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蒙听出容宣声调有异,得空回头瞄了一眼,车角悬挂的灯台不算太亮,但足以让他看清容宣的神态表情。见容宣低着头,脸颊潮红昏昏沉沉的模样,他不禁低呼一声,“我天!你这饮的什么酒,后劲儿怎么这么大?就跟被下……”
“少废话!”容宣五指死死地扣着容恒的肩膀,声色喑哑地拦下墨蒙后半截话,“快走!”
墨蒙大致了然,便不敢再多话,只问了句等会儿是否需要延请医士进府。容宣断然拒绝,只催他再快些。
待到君侯府门口,车马尚未完全停稳,容宣便急冲冲地跳了下去,落地却是脚下一软险些摔倒,得亏墨蒙在旁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带着些微微酒气与甜香的热气呼面,墨蒙越发肯定容宣醉得定然不简单,他当即从容恒手中将人抢了过去,半拖半抱地将双目迷离有些不省人事的容宣扶回寝室。
见室内无人,墨蒙将容宣安置在榻上,推了容恒一把,“快去喊你家小君来。”
“啊?小小小君?”容恒呆滞一瞬,这会儿他上哪儿找萧琅去?“沉皎行吗?”反正从万儒总院回来的时候也是他假扮萧琅来着。
“喊什么沉皎!你是不是……”墨蒙看着容恒一脸“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你喊沉皎有什么用,这种情况肯定得喊你家小君来!”
容恒正寻思着该怎么推拒墨蒙,再去找个别的什么人来也好,转脸却见容宣自榻上半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指着门口,声线抖得有些带了哭腔,“出去……都出去!”
容恒见容宣眼尾猩红,目色幽深,声音沉哑,整个人都在发抖,遂上前欲扶他躺下。谁知刚伸出手去便被那人一巴掌拍掉了,容恒一时不明所以,“君侯您这……”
容宣撑住榻站起身来,脚步踉跄地扶住墙,眼神凌厉地盯着二人,嘴唇一抖,“滚!”
墨蒙赶紧拉着容恒出屋,顺便关上了门。然而容恒怎可能就此放心离开,他将牖拉开一角守在一侧,透过缝隙观察着室内情形,随时盯着容宣的动向。
容宣背靠着墙滑坐在地,勉强盘膝运气,试图将体内的药物逼出来。但“醉态”之下功力大打折扣,内力运转近一刻钟也未觉药性削减多少,反倒越发腿软无力,头脑混沌。他又扶着矮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大力推开牖,随手扯下腰带外袍扔在一旁,牖外隆冬深夜的寒风吹在身上竟只有些微凉。
冷风一激,心火反弹,容宣又扯掉一件衣裳。眼前蓦然一阵眩晕,他摔倒在地,后背一下撞在矮柜上,摆在矮柜边缘的盆景摇晃坠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的陶片细壤。他勉力坐起来,用指甲将掌心抓出血痕,试图让自己更清醒,好重新运转内力。这次运气急了些,等不得内力在经脉间循序渐进便直接将混着药力的气血往上逼,一直逼到口中,直到吐出两大口暗红的毒血方感觉药性褪去大半,脑中清明许多。
但周身热度并未随之褪去,容宣干脆脱得只剩墨色里衣,继续运气往体外逼出药性。突然,他感觉心脏一阵剧烈抽痛,紧接着眼前发黑,口中一腥,瞬间失去知觉。
而后不知过了多久,他自晕厥中苏醒,侧躺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深呼吸着,将胸腔中滚烫的浊气呼尽。
燥热终于开始消退,容宣强撑着坐起来,将剩下的药力逼上胸腔喉咙。待吐净毒血,才感觉彻底恢复了神智,只是身上依旧冷热交替、酸软无力,胸中恶心欲呕,口中血气浓郁,头脑昏沉懵然,自是万分难受。他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走向床边。
忽然胸腔内血气翻涌,容宣弯腰呕出一口鲜红滚烫的热血,淅淅沥沥淋了满手,好在不再是暗红色。无力感随之袭来,他再度失去知觉,脚下一崴跪倒在床边的两层矮阶上,又滚落在地上。
“君侯!”自前庭回来的容恒正好瞧见这一幕,他连忙冲进屋,与墨蒙一起将容宣扶到床上躺下。
墨蒙打量着一地狼藉,啧啧称奇,“这药属实虎狼之性,按我说,要想解这个毒,要不找你们家小君,要不找个别的女人,当真没必要这样搞,你们家君侯这不养个三五日怕是缓不过来。有简单法子不用,净搞些复杂又伤身的……”
容恒瞪了他一眼,墨蒙悻悻收声,转身去帮忙收拾摔碎的盆景与地上溅开的血迹。
二人收拾照料到半夜,容宣终于无比虚弱地昏睡了过去。
听闻室外爆竹声,犹记今日是除夕,墨蒙便与容恒一同守着这里。半路他有些饿了,去厨房炙了一大块鹿肉拿来寝室与容恒分食。
除夕元日无宵禁,此时两市三坊正热闹着,外面街上的爆竹声与孩童嬉闹欢笑的声音接连不断。君侯府的仆从也聚集在前庭守岁,竹节在火中爆裂的脆响与众人的笑声不时传来,衬得寝室内越发冷清寡淡。
“你们大王还挺会整花活儿,除夕之夜捣鼓这种脏事儿。”墨蒙的嘴闲不住,他饮了一口装在酒囊中的秦酒,舒坦地咂咂嘴,“你说,东原这对父女怎么老是在除夕搞事情,会不会是有点儿那个什么大病?”
容恒怒而拍案,响起“啪”地一声,他赶紧回头看看可曾吵到容宣没有。见那人依旧无声地躺着,容恒放心地回过头来,低声骂道,“这该死的婢……她竟敢给君侯下毒,妄图玷污君侯的清白之身!君侯醒来无恙倒还罢了,若是君侯稍微有甚差池,她可给我等着!”
墨蒙不屑地“嘁”一声,“就你这小身板儿你能拿她怎么样?”
“让我家小君收拾她!”容恒愤愤摔箸。
墨蒙甚是疑惑,“你家小君?”陵萧氏的能耐有这么大吗?
容恒忽觉方才失言,连忙改口解释,“我家小君同疆景先生关系那么好,求疆景先生一个人情也不难。”
墨蒙点了点头,觉得这话虽然说得不算错,但天下大事那么多,疆景先生怎会去管这种不干不净的小事,容恒的愿望怕是要落空。
两人正说着,忽闻沉皎在外面敲门,问容宣去不去前庭。
容恒打开门将他让进来,“君侯中毒了,去不得。”
“中毒了?”沉皎大惊失色,赶紧跑去床前探望。见容宣面容憔悴,嘴唇泛白,一派气血亏虚的羸弱之相,貌似中毒不浅,他立刻搭上脉探了探,既知容宣体内绝大部分毒性已然解去,性命自是无碍,只是内里有所损伤,经脉气血煞是紊乱,需得好生休养些时日。
“君侯不是进宫了吗,怎会中毒?”沉皎附下身,自容宣口鼻处微微扇了扇风,奇道,“这气味好甜啊,倒有些像是……”
他说着话音一顿,随即耳根一红,看向容恒,“君侯怎会中这种毒,谁人如此无耻?”
容恒撇着嘴翻了个白眼,墨蒙意味深长地指了指东面。
沉皎眉目一凛,当即拔剑,气势汹汹地往外冲。容恒上前一步拦下他,问他做什么去。
“区区艳桃俗李也敢跟……抢人,王夫冬至前方薨逝,这才多久她便……”沉皎羞得说不出口,感情贵在两情相悦,哪有给人下毒强上的道理,甚阿猫阿狗的也敢往容宣的床上爬!“她还要不要脸!”
她要脸能干出这种事?容恒又翻了个白眼。
三人站在门口说话,门缝钻进来的寒风将容宣自昏睡中激醒。他睁开仍有些迷离的双眼,扶着像是被人用力锤过的头艰难地坐起身来,“阿恒,水。”
“君侯您醒了?”容恒听见动静赶忙倒了碗水端过去,坐在床边关切地看着容宣,“感觉好些了吗?”
容宣摇了摇头,“头疼、胸闷、心悸、想吐……难受得很!”
容恒恨恨地拍了下大腿,心疼地叹了口气。
容宣饮了口水,结果被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君侯慢些。”碗里的水溅到被褥上,容恒伸手抿了一把。接着又溅到了他手上,鲜红一片。他看着碗里通红的血水不禁惊叫,“君侯怎么又吐血了?”
“无妨。”容宣摆摆手,反而感觉好多了。他用袖子抹掉嘴角的血渍,又将手上染的血用放在一旁的衣裳擦净,慢慢躺了回去。
容恒看向沉皎,对方点头,“毒药伤身,君侯内息错乱,吐血很正常,将毒血吐出来好得也快些。”
墨蒙看着有些不忍,便插了句嘴,“都这样了你们还不通知你们小君一声?他这娶的是个大活人还是俩字儿?”
容恒有些哑口无言,“我们小君她……”
沉皎接上话,“她随我师叔出门去了!”
墨蒙更加迷惑,“这是你们君侯娶的君侯妇,还是你们君侯给疆景先生娶的?不是身体不好吗,怎么老跟着先生跑,自家君子病成这样都不来看一眼……”
“你这人总关心我家小君做甚?”容恒不耐烦地将他推出门去,“你要实在无事可做便去前庭陪他们玩儿去,去去去!”
赶走墨蒙后容恒又坐回床边,问容宣眼下感觉如何,身上可有何处不适。
容宣扯了下嘴角,眼中神色阴狠冷厉,“我心里难受得很,唯其命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