呼哨一声疾驰出林。
嬴涓原本便是要去伊邑的,路线早已摸得门儿清,只是偶遇萧琅临时改变了行程,变道往回走了一日,此时再回头亦不耽搁。但他跑到半路却想起一件事来,甚是懊悔——他只顾着将玉送出去,却是忘记找季萧要一件信物,若是到了相舍那个叫沉皎的人不信他可如何是好?
他寻思了半天也没能寻思出个所以然来,现在返回去找萧琅亦是来不及,只好就此作罢。他拍着嬴风的马颈自我宽慰了两句,“若是咱们进不去相舍见不到相国,那咱们即刻便回来寻季萧去,我现在好像已经不怎么想见相国了,还是季萧可爱些……”
嬴风根本不理他,铆足了劲向北奔驰。
嬴涓一路走走停停,目不暇接。入奉儒县时为其举世风雅所震惊,国人几乎人人崇文知礼,乃是乱世之下难得的礼乐之所。而后,他凭借医家学生的身份进入万儒总院住了两日,大致观尽学院内连廊水榭、湖泊花林与课堂辩场。偌大山庄内往来弟子如云,诵声琅琅剑如行风,嬴涓见之只恨自己读书少,除了“好看厉害”再说不出别的词。
歇罢脚,嬴涓在儒家弟子的指引下寻了一条往伊邑最近的路。那弟子听闻他欲拜访容宣时十分高兴,托他代儒家同窗向子渊师兄问好,又给他备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请求帮忙带给容宣以谢平日照拂之恩,自然也没有忘记托他捎信的谢礼。
嬴涓一一应下,深觉儒家弟子热情好客又深明大义,其剑法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差劲,欲往阴阳家学武的心思因而产生了一点点动摇。
离开万儒总院后,嬴涓向西进入了东海郡主城,其繁华又与奉儒县之景大不相同,抛却儒家带来的影响,此处已有大国要城的风华仪态。尽管贪恋,但嬴涓不敢多逗留,生怕误了与萧琅会面的时间,故只在城内待了半日便匆匆驾马出城西去。
嬴风脚力确实厉害,嬴涓担心长途跋涉会伤到它,因而在路室候馆歇了好几次,尽管花费了这些时间,一人一马仍在五日内站在了伊邑巍峨的城墙之下。
嬴涓激动地挠着嬴风的脖子,嬴风不耐烦地往旁边站了站,若能说话它定会让嬴涓离它远一点,真真烦不胜烦!
“嬴风,你说我要不要去市上买些东西送给相国?唉,他现在是君侯了,凭这个身份地位应当见遍了世间珍奇,大概是瞧不上市上那些俗物的……也不对,说不定他见多了宝贝却是没有见过寻常物件呢?不行,我非他同窗食客,君侯定不会收我礼物,否则该有人告他渎职受贿了……嬴风,你为甚不搭理我?”嬴涓捋了把嬴风的鬃毛,“哦哦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嬴风甩开他不老实的手,扭过头去不理他。
待东方微微泛亮,隐约可观湛湛云天时,伊邑城镀上了应有的色彩。厚重城门带着沉闷悠长的“吱呀”响动缓缓打开,原上行人攒动,涌向伊邑城。
“开城了!”嬴涓挽了挽缰绳,牵着嬴风汇入人流,“嬴风咱们走,去大城池看看!”
嬴风似是也跟着激动起来,马蹄落地都轻俏了许多。
蒙蒙清晨,伊邑城中已现繁荣景象,坊市森严有度,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又气派。
嬴涓不敢多看,更不敢去市上,只闷着头打听着直奔西坊,他怕多看两眼便会迷入这靡靡之景中而误了大事。
待行过主街,自宫城高墙下路过,嬴涓拐入了静悄悄的西坊长街。往来行者寥寥无几,不乏衣着极尽华丽之人,嬴涓猜不到他们的身份,故不敢随意打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着。
西坊长街直通南北市,坊门在中央偏北的位置,朝向东方。
嬴涓站在门口,看着里外两列六位守将不禁陷入沉思。有没有信物不打紧,如何见到文陵君也不打紧,要紧的是他如何进入西坊!季萧根本没有教给他,只告诉他如何进相舍,眼下他连西坊都进不去谈何进相舍!
他在坊外站了许久,叹了无数口气,终于看到有人抱着一堆摞得整整齐齐的简牍从坊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两人各自抱着一堆。
“先生请留步!”嬴涓赶紧上前拦下那几人,请教他们如何才能进得西坊。
为首之人从高高的简牍后面艰难地转过脸来问他要去谁家,若有相识的可以请守将去将人寻来带他进去,若无相识之人需得等交班的将领过来录个名姓才可进入。
嬴涓说要去相舍,那人说自己刚从相舍出来,问他认不认得田叔或是容恒。嬴涓想了想,说自己只认得沉皎。那人便说认得沉皎也行,转头与守将说嬴涓是沉皎的朋友,请帮忙去寻一下沉皎。
嬴涓大为感谢,询问其名姓以便报答。其人却只说自己是君侯门下食客,不必报答,而后便与随从匆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