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夜观天象,有荧惑守心之象。”年过百半的监正跪在地上,手上拿着天象册颤颤巍巍地向皇上禀告。
荧惑守心为大凶之象,轻则战乱四起,重则君死国亡,前朝曾有过荧惑守心之象,丞相以身殉国才得以化解劫难。
皇上不会不知荧惑守心的凶险,“你的意思是朕会有难?”他已经到了担心身子的年纪,又加上立储之事屡次被人提起,便对天象有异格外敏感。
“虽有荧惑守心之象,但亦有破解之术。代表女子的毕宿星冲月,是以身解劫之势,故而皇上身体安康,但会有位分尊贵的嫔妃宫中出现灾祸。”
监正确实说中了宫中怪事,但听他所言好像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那要如何彻底破解?”
监正容色有变,犹豫着说,“西北角的宫殿所居之人为天命之人,可为皇上阻挡天劫,但须移出宫去静修,否则此灾还会渡回皇上龙体。”
皇上心惊,西北角的宫殿除却荒芜的来齐宫、栖霞宫,就是熹妃的储秀宫。监正的意思是要将熹妃移出宫才能保自己平安。
“可熹妃身怀六甲,朕如何能忍心让她移居宫外?”皇上确实不忍,况且熹妃确实合他心意,相伴多年也有几分情意。
监正好像知道皇上会有这般说辞,又继续说道,“天命之人倘若离龙体过近,更会损及龙子,对皇家子嗣不利。熹妃移居宫外,得大师庇佑定会平安。”
皇上虽然疼爱熹妃,但到底是自身和皇家子嗣更为重要,听监正此言不得不忍痛割爱,下旨将熹妃移居至宫外的别苑,明日便启程。
圣旨到了储秀宫,熹妃平平静静地接了旨,自己如此盛宠自然是碍了旁人的眼,所谓天象之说,无论真假,皇上觉得是假便是假,皇上觉得是真就必定假不了。
在宫里战战兢兢也不算是好事,虽然移居宫外但有皇上所派之人照料,衣食无忧,就算是看在龙子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自己。
她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愉贵人。
“钦天监真是欺人太甚,竟要把姐姐赶出宫去。”愉贵人气愤地说,眼睛肿成了个桃儿,显然是刚哭过的。
熹妃笑着拉住她,知道她事事为自己着想,难免失了分寸,“钦天监不过是做了分内的事,这是皇上的旨意忤逆不得,我不在宫里的日子你一定要谨言慎行,收敛性子,好好保重自己。”
愉贵人担心她,她又何尝不担心愉贵人。
“三月春猎,皇上定会带上你,妹妹擅骑马射箭,一定能得皇上宠爱。”熹妃苦口婆心,为愉贵人打算着,春猎向来是皇子出风头的好机会,也是嫔妃争宠的好机会。
而愉贵人也正是皇上四年前春猎在狩场所遇的女子,她娘曾经是狩场的驯兽女,因病过世留下一个女儿在狩场苟且偷生,学到了她娘的好马术和一手高超的箭法,容貌也日渐清丽。
皇上来了兴致宠幸了她,不日就抛到脑后,容妃意欲除之而后快,是熹妃不顾容妃威胁救下了她,又让皇上把她带回宫给了位分。
她本是一个小小答应,人人都可轻视侮辱,只因得熹妃所助才成为如今的贵人,一颗心全给了熹妃,待她有如自己亲生姐姐。
“妹妹明白,会在宫里好好等姐姐回来。”愉贵人答应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滴在衣袖上留下一片泪痕。
熹妃常告诉自己,她和自己一样都是从泥潭污沼里爬出来的人,所以她明白如今的安稳有多么来之不易。但蔺常在不觉得是这样,自己是污谭泥沼中人,熹妃则是天上高悬的月亮,圣洁而不可攀。
得知熹妃要出宫的消息,唐棠甚是吃惊,刚入宫就知道皇上疼爱熹妃,现在又怀上龙子,本该是大吉,如何会到这般境地?
她正欲去储秀宫送送熹妃,刚踏出宫门就遇上李沐。
“你去哪儿?”李沐问她,言语间有些疲惫。
唐棠一怔,“我去送送熹妃,她好端端地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
李沐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地开口,“她如今在风口浪尖上,你还是不要去见她为好。至于钦天监所说的事,这是她的命,无人可以改变。”
唐棠并不喜欢李沐这番说辞,不免显得有些冷血无情,她提高了音量,不依不饶,“这是她的命,那我的命呢?你的命呢?难道人活一世只是为了认命吗?”
她不喜欢认命,如果她是认命之人,便不会和李沐表白,只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
“我只是为你好。”李沐没想到她会为熹妃的事如此激动,话中有些无奈。
“我去送送她,如何就能害了我?莫非你知道什么秘密?”
虽说唐棠已不比刚入宫时天真无邪,但到底不似李沐见得多,她如今相信与熹妃交好不会害了她,和往日相信芳答应并无两样。
李沐站在原地,什么也没说,宫里秘密知道的越多也就越危险,自己已经是深陷泥沼之人,如何能让唐棠也陷于险境。
唐棠见李沐又像原来那般一言不发,又气又恼,拂袖进了房,心里还在怨他。
说是心意相通,却分明有事瞒着自己,莫非自己就那么金贵,只要和他在一块儿,刀山她上得,火海也下得。
李沐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或许他的选择根本就是错的,根本就不该让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来到自己肮脏不堪的世界。
但好歹,她不去储秀宫了,也就不会被人嫉恨。至于她如何想自己…李沐不愿去想,只要她好就罢了。
晚上下了值,李沐将小夏子唤到自己房中,后者自然是喜不自禁,在李沐身边当差这么久,他从未允许自己进过房中。
“李公公有何指教?”
李沐看着小夏子毕恭毕敬的模样入了神,好像看见十年前的自己,面相也是这般稚嫩但又被逼的八面玲珑。不过他比自己好运的多。
“你在皇上面前当差很好,只是还缺些锻炼,你愿不愿认我为师,我自然会好好提点你,倘若你敢背叛我,也定不会让你好过。”
他脸上笑着,但也有几分阴冷,恩威并施的道理他自然懂的。
小夏子知道这是对自己的恩典,忙不迭地答应,脑袋在地上磕的咚咚作响,“谢师父不弃,小夏子一定誓死追随,不辜负师父的恩情。”
改口倒是快,李沐心想,他也确实是个知恩的,平日里对自己也是关怀备至。“起来吧,别给磕出个痕,别日让皇上看见了心烦。”
他到底没认个干儿子,只收了个徒弟,当年的事儿要说忘得干干净净也是不信的。
李沐刚入宫时,生得白净好看,年纪又轻,棱角不如现在,倒像个姑娘,把不少宫女都比下去了。
管新入宫小太监们的张公公没过几日就收了他做干儿子,说要好生照顾他,那时候李沐人轻言微,只有答应的份,本以为是自己好命,谁承想那是噩梦的开端。
先几日还规矩,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后来就变了味。李沐干活时,张公公总是拿身子靠着他,又拿手掐他腰,摸他腿,他稍挣脱便被张公公拿恶狠狠的眼神定着。
再往后愈发不成样子,连夜里也要李沐陪着,低声下气地伺候,稍有不从便是一顿毒打,打得他几天下不了地,张公公又拿着药来讨好他,说是替他上药,却上了几个时辰,又是好一顿折磨。
直到熬到张公公病重,李沐便索性拿烛台砸死了他,把尸体混在病死的太监中,亲眼地看着他被拖去乱葬岗,那时他也才十二岁,连烛台都拿不太稳,那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
那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他不会说给任何人听。
李沐这晚躺在床上,想着小夏子。他确实也需要一个帮手,一个自己能用的人,自己反感的那段关系也该翻页了。
他又想起唐棠,一定是上天怜惜自己之前的二十四年过得太苦,才把她送到自己身边,自己如何能辜负她?
只是他受人要挟,替人作恶,如若像往常一样自己一人也就罢了,阿鼻地狱也是不怕的,可一旦有了牵挂,便不能够那般洒脱。
熹妃第二日就被送去了别苑,宫里的怪事也就真的不再发生,宫女太监们也不再说些扑风捉影的流言,好像之前死惨的人并未在宫里待过,好像连熹妃也慢慢被人忘记。
河海解冻,春回大地,雏菊也在风中招摇着,宫人们换下厚厚的冬装,穿上春日的衣裳,没得让人赏心悦目。
如今是三月中旬,今岁皇上又要春猎,更在狩场设下宴席,皇子们学武已有一段日子,也该是验收的时候了。
容妃和萧贵妃作为皇子生母自然要一同前往,蔺常在圣眷正浓也不会缺席,愉贵人狩场出身自然也要跟随。
除却这几位皇上还带上了唐棠,这是她头一次出席春猎,自然兴奋非常,出发的头一日生生是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来道歉!对不起沐哥呜呜呜我错了,我给你写甜甜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