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腊月,冯素素在柳记香粉铺子挑事,之后她知道了李柔儿是汉王的人。恰恰杨璋也和张思远说了这个事。
当时,思夏和张思远都觉着此事蹊跷,认为李柔儿是故意露出此身份,且以此身份掩盖真实身份。
从去年腊月到今年正月,李柔儿隔三差五就去柳记香粉铺子,之后回彩云楼,也不待客,也不出彩云楼。既然不待客,也不出门,常去买面药口脂之类的东西,难道是要囤货开香粉铺子?
但凡李柔儿去一趟柳记香粉铺子,之后魏勇也会去。
杨璋说,他曾叫人潜进柳记香粉铺子内探查,里面戒备森严,尚未探明内里。
张思远还让他去查李柔儿去王家之前做了什么,又让他为“地下”的事留眼睛,想必他近来有些焦头烂额。
他想了想,问思夏:“你要不要添置面药口脂?”
思夏到他家这些年,只在过十五岁生辰时正儿八经上过妆,那也是张思远唯一一次让人去给她买脂粉。
以前她小,用不着,后来她长大了,看张思远守孝时素衣素食,也没心思上妆,再后来,她到郧国公府的学堂上课,一直和四个女史着男装,倒是省了买面药口脂的钱。
思夏问他怎么关照魏勇,他问思夏添不添面药口脂,这二者有什么关联?
她没张思远这么多心眼,头一反应是他让她学着上妆,好把她嫁给秦仲舒!
她一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人便害怕,她赶紧摇头说不需要。
张思远不高兴了,“你每日素面朝天,有个女人样子吗?”
思夏立马反驳:“阿兄以前说让我穿男装去学堂上课。”
一说这话,张思远更加不悦。她去年把学堂老师吓跑了,居然还有脸跟他说这个?
思夏看他神色被阴云笼盖便知说错话了,且想着他说要关照魏勇,大约是要带她去柳记香粉铺子,便立刻改口,“……我现在不去学堂了,用些脂粉也好。”
张思远这才痛快点。他想看思夏施粉敷面穿女装。
去香粉铺子,思夏便换了女装,穿了上浅绿下鹅黄的襦裙,胸前系了一条墨绿色带子,还搭了条青色饰菱形花纹的披帛。她头发梳成了螺髻,发间还缀了一根金钗,点了口脂,额上还贴了花钿。
他看她明眸皓齿,圆润可爱,一时心里澎湃,湃着湃着开始抽水,因他生气了。
刚要发作,思夏在他跟前转了个圈,襦裙上的带子随着她的转动而飘逸起来。她还眨了眨大眼睛,问道:“阿兄看我这样行吗?”
行,她怎么样都好看。
可是他看就够了,别人看,他闹心,于是他毫不客气地道:“非年非节的,你便要这样抛头露面吗?”
思夏羞赧地“哦”了一声,“我去戴帷帽。”她顺带把金钗换成了银钗,这样不招摇。
等她再到张思远面前时,他又不高兴了,“磨磨蹭蹭!”
思夏无言以对。确实磨蹭,她对妆容不熟悉,上手慢,没化个鬼脸吓他就是好的了。
张思远今日简装出行,腰间用一条丝绦束着,戴了幞头,便没有任何装饰了。
到了东市的柳记香粉铺子,张思远朝绀青道:“你们不必跟着。”
绀青急了,“阿郎,那里头……”
张思远无情地打断她:“闭嘴!”
绀青便乖乖闭嘴了。
张思远扶着思夏下车,提醒她:“放松点儿。”
思夏看着柳记香粉铺子的门面,顺从地“嗯”了一声。
甫一进店,交杂的香气扑鼻,思夏险些被呛个跟头。
有客到来,守在柜前的女郎起身,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看到张思远后,好整以暇地看了看,又笑得让春风逊色了不少,随后贝齿轻启,客气道:“郎君带娘子买脂粉?”
思夏听在耳里,认定她说了句废话。
张思远却随意“嗯”了一声。
女郎笑问:“郎君买什么?”
张思远没说话。思夏上前一步,走近一众胭脂水粉。虽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店中这位娘子有些不怀好意,她兴许是看张思远容颜好,这才要多和他说两句话。刚进门是,思夏看她眼睛直了。
思夏知道,张思远不愿和陌生女子说话,又在香粉铺子,他恐怕连她的经验也不及,所以店家问他也没用,没准还得露馅了。
她看着店内有一排排小格子如整齐的菜畦,每一排首尾都有小木牌子悬挂,牌子上写着面药、口脂和妆粉等,是店家做的记号,方便收取。
面前矮台上的粉盒个个精致,白釉印花点绿彩盒、青釉双蛾纹点彩盒、白釉四倭角印花彩盒、越窑青瓷刻莲花纹彩盒……青瓷白瓷分开,有争奇斗艳的架势。
那位女郎看思夏并不揭开帷帽,大约是头一次来,便笑嘻嘻介绍起来:“这一排青瓷花盒内是米粉制成的妆粉,这一排白瓷花盒内是铅粉制成的妆粉。”她又抬手指了指架上小格子,“这里头是各式妆粉。娘子要什么?”
她看不清思夏的脸,想是她并不满意,又笑道:“娘子若是看不上这些,便随某来,后头还有更好的,可供娘子挑选。”
她身后站着张思远,他朝思夏眨了眨眼。思夏意会,声音温和:“有劳店家带路。”
穿过店面往后门而行,思夏的心就提起来了。随着店内女郎又走过两间屋子,来到一块小花园。春寒料峭,花草尚未苏醒,只余几去岁株红梅峥嵘出一番俊俏来。
绕过小花园,是一排矮房。矮房前有两名男子搬东西,看到有人到来,忙朝女郎道:“周姐姐又要卖面药了?”
女郎一挥手,催道:“管我卖什么,你们赶紧干活去!”又回眸看看张思远和思夏,重新挂起了笑容,上前拉开一道门,“这边请。”
思夏自上元夜那晚听到“地下”后便多了个心眼,她听着那个男子的话像黑话。她想起冯素素说过的话,柳记香粉铺子的店主给魏勇介绍女子,再将漂亮女子送给汉王。
男子询问“卖面药”,是否是要把她就此扣下?
她又想起张思远说过的话,他要关照魏勇。
……思夏脑子成浆糊了。她想止步,但瞥眼看张思远,他兴致高,她便叹了口气,也不知他怎么想的。
这边张思远听杨璋说,柳记香粉铺子戒备森严,这样子,根本无戒备,那内里详由便在深处了。
他将步子迈进去,思夏也将步子迈进去,女郎紧跟其后。
走廊内干净整洁,有淡雅的梅香。女郎依旧满面笑意,“娘子想要什么?面药在最前头,其次是妆粉,再之后是胭脂,口脂在后头。”
思夏道:“家中什么都没有了,这次一道备齐了。”她要全都看遍了。
女郎并无不满,先带着他们到了第一间屋,拉开门,有清雅的香气袭来,屋子不大,可容两三人转开身,屋内无窗,只一扇门,让这两根烛火显得身份尊贵。这间屋中的小格子与店前盛放脂粉的小格子不同,上面有锁。
思夏正在纳罕,女郎立即解释:“这间屋的面药是米粉,比别处好,生怕被盗,娘子别怪罪。”她许是嫌全挤进去憋闷,便立在门外,也不像普通卖东西的店家急于得钱一样大力推荐,只是询问,“娘子想要什么样的,只管说就是了。”
思夏根本没看到她想要的东西,她要怎么说?面药再好也是成本低售价高之物,盗了也损失不了几个钱。且这女郎两手空空,怕是她要,她也没有钥匙可开。
思夏退出第一间屋,理由是闻了屋中香气憋闷。女郎连连致歉,又带他二人到第二间屋。
同样的装置,也是面药,她没了兴趣,她一边急着走一边又希望多看看哪里不妥。
张思远道:“劳烦店家取一样,给我家娘子试试,她脸皱了。”
思夏:“……”说得她好老!
女郎答应了一声,又道:“两位客稍等,方才来得及,忘了拿钥匙。”
张思远“嗯”了一声。他“嗯”完,身后传来“吧嗒”只剩,门落锁了。
思夏骤然回头,才知她和张思远被锁在了这里面。她猛地上前去拍门,“喂,我们诚心买脂粉,为何把我们关在这里?”
屋外传来那个女郎的声音,“你二人肩不两并,并非夫妻,选了这么久,也无心购物,何来诚心?”
说完这句,脚步声便远去了。
思夏大惊,张思远却面无表情,他仔细看了看促狭的小屋,除了一排排小格子外,竟然留着一张月牙凳,好歹有歇脚的地方,他便拉着思夏坐下了。
思夏根本坐不住。
张思远不慌不忙道:“听闻月牙凳是贵家女子喜爱之物,你老实坐着不行吗?”
思夏愣了。
柳记香粉铺子的店主是男子,是商户,他在这小屋中备一件流行于贵家女子之间的家具,让人匪夷所思。
张思远细看看月牙凳上的垫子,垫子绣纹精巧,垂下来的吊坠精美,他暗自“啧啧”两声,又抬眸看看头戴帷帽的思夏,叹了口气,“念念,我越来越觉着你活的不像个女子!”
思夏:“……”这紧要关头,他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先想想怎么出去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