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算

冷宫年久失修,荒草丛生,排水的御沟旁,有一处狗洞。

裴煦趁夜偷偷从慈宁宫跑出来,摸着黑鬼鬼祟祟在狗洞前蹲下。

“煦儿,是你吗?”墙内传来妇人急切的声音。

“母妃,儿臣来看你了。”裴煦近来长高了许多,这狗洞他已钻不进去,只能从外面伸只手进去。

墙内的废妃白氏捧着儿子的手,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打在裴煦仍带着青涩稚嫩的手上。

裴煦抓紧白氏的手,哽咽着道:“儿臣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母妃,儿臣都快不记得母妃的样子了。”

她哭得伤心,却也不忘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塞到裴煦手中,“煦儿啊,你要争气,姜窈那个贱人整日里病恹恹的,瞧着就不是长命之人,你把这药悄悄下进她的膳食中,早点送她下黄泉,咱们母子二人就能相见了。”

裴煦与成宁帝一样,性子软弱,优柔寡断,听闻母妃要他做这等杀人害命的勾当,便支支吾吾,犹疑不定。

白氏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了如指掌,她不生气,反而握紧了裴煦的手,安抚他道,“煦儿,姜窈她本就是个病秧子,难能久寿,她命数如此,咱们只不过是早点送她去死,再说了,你看她病歪歪的,活着也是遭罪,不如死了干净。”

裴煦耳朵根子软,最是禁不住劝,思来想去,觉得母妃的话不无道理,便接过了那包药粉,揣进自己怀里,蹑手蹑脚往回走。

白氏听见他远去的脚步声,美艳的脸庞上展露出癫狂的神色,五官近乎扭曲,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

裴煦没走几步,又折回来,趴在墙根,嗫嚅道:“母妃,皇叔回长安了,儿臣……”

白氏脸上的神情僵住,斥骂道:“你糊涂呀,你皇叔与姜窈素来没有交情,怎么会发善心保住她?老天开眼,陛下驾崩了,她父兄也都死了,没人能护她了,这就是老天爷赐给咱们母子的大好机会,此时再不动手,恐怕要错失良机,你要是再犹犹豫豫,这辈子都别想再见我!”

裴煦立刻慌了神,拍打着隔开他们二人的宫墙,“母妃,我都听你的,你别不要我!”

“煦儿乖,你照我说的做,等姜窈死了,你便奉我为太后,咱们母子二人,可朝夕相见,”白氏惯会拿捏他,这会儿又温声细语哄他,“这世上,只有母妃才是真心为你好,姜窈她对你好,不过是为了太后的位子,都是虚情假意,哄骗人的。”

裴煦撇着嘴抽抽搭搭哭起来,连连点头,“我晓得了,母妃。”

白氏劝动了裴煦,等他离开后,她倚在朱漆斑驳的旧墙上,咯咯笑起来,“我就知道,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四年,如今我总算快要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落到如今这般田地,全是拜姜窈所赐。

四年前,姜窈的兄长在沙场上立了功,成宁帝后位空悬,欲召姜窈入宫为后。

她从浣衣局宫女一路爬到妃位,荣宠已到了头,却不甘心,一直盯着皇后之位,为此,她不知在成宁帝耳边吹了多少耳旁风,可成宁帝担心朝臣阻拦,一直不松口。

惦记多年的后位,被姜窈夺去,她便偷偷在宫里行厌胜之术,诅咒姜窈,事情败露后,她便被关进了冷宫,借着她的圣宠鸡犬升天的姊妹弟兄也都被流放至边地。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纸扎的小人,上面写着姜窈的名字,几根银针扎在纸人身上。

女人笑容狰狞,一边咧嘴笑着一边将纸人的头颅拧掉,撂在地上,狠狠踩了几下,将纸扎的小人碾碎在烂泥里,她才心满意足地停手。

裴煦做贼心虚,慌慌张张返回慈宁宫,路上漆黑,宫灯晦暗,他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个人,那人没事,他自己反而栽倒在地上。

他怕人认出自己,不敢抬头,更不敢出声,身上的土都未来得及拂去就跑开了,连自己怀里揣着的药包被那人偷走了也没发觉。

——

卯时三刻,天色青灰,雨后的潮湿未退,檐下栖了几只鸟雀,鸣声阵阵。

姜窈后半夜便退了烧,身上的酸痛感也舒缓了了许多。

青泥掀开纱帐,挂在银钩上,将一套干净的衣裙放在姜窈枕边。

姜窈昨夜服了药,后背上出了一层薄汗,衣裳湿黏,贴在脊背上,很不舒服。

她刚起身,口中仍旧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忍不住咳了两声,“昨夜我可是喝了什么?”

“娘娘昨夜高烧不退,奴婢煎了一碗药送来,再没有旁的了。”青泥倒了一盏温热的茶水,端给姜窈。

姜窈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想许是自己烧糊涂了,又没饮血,口中怎会有血腥气。

她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件褪下,由着青泥帮她换上衣裳。

外面的宫婢进来通禀,“娘娘,虞太妃来了,现下正在殿外候着呢。”

虞太妃的父亲去岁升任国子祭酒,很受先帝看中,先帝在世时,姜窈对她已是礼让三分,如今先帝崩逝,姜窈无依无傍,更不敢轻慢了她。

匆匆穿好衣裳,梳洗一番,姜窈从内殿走出去。

虞太妃见了姜窈,也不起身见礼,坐得安安稳稳,用手中纨扇指了指地上的几箱药材,“听闻娘娘病了,特地给娘娘送些滋补身子的药材。”

姜窈烧才退下,脸色惨白如纸,抿唇笑了笑,“妹妹有心了。”

虞太妃随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只喝了一口,就以纨扇遮面,咳嗽起来,手腕上的几个翠玉镯碰撞得叮当响,“呦,娘娘的茶是陈茶罢,怎么这么苦涩?”

她的样貌并不出众,只是生了一双勾人的狐狸眼,涂脂抹粉,珠围翠绕,倒也别有风情。

姜窈神色如常,未见波澜,“是去岁的玉叶春,本就不是什么好茶,妹妹喝不惯,到也在情理之中。”

虞太妃嫌弃地放下茶盏,从婢女手中接过帕子掖了掖嘴角,“我宫里头有今年的天香银针,回头我送姐姐几斤,我哥哥差人送了十斤入宫,我一个人怕也喝不完。”

她那双微微上翘的狐狸眼里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似是不知姜窈兄长战死的消息。

姜窈被这些日子的种种变故折磨得遍体鳞伤,本已麻木了,冷不防被他人提起,心口又开始一阵阵地刺疼。

虞太妃惊呼一声,故作愧疚,道:“我竟忘了,太后娘娘兄长的死讯几日前才刚传来,我这一不留神,戳了娘娘的痛处,娘娘莫怪。”

姜窈搁在膝上的手握紧,指甲狠狠掐着白嫩的掌心,才让自己不流露出分毫的狼狈,“妹妹无心之言,哀家怎会怪罪。”

“娘娘身子不好,可得仔细将养着。”她特意来看姜窈的笑话,见她果真憔悴,心满意足,也不想久留。

青泥忍着怒火送走了虞太妃,回来便向姜窈抱怨,“娘娘,虞太妃分明是打量着咱们没有依傍,来看咱们笑话的,您怎么反倒谢他?”

“你也知咱们如今无依无靠,如同水上浮萍,难道要我跟她鱼死网破?”

兄长一死,这世上唯一与她血脉相连的就是年方九岁的小侄儿姜誉,他如今到了读书的年纪,原本她就是与家中长嫂商议,等入秋就送他去国子监读书。

姜家遭逢变故,姜窈就算是为了侄儿,也不会去得罪虞太妃,“誉儿也到了该入学的年纪,日后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要求到她头上,忍一时也无妨。”

——

月落参横,天将亮未亮,宣政殿前的庑廊下挂着琉璃宫灯,烛火通明。

一名暗卫回来复命,将冷宫中所见所闻如实禀报,末了,将那包药粉呈给裴涉,“殿下,属下已经查看过了,是砒.霜。”

裴涉打开那包药粉,指尖沾了一点,轻轻捻开。

砒.霜无色无味,可杀人于无形,但他这种刀尖舔血的恶人,对这些取人性命的毒物再熟悉不过。

伏在他腿边休憩的几只白虎也睁开金色的眼睛,露出尖锐的獠牙,喉间翻滚着阵阵骇人的吼叫声。

“先将那女人押到刑部大牢,待我处理完今日的政务,亲自审问。”他瞪了那几只老虎一眼,声音冷硬,脑中浮现的却是皇嫂软绵绵窝在他怀里的模样。

皇嫂心性坚忍,身子却软得一塌糊涂,像只猫儿似的。

他手中的狼毫笔在纸上顿了顿,洇开一团墨迹。

——

天刚擦黑,刑部牢房中的狱卒已换了班,濒死的呻.吟声和腐臭的气息与夜幕一同笼罩着牢狱。

白氏被关进这里也有大半日了,没有一人过来送饭食,也没人理睬她。

但她不死心,不停地拍打血迹斑驳的牢门,喊得嗓子嘶哑,还是不罢休。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儿是大齐的皇帝,让我儿知道了,定会诛你们九族,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地牢幽暗,血腥味和腐烂的恶臭充斥着牢房,白氏几欲作呕。

流逝的时间一点点消磨着她的耐性,她实在喊不动了,趴在牢门前,两颗水灵灵的眼珠子干涩不已,布满了血丝,没了那股子张狂的劲儿。

自打关进来,她手脚上就被狱卒套上了重枷,现在就算是一动不动也累得不行。

她口干舌燥,嗓子哑得像口破锣,两眼圆睁着,瘫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牢门打开,她被人从昏睡中弄醒,粗暴地绑在了行刑架上,手脚都被铁链栓得死死的,只要一动,手脚上的皮肤就被磨得出血。

一阵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她耷拉着的脑袋抬起来,看清来人的模样后,讶异道:“景王?”

裴涉与她相隔了几步之遥,犹嫌恶地瞥了她一眼。

地牢里灯火昏暗,血腥缭绕,犹如阴曹地府,他神情冷漠,阴森的火光映在他俊昳的脸上,瞬间将线条锋利的五官勾勒出来,无形之中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的时候没掐好时间,碰上了双周榜,为了压字数可能会更得慢一点,更两天停一天这样,很不好意思,评论区会发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