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思夏气闷,将帷帽放在月牙凳上,左看看右看看,还到小格子跟前摸了摸上头的小锁,一把接一把,又郁郁地放下。

小锁落下,磕在木质格板上,发出“嗒”的一声,混着她砰砰的心跳,加重了她的恐惧。

张思远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居然笑了。

刚刚那位女郎说什么来着?他二人肩不两并,一看就不是夫妻。

可他们也没说是夫妻呀!

不过他咂摸这俩字时,终究是开心的。

他的笑收在思夏眼中,她的恐惧变成了气愤,低声道:“这便是阿兄所说的‘关照’?都把自己送到坑里了!”

张思远抬手拉了拉她的袖管,示意她坐下来。左右也出不去,思夏便坐在了他身旁,听他平静地问:“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哪知道?”思夏很是不满,“阿兄非要进来,这下好了!”

张思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她的急切,着急时眉尾上扬,多了一分英气。

“阿兄为何不急?”思夏催道,“赶紧想法子出去吧!”

“去年腊月,冯家小娘子跟你说,李柔儿进来后没出去过。”张思远道,“她是彩云楼的人,出门买脂粉,不至于夜里不回。”

思夏惊道:“这里……有后门?”

“没有。”他已让人看过,只有店前一个门。

思夏有些激动,又有些惊悚,两种情绪搅在一起,搅出了一股紧张。她强压住紧张,依旧低声道:“这里有暗道?”

张思远并不清楚。刚刚进门时,他数了数,一共有十间屋,他们从头走,这是第七间,如果真有暗道,也不知在哪间屋。他们走过的这几间屋子,里面的布局全一样,而暗道,每一间都有也未可知。

走到现在,并没见到杨璋所说的戒备森严。他也不知杨璋的人走到了哪一步,到底哪里有戒备?

会不会是这道格子就是他所谓的“戒备森严”?

他朝面前的门看了看,门板平整,连个接缝也没有,没什么不妥。他又看了看就近小台上的两盏灯烛,抬手碰了碰,险些倒了,屋中的光也摇摇晃晃,唬了思夏一跳。他赶紧扶住了烛台,也让思夏定了定心。

她看他神秘兮兮的,一时想起从前看话本小说时的惊心动魄来。诶,那些个跌宕起伏又生死未卜的故事里把机关设在什么地方来着?

大约就是转动烛台,随后会有一扇门开启。可这屋中的烛台就是烛台,不是开启机关的钥匙。

这屋子太小,小到进屋的门只能左右推拉,而非可转动的扇形开门方式。那么暗道的门在何处?

思夏和张思远仔仔细细盯着这一墙的小格子。

两人一左一右,准备轻轻推拉,希望找出端倪。

刚刚思夏碰锁时没什么事,可他两人推拉时便出了意外。他二人选了抬手方便的第三排格子,思夏往里推,张思远往外拉,两支箭便从所触碰的格子里吐了出来,“嗖嗖”两声从耳畔飞过,扎在了木门上,发出“咚咚”的响音。

思夏惊了个寒战,张思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该是杨璋所说的戒备森严了。

张思远目光如炬,试图将这一墙的小格子烧着了。刚刚思夏检查小锁时平安无事,那么他拨开小锁看看应该也没事。

他撩开小锁,果然没事,而箭孔就被小锁盖着。

知道了这里有箭,他二人便不敢轻举妄动了。但不做又不够意思!

刚刚两人一边一个,一推一拉,这次两人的手都往对方的方向走了一个格子,一起往外拉。

随后两人目瞪口呆——所触碰的小格子里有箭吐出,不过只露出了箭镞,似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格板上的小锁被箭杆顶了起来。

这要射不射,要收不收的架势最吓人。思夏和张思远的脑门上齐齐冒出了汗珠。

张思远示意思夏退到烛台处,以免受到伤害,可思夏装作看不懂的样子,站着不动。他只好放弃,又示意她往里推。

这次他二人又惊了,那两支吐出的箭镞缩回去了,小锁磕在格板上,又有“嗒嗒”声。

一推一拉会有箭射出,双双外拉会有箭卡住,双双内推会有箭收回。

记着这个模棱两可的诀窍,他二人又同时往对方的方向走了一个格子,这次齐齐往里推。

……没反应。

他二人又不解了。这是面什么破格子墙?

思夏紧抿着唇,生气地踹了一脚月牙凳,这一踹,从凳面底下掉出了一串钥匙,有十把。

这屋里有十排十列小格子,一共一百方,又有十把钥匙……这也太过分了!

思夏提起那一串钥匙,抛给张思远“怎么办”的眼神。

张思远如老僧入定,眼睛一眨不眨地又看着格子墙。从他这边数两个格子,从思夏那边数两个格子,都有拼接缝隙!中间六列该是门了。

只是不知道钥匙是哪一把,更不知钥匙要配哪把锁。

刚刚有箭吐出的地方是两侧的两方小格子。张思远揭开第三方小格子的小锁,没有箭孔。思夏也去看,也没有。

思夏没兴致挨个试钥匙开锁,她还是认为两人同时往里推方便。

这下两人又同时往对方的方向走了一一个格子,轻轻一推,这次有沉闷的摩擦声响起,中间六列小格子向思夏的方向转动,转到与墙面竖直的方向停住了。

外面的光照砸进来,不是暗道,竟是室外。

思夏还没来得及缓过强光,更没来得及戴上帷帽,便听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她眼前遮住了一只手,是张思远的手,她掰着他的指缝看,外头的人个个精壮,手持障刀,站成了一堵墙,墙后面就不知有什么了。

张思远反应过来,原来比这群人更靠近他的小格子只是“戒备森严”的皮毛。

他开始摆谱了,非但没出去,反而在小屋内的月牙凳上坐了下来,还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腰间的丝绦。

思夏:“……”他连个印信也没带,身上也没爵位的带子,就这么坐下来,人家可以把他当成擅闯铺子的小贼杀了。

她还没想到要怎么解围,那群人中便少了一个人,少的那个人侧着身子从小格子闪出的“门”中挤了进来,他通过那道“门”时,似乎还憋着一口气,收了收鼓出来的腹部。

此人生得五大三粗,鼻高目怒,像个金刚。斗室本就狭小,他的加入,挤得思夏呼吸不顺,她忙到张思远身后躲了躲。

他还没看清屋内女子的脸,张思远已将帷帽递给了思夏,她赶紧接过,迅速套在了头顶。其实不太顺利的,因为她的银钗卡住了帷帽,她硬拽了两下才戴好了。

不等金刚说话,张思远已反客为主率先道:“阁下也买脂粉?随便选吧。”

面对一个精壮的汉子,他说这话纯粹是侮辱。而金刚显然被他激怒了,嘴唇紧抿,双目微眯,右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张思远不惧反笑:“这些格子都被锁着,劳驾阁下用刀劈吧!”

金刚被他两句话噎得一愣一愣的。他劈不下去,劈了就着了他的道——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人,阴柔之下压着乱蹦的阳刚,他居然活着打开了这面格子墙。

张思远不满道:“那位取钥匙的店家怕我们不买脂粉而直接走掉,把我们关在了这里。”

他说着从袖管里掏出了一柄玉梳背,向金刚抛过去。金刚赶紧接住,定睛一看,是宝相花玉梳背。玉梳背在他的大手上显得格外小巧,他托着玉梳背,面庞上居然少了一分狰狞。

思夏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有了一柄女人所用的宝相花玉梳背,疑着疑着她想起冯素素上次便是用宝相花玉梳背唬住了魏勇。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上元夜她便是打着冯素素的名号骗过了那个簪下鬼,如今张思远也借着冯素素的骄横来唬人了。

“这东西能当几个钱,”张思远道,“大约够我家娘子买脂粉的钱了。”

这是让金刚帮他跑腿去当铺,金刚怒不可遏,就要抽刀子把他宰了。

可他看着那柄玉梳背眼熟,一时作难起来,他左手捏着那柄玉梳背,右手提着刀出去了。

张思远还没松口气,屋外传来沙哑的狠厉,“女的留下,男的杀了。”

张思远:“……”别,他和思夏还没成夫妻!

金刚遵命。

思夏双手搅在了一起。

可张思远云淡风轻,示意吊眼睛的金刚稍安勿躁,“先把玉梳背还给我。”

金刚抽刀的手一顿。

思夏搅在一起的手也一顿。她要被张思远整糊涂了,命重要还是玉梳背重要?一柄玉梳背而已,他这么有钱,缺一柄玉梳背吗?

张思远催道:“赶紧!不然人多了,你想还也没了机会。”

金刚惊他胆子不小,他不想立马杀他了,想先割了他的舌头!

思夏脑子转得飞快,刚刚张思远不让绀青跟着,是不是留了后手?她又开始担心了,他不会是让绀青领着杨璋来硬闯吧?那杨璋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嘛!

这时屋外的沙哑声再次响起,“怎么回事?”

金刚抽出了刀。张思远没躲,思夏冷汗直流,大叫道:“住手!”

她又上前一步,挡在张思远身前,展臂拦着。即使这法子很蠢,即使她在金刚面前显得弱不禁风,可她就是愿意给张思远挡刀!

金刚的刀举了起来,悠着力气使劲,以免展臂时挥刀挥不开,砍在门上墙上就太丢脸了。

“我留下可以,不过我有条件。”思夏语气非常冲。

金刚的刀至思夏帷帽处,带起一阵风,帷帘动了动,碰到刀刃时,完整的布多了一道口子。

张思远抬手拉了拉她的袖管,示意她赶紧哪凉快哪呆着去,可她不动。她不动,他挺感动。

这时听到整齐的步子声,间或有几声尖锐的女子惊恐声,还有打砸之声。

金刚不知出了何事,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目中的火气炽烈燃烧,要把刀架在思夏脖子上,先拉个人质。

张思远看出了他的举动,迅速起身,一把将思夏拽到怀里,又抄起那串没用的钥匙,正正砸向他的眼。

金刚闭眼躲避,张思远以拳撞他右手腕,松掉了他手上的家伙,又反手一捞,将那把刀攥在了自己手里……太沉,他干脆用力一扬,将刀搭在金刚脖子上,这样他省了点力气。

步子声越来越近,那扇门外有肃然之声传进来:“把门撞开!”

门被撞开之后,张思远深感晦气,因为格子外面的人已经跑了,而进来的这群衙差将金刚捕了不算,还要将他捕了,更要让思夏把帷帽摘了……

最后这条,他受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