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嬴涓傻眼,沉皎只说了沉曦却没有说沉曦的马,他该如何作答?
“君侯,我帮您换个凭几,免得扎着手。”容恒试图转移容宣的注意力,结果对方凉凉地瞟了他一眼,他一下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惭愧,涓未曾注意那马,只顾着与季萧说话去了。”多说多错,嬴涓半真半假地回了一句。
容宣并未继续追究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与萧琅是如何相识的,两人相熟到哪般程度。
谈到这个话题嬴涓一下打开了话匣,从平原偶遇到路室同食再到林中过夜,一帧一帧说得无比清楚,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以能够记得这般明了。
容恒越听越不敢说话,偷偷瞄着容宣的表情。那人依旧温雅地笑着,一手搭在膝上一下一下敲着,另一只手转着案上空爵,不时发出金属与漆面磕碰摩擦的声音。
待说到临别赠玉时,容宣手下一停,手指也不敲了,空爵也不转了,幽幽地问了一句,“她可曾收下?”
嬴涓点头,“收下了。”
容宣追问道,“当真收下了?”
容恒在一旁使劲摇头,示意嬴涓快些改口否认,但对方并没有看到,反而再次强调,“我亲眼看着她放进了衣襟里。”
“放进了衣襟里……”容宣念着,手指扣着案面。忽然手下重重一点,他轻笑一声,“挺好。”
挺好的,你人没了。
容恒同情地看着嬴涓,似是已经看到了他横着出去的模样。
“阿涓远道而来想必十分疲惫,不如先好生歇一歇,待缓过神来我再请阿涓痛饮。”容宣站起身,唤人来带嬴涓去厢房住下。
嬴涓紧跟着站起来,躬身一礼,“涓此次来伊邑便是为了拜见君侯以偿平生心愿,如今心愿已了,涓受益良多,多谢君侯教诲。君侯事务繁忙,涓不便过于叨扰,且与季萧尚有约定在身,涓这便告辞了。”
“哦?你与琅琅有何约定?”问这话时,容宣的语气格外温柔。
“涓答应过季萧要陪她出海,季萧办完事便会在吴口等我回去。”
“等到何时,可有期限?”
“到冬至日。”
“如此倒是不着急了,冬至日还早着,你尽管在相舍安心住下便是。”
嬴涓还想推辞,容宣却是不容分说,直接让奴仆将其领去厢房住下,他是半刻也不想再看到这人了!
待嬴涓走后,容宣立马将那角茶汤泼在地上,“喂狗我都不给他!”
“明知会生气您还问得那么细。”容恒将那凭几搬走,想不通容宣自找罪受是种什么心态。
“他给我等着!”容宣把着小案一角,咬牙切齿地说道,“早晚把他头拧了!”
“指不定是他一厢情愿呢!
“怎么?你希望他俩两情相悦不成?”
“没有!先生心里肯定只有君侯一人!”
“呵!”容宣闻言当即拍案冷笑,“疆景子她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否则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您舍得?”容恒不信。
“这才认识几天?啊?便与人约着一起出海了?还要等到冬至,她怎么不等到明年夏至!”容宣灌了口茶汤,将角重重一放,“哒哒哒”急促地敲着漆案,“那玉是能随便收的吗?啊?出去这两年净认识些不三不四的东西,长成那般模样被人拐走了怎么办!幼时又不是没被人拐过……”
“人家是正经医家弟子。”容恒趁机为容宣宽心,“您不是一直担心先生吗,有他跟着岂不正好?”
“好什么好!”容宣按着心口,“气得我心口疼……这几个月你给我看好他,他要是跑了你替他死!”
这也关我事?
容恒无辜得很,委屈地看着容宣。
“气死了,睡觉去!”容宣气得要命,拂袖而去,“不管他饭,还有那匹马,一并饿死拉倒!”
容恒无奈叹气,决定把锅甩给沉皎。
嬴涓躲在厢房里,托着下巴猜测季萧与文陵君到底是怎样一种关系,他感觉文陵君对季萧的关心有些过分细致,不像是普通朋友,难不成是兄妹?但也没听说过文陵君有兄弟姊妹,真真是奇哉怪也。
正想着,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他赶紧起身去开门,一看是沉皎来给他送被褥,他迅速将人拉进屋关上门,将沉皎吓了一跳。
容恒与文陵君同氏,定与文陵君更亲近。季萧让我来寻沉皎,想来沉皎应当与季萧更亲近,不如问他还安全些。
嬴涓心里如是碎碎念着,同沉皎旁敲侧击起来。
沉皎听懂了他的意思,但依旧一口咬定萧琅与容宣只是认识多年、关系很是要好的朋友,除此之外别无关系。
嬴涓闻之一时有些失望,但又有些庆幸。
沉皎看到了他窃喜的表情,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告诉容宣。
嬴涓问他自己何时可以离开,沉皎瞟了他一眼,问他可是与文陵君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怎地那人一脸生气的表情。
嬴涓寻思了半天,“没有啊……”
沉皎点点头,疑惑地走了。
自嬴涓来后第二日,容宣让沉皎每天带他出去转转,去哪儿转都行,总归不准在相舍里待着,也不准出城,更不准在他容宣的眼皮子底下晃悠。
沉皎悄悄问容恒,可是嬴涓暴露了不是。
容恒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做了一个拧断的动作,“他送了先生一块家传的白玉,还跟君侯显摆了。”
沉皎倒吸一口冷气。
容恒拍着他的肩膀,“君侯说了,让你看好他别让他跑了,否则你替他死。”
沉皎郑重点头,“我这便去杀了他!”
容恒眯眼笑着,成功甩锅。
容宣正在房里看文书,见容恒端着秋枣进来便问了句“嬴涓人呢”,容恒说沉皎刚刚带他出去了。他冷笑一声,“医家学生不好好待着给人看病,四处瞎溜达什么!”
不是您让沉皎带他出去溜达的吗?
容恒对容宣善变的心思实在捉摸不透,反正这人现在看嬴涓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容宣捡起一颗枣子,捏在指间圆滚滚的,他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咔”地一下将它捏裂开,随手抛回枣堆里,发出了一声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嗤笑,“嘁,不过尔尔。”
容恒小心翼翼地将那颗无辜的枣子摸过来想要塞进嘴里,容宣一瞪,他立马识相地将其抛到了牖外,重新摸了一颗完好的塞进了嘴里。
方才那般情状令他不禁于心中暗忖,君侯这一下捏的怕不是秋枣而是嬴涓的脑壳,怎地跟那护食的老母鸡似的!
“我是老母鸡?”
容宣斜了他一眼,容恒赶紧捂着嘴溜了,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我是老母鸡怎么了?总比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公鸡强!
容宣没好气地将批好的文书扔到一边,文书哗啦一声掉了几卷在地上,他瞟了眼,干脆全扒拉到地上,侧过身撑着额头生闷气。
倏忽,眼前响起一阵急促尖锐的破空声,一支短箭擦过他鼻尖“咄”地一下钉入北面墙壁中。
好家伙,天色尚未黑透便敢于相舍放肆!
容宣手一撑翻身出牖,见四下无人当即踩壁蹬上房顶,冲着箭来的方向直掠过去,闪出一道残影便消失在相舍上空。
片刻,又一道残影闪回,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有人被当胸踹了进来,跌在地上吐了口血,捂着胸口呻吟着爬不起来。
容恒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正见容宣倒背着手进了房,反脚踢上了房门。他紧跟着溜进去想问问发生了何事,打眼便瞧见地上躺着一麻衣陌生人,人还活着,只是看上去伤得不轻。
“你怎么进来的?!”容恒大惊,只当是刺客,“君侯您没事儿罢?”
“我好得很。”容宣一脸无所事事地坐在案后,两脚搭在案上晃着,指使容恒去将四面户牖关严实了,顺便把墙上的箭拔下来。
容恒一切照办,而后坐在案旁托着下巴打量着那个陌生人。他早已知晓容宣的本事,每次与沉皎比武时他都在侧,见惯了沉皎的惨状,从此再见刺客时他心态好了许多。
容宣解下箭上竹片,瞄了眼便恍然大悟地“哦”了声,“原是请我赴宴来了,倒也不必如此阵仗,走大门亦无不可。”
“你家主人是谁?”容恒帮他问了句,其实自己也想知道,谁人请人赴宴会搞鬼鬼祟祟这一套,又不是见不得人。
那人侧躺在地上不说话,看神态好像还有点懵。
“你可是个哑的?方才我听你啊啊喊疼的时候也不像是哑的。”容恒撇撇嘴,他不喜欢这种不说话的,哪怕撒谎放狠话都行,不说话会带给他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挫败感。
容宣细细摩挲着短箭,是他没有见过的制式,仅有普通箭的三分之一长,光秃秃的没有镌刻任何文字,“啧,律法规定任何制品上皆需镌刻工与监官之名,你这箭怕是不合法呀。”
他将箭抛给容恒,令其明日给明义送去。
容恒应了声,见那人还是不说话,只瞪着容宣喘着粗气。看到容恒看过来,其人又转了视线瞪着容恒。
“瞪我做甚,又不是我打的你。”容恒翻了个白眼。
“嗯?”容宣感觉自己有被锅砸到。
容恒当即收声,乖巧地抱膝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