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万年县狱里的衙差被人捅了一刀。这事之后,县狱里的囚犯通通挨了十板子。衙差依旧没解气,这几日气愤猛增,听到哪有盗贼之类的事便要抽刀子杀。
破门时非常勇猛,“咣咣”几十声,外头的锁落了地,再“哗啦”一开,露出了几个气势汹汹的神情。
思夏原本以为这群衙差是绀青报案后赶到的,毕竟刚刚听到外头那群人说了句“怎么回事”,所以她以为他们是在吃惊,而迅速跑掉是怕被官府查。
其实不是。
也不知是谁吃饱了撑的,说柳记香粉铺子遭了贼,引了衙差过来。
衙差没问是怎么回事,就要把小屋里的三个人带走。
这时那个锁门女郎出来了,指着金刚给几个衙差赔笑道:“几位官人,这位是敝店的伙计。妾把这二人锁住了,伙计便从后头进入抓贼!”随后她用帕子擦了擦眼,却没擦出几片泪花来,只能用惊恐的声音道,“谁成想他还要把敝店的伙计杀了!”
思夏:“……”这便是贼喊捉贼吧。
衙差头领“嗯”了一声,让人把思夏和张思远提出来,要把他俩送万年县狱。
思夏本就担心张思远会被当成小贼杀了,这下倒是不用被杀了,而是要被捕了。
女郎兴致高,非要看思夏的容貌,“几位官人,这位娘子戴着帷帽,还请让她摘下来,妾看好了,以后可不能让她再进店来了。”
衙差头领又“嗯”了一声,命令思夏摘帷帽。
这让张思远忍无可忍。
原本他是打算和这几个衙差走一趟万年县衙的,顺便看看他们和柳记香粉铺子有什么关系——一个卖香粉的铺子里头比打铁铺子的伙计还粗壮,他们视而不见;两支箭扎在木门上,他们视而不见;格子门后面的空间,他们视而不见。
思夏不戴面纱却戴帷帽来做贼……他们立马信了。
张思远有些惋惜手中的这把刀,映着屋中烛火还在发光呢。他手上还握着刀呢,就架在店内伙计的脖子上,他们是有什么信心让自己收刀再让思夏摘帷帽的?
他叹了口气,握刀的手用力抬了抬,金刚脖颈拔了拔,拔到踮起了脚尖,用脚趾头撑起他的大块头,十分疲累,他“哎哎”了两句似要求饶。
女郎却急了,冲张思远道:“大胆!官人面前岂容你放肆?”
张思远扫向了衙差,露出温柔的笑,“想是几位官人听错了,其实是这位伙计拿了某的玉梳背,这可是某要送给自家娘子的东西。某追到此处,方知这位伙计攥住了店家的秘辛,他跑不了,便威胁店家,让店家将我二人困在这里,反正我二人也跑不了,只能等她叫几位官人来。”
谁不会说瞎话呢?当年思夏刚到长公主府时,他听李增胡编乱造过很多故事哄她,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偏偏思夏听得津津有味。那时他便学会了撒谎!
思夏深深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慢点,不然她反应不过来,而接下来不能顺利配合他了!
“你胡说八道!”女郎的声音震得屋中烛光颤了颤,她觉着自己失态了,赶紧又换回了温声细语,“几位官人,他胡说,依妾看,就该捆了他二人,扔到县衙公堂上,先狠狠打一顿板子。”
张思远不慌不忙道:“不信几位官人可以搜他的身,看看有没有一柄玉梳背。”他又特意放大了声音道,“宝相花的玉梳背。”
衙差并不听他解释,就要拿人。
张思远:“……”他失策了,这群小吏怕是只知他舅母的名头,却不知他舅母的喜好。跟他们提宝相花纹的玉梳背纯属白费口舌。
两个衙差同时进门,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他二人身后的衙差撞在了他二人身上。
搁以前,思夏指定得笑他们愚蠢,但此时,她来不及发笑,而是迅速挣脱张思远的搂抱,抬手去拍第一次触碰过的格子,“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出,围过来衙差之中,有一人惊叫了一声,其余人忙做鸟兽散,继而听“当”的一声,将走道上悬挂的银铃射穿了,悬挂银铃的小链子前后摆动,将那支箭摇成了一柄船桨。
女郎气急败坏,这两人竟然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掌握了格子墙的技巧。
思夏看到大叫的衙差,他脸颊被蹭破了皮,鲜血直流。他恼怒地提起手中的障刀,刚抽出了刀,但他忽略了走道太窄,刀还没甩出来就不小心砍了另一个衙差。
这里又是一声惨叫,因地方小,声音砸到墙上再弹回来,居然加大了。
还没捕人,这两人先互相骂起娘来了。
思夏:“……”这是群什么人?
张思远转了转刀柄,金刚也惨叫一声,他又收了收刀柄,再挥出去,金刚又是惨叫一声,这次跪在了地上。他要抬手腕扔个什么东西,张思远照顾了一下他的手腕。
上元夜那晚,他猜廖以煦就是这么处理的那两个人。如今他也学会了。
主要是这人太高,张思远不想仰视他了。再说,这屋子太小,这人站着的话,他心窄。
思夏乘胜追击,又拍了拍那个格子……这次没有箭了。原来有箭的格子里就有两支箭。
她这边只有两排格子,真耗下去的话,这箭不够用,她和张思远必定会葬在此地。
衙差不解真实缘由,以为他们没戏可唱了,就要动手。思夏又朝下一个格子推了推,又“唰”地冒出一支箭,这次从一个衙差的腰旁飞出去了,惊得那个衙差捂着裤子跳了起来。
那群人显然被激怒了,必须扛着大刀干活。
张思远看他们有硬杠的意思,抬刀拍了拍金刚,示意他把去后门的路让出来,可他腿疼动不了,只能歪歪头,顺从地依着持刀人的手劲儿往下倒。
真倒了。思夏明白了,他这是让她出去。
金刚粗壮,过门时费力,而思夏轻而易举地通过了门,然后她惊了。
小屋内的张思远用刀指着那群人,后背先通过了门,当他转过身时,也惊了。
外头的人根本没走,思夏和张思远一出来,每人脖颈上便多了一把刀。
张思远一哂,原来真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是有点凉,其余也就没什么了。
思夏看了看这个院子,没什么奇特之处,反而像个仓库,有两间房的房檐上还结了蜘蛛网……真是的,就不会勤快点收拾收拾吗?
张思远手上的刀被迅速卸掉,随后听他们其中一人道:“老八怎么样了,就把他怎么样。”
老八被张思远用一串钥匙砸了眼睛,又被他割了腿割了手腕。
思夏当机立断道:“不就是让我留下吗?我留下!放他走。”
头领笑了,几个人也笑了。
思夏这才记起来,他们刚刚说女的留下,男的宰了!
张思远胸有成竹道:“外头的衙差受了伤,他们不抓回个人去没办法交差,我怎么可能死呢!”
那群人愣了。
在京城的地界儿,还不知道会冒出个什么人来,大约京城的草都比别处的香。今日这两人闯进来,又迅速破了那道格子门,有胆有识,这让头领有了惜才的冲动。
张思远推开了脖颈处的刀,坚持讨要玉梳背。
思夏快被他气死了。不就是个破玉梳背吗,他至于三句话不离口吗?趁这会儿赶紧想想怎么走行吗?
刚刚被关在小屋子里,有淡淡的香味,有暧暧的烛光,如果再被换到挂着蜘蛛网的地方……她想泡澡!
怕什么来什么。他二人真的被投到了一间破房里,那群人用力大,思夏险些栽个跟头,被眼疾手快的张思远扯住了。
他又趁机搂住她,还找了一条抱她的理由:“你冷吧?”
他看不清思夏的表情,真扫兴,就他俩,他把她帷帽摘了。刚刚思夏戴帷帽时簪子松了,这一摘,簪子更松了,一缕头发从她的螺髻上掉了下来,她一碰,簪子彻底松了,而头发彻底散了。
她的头发散开时,发尾仿佛开出了一朵柔顺的花,看在张思远眼里,印在张思远心里。
思夏笨,平日是宝绘给她梳头,这出门在外的,没带上她,且这里堆了破案板以及几件发旧的家具,还落了灰,根本没有镜子,她想重新梳个别致的发型也不可。
她就随意绾了个髻,插上簪子,不管美丑了,只要头发不再散下来就行。
思夏看着张思远,一双眼睛似有些干涩,眨了眨方问:“现在怎么办?”
“等魏勇。”
思夏纳过闷来了,他们今天来柳记香粉铺子就是为了“关照魏勇”,刚刚张思远一直在提玉梳背,想来也是觉着柳店主因玉梳背窝囊了,而魏勇也被玉梳背吓着了,他这是在激他们。
今日终于把“冯素素的人”给扣住了,他们该去叫魏勇过来解气。
思夏异常苦恼,“刚刚都被当贼了,魏勇真来了,那可怎么办?”
张思远友好提示:“可是他不来我们也出不去呀!”
思夏一时无语,她究竟跟着一个国公干了什么事?进了香粉铺子,开了一道格子门,射了机关箭,几次三番险些被人杀了……好好的郧国公府不住,到这个满地落灰又结蛛网的破屋子里来了。
她翻了个白眼。就近在一块破旧案板前蹲下来,大口吹气,把上面的灰吹走了大半,她也被灰呛到咳嗽了一声,同时因为吹气用了太大力而有些气短。
缓了缓,她掏出袖管里的帕子,擦了擦上面的案板,终于擦干净,她拉着张思远坐下来。
刚坐下来,这破屋子的门便被一脚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