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

他们踹门,张思远抬手遮住了思夏的脸。

进来两个人,他们抬着火炉,“哐”一声放下,不发一言,迅速转身出去,紧接着是关门声,继而是“咔嗒”的落锁声。

思夏拉下张思远的手,颇为不解地问:“他们、他们还给我们供火?这似乎不是要弄死我们的意思。”

张思远看着火炉中要死不活的麸炭,居然是新燃的,他又扫了一眼屋子,见是门窗紧闭,登时蹙了眉。

幼时他怕冷,让人关窗关门又抬两个火炉进屋,没一会儿人就头晕脑胀了。听父亲说,如果不是发现得及时,他恐怕会被自己玩死!

刚刚那两人出去得迅速,怕是这炭里还掺了别的有害之物。他将帷帽上的纱用力扯下来,又一撕两半,一半让思夏捂住口鼻,另一半自己捂住口鼻。

可这屋子封死了,捂住口鼻只是隔靴搔痒。

思夏站起身来,想将外衫脱了,把那几块还没烧旺的麸炭扑灭了,可正月的天还十分冷,她脱了外衫灭了火后怕是会冻死。

她不得不在那一堆杂乱的物件中寻找可以灭火的东西,找来找去也没看见。

倒是有个落了灰的小柜子,她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将那半块纱往袖管里一塞,上手就去搬柜子,要用小柜子将火炉扣住,这样暖意就不会往外跑了。

张思远和她一起搬。这俩人平日里锦衣玉食,哪干过这种活?为了不出声音让外头发现,两人轻手轻脚地抬柜子,再放倒将火炉扣住,做完这一件事后发现出了一身汗。

然后两人喘了口气,又坐在了刚刚擦干净的案板上。

刚刚说到魏勇会不会来。思夏有些颓然,张思远说,他不来,他们出不去;他来,那他们就能出去了?

怕是他来了,他们会死得更惨!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绀青呢?

思夏再次记起了她,“阿兄,绀青一定急死了。”

张思远点点头,“所以我们得赶紧出去。”

思夏:“……”这意思就是他单纯地不让绀青跟着,一点后手都没留!

张思远眯着眼睛闷着头,也到那一堆杂乱之物中寻找东西了。

思夏问他找什么。

他弯着腰,用手扒拉那一堆杂物,边找边低声道:“刚刚那个在小屋的人是个外强中干的草包,我病了这么久,力气本就亏,撞了一下他的手腕就夺过了刀……这里的人大约只是个假象。”他说着,找到了一根床柱之类的物件,再一扒拉,又找到了一根,递给思夏一根,“拿好了,等门一开,击脑户穴。”

思夏不懂穴位,睁着大眼睛问:“哪是脑户穴?”

张思远抬手,指着后脑的穴位给她看,可又怕她一紧张忘了,干脆换了个思路,“敲脑袋会不会?敲晕了就行!”

“哦!”

思夏看话本小说看得多,此时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要亲自上演被麸炭熏晕的事了。

她先用手拍了拍门,拍了几次都没人来。她又左肩去撞门,“哐”一声,然后咧了嘴,她忘了左肩上的淤青还没消散干净,这一用力,她又疼了。

张思远要安慰两句,谁知思夏借着这股疼劲儿开始叫唤了,“快来人啊!快来人!我要死了!”

声音凄惨,惊得张思远一个哆嗦,他已经分不清思夏是装的疼还是真的疼了。

外头脚步声传来,张思远朝她递了个眼神,思夏和他贴在门口两侧,一边一个,都提着一口气,举着床柱站成了门神。

锁钥声响起,然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这次进来了三个人,还没看清张思远和思夏在什么地方时,就有两个人被放倒了。第三个人反应过来就要跑,被张思远横过床柱拦腰一挡,思夏瞅准了他的脑户穴位置,抡起床柱,“嗡”的一声有风划过,随着“嗙”的一声,他翻了个白眼,老大不情愿地倒了下去。

张思远到屋外看了看,没有人守着,又迅速进屋,轻轻关上了门,将床柱往墙上一倚,弯身在睡姿不太优雅的三人身上摸了摸,除了开门的钥匙什么也没有。

他失望地去解一个人的衣服,思夏尴尬地背过身去,之后她怀里多了一件肥肥大大的外衫。

这是……要让她穿别人的衣服?还是件男子的衣服!

她看张思远没嫌弃,便也硬着头皮往自己身上套,好在这里是脂粉铺子,男人的衣服并没有汗馊味,许是穿梭脂粉间久了,还有股淡淡的梅香。

只不过,思夏的个子还没长成,又是个女子,穿男人的衣服并不合身,松松垮垮的很拖累人。她忙紧了紧腰间的布带子,又卷了卷袖管。

她的目光停在了卷起的左手袖管上,准确的说,是停在了卷起袖管的鸟衔花草纹上。

她疑心自己把衣服穿反了,连忙看了看,发现并没有穿反,是这件外衫只有袖管处有半掌大小的花纹。

鸟衔花草纹是孔雀、鹦鹉、雁等禽鸟口衔瑞草、璎珞、花枝等物,其形态或飞翔或栖立。

这件衣服上的花纹是雁衔花枝飞翔状态。

张思远也发现了左手袖管有一块同样的花纹。这三个人所穿的外衫左手袖管处都有这么一块雁衔花枝飞翔的图案。

该是柳店主的爱好如此了。

思夏也不知这他到底是个什么古怪的人。

东市商铺林立,鳞次栉比,偏偏过了那道格子门后是数间看上去久无人住的房子,他二人刚刚待过的地方又堆了几件废旧家具,再加上小屋中精致的月牙凳,让思夏觉着柳店主以前开的是木匠铺子,主要经营月牙凳,发现女人的钱好赚,干脆又转行开启了香粉铺子……

张思远扯住她的手腕,她惊了一跳。是她又犯傻了,这种生死关头不该想这些没用的,先出去再说。

可……他们要怎么出去?

张思远说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思夏更加纳闷了,阿兄平日里可不会办没准的事。今日出门,他二人仿佛乘坐在一艘小船上,而小船在波涛汹涌大海里,随时会翻。

张思远懒得和她解释,费口舌就是耗时间。他拍了拍扣住火炉的柜子,剩下的意思让她自己去想。拍完他就开门了,带着思夏走了出去。

思夏紧张,却有心思捯饬张思远拍柜子的意思。他们通过那道门后被人用刀抵着,之后万年县衙的衙差没有追进来。

张思远说他们其中有人受了伤,此次出来不带回人去没办法交差。

既然没有来追捕,而又关门送炭火,怕是他们想好了对策,要让他二人交待在这里了。

张思远说要大摇大摆地走出去,该是去找那些还在等他们被炭火熏死的衙差,因为衙差离开,他们也会有机会离开。

那几个衙差不认识方才的“老八”,也就是不清楚店内伙计的模样,所以他二人用这件外衫还能糊弄糊弄他们。

他们已经看清了张思远的脸,只能思夏去露面,反正方才她戴着帷帽,没有人看到她。

可是,衙差这时会在哪个位置呢?

刚刚进来的时候,他们转了几个弯,朝哪边转的,张思远全记住了。

他们出了屋子,又将门锁上了,钥匙被张思远随手扔到了尚无生机的草丛里。

他们往小屋的方向而去,正发愁找衙差时,却好巧不巧地看见他们坐在一起谈论张思远和思夏的事。

他二人赶紧躲在了一个墙角处。

衙差头领旁若无人地道:“等那两人死了,就把他们当成闯入万年县狱的假衙差。便说刚找到了线索,他们就死了。”不忘看一眼受伤的两人,续道,“也算给你们俩解恨了。”

被思夏放箭划伤脸的人气愤道:“依我说,就该到跟前给他们几刀,咱们这么多人,还弄不死他们两个吗?”

衙差头领急了,“这是什么地方?你我能做得了主?周姐姐说贵人不想让血污了铺子,还是周姐姐体恤,把那两人弄死后交给我们抬回县衙,也帮我们解了围。”

划伤脸的人顶嘴:“头儿,刚刚那个店里的伙计似是也要把他们杀了,那把刀一看就不是那两个人的,那么一把大刀……他们怎么可能捧着那么一把大刀从店门口走进来?必然是他们从那个伙计手上夺了刀!”

思夏听到这里,觉着他们不算太蠢,还有点脑子。只是她又疑惑了,他们嘴里的“贵人”听上去不太像是魏勇。

魏勇是个欺软怕硬之人。那柄玉梳背必然成了魏勇和柳记香粉铺子的眼中钉,他们的撑腰人是魏勇,这个时候思夏和张思远成了阶下囚,他们应该叫魏勇过来一同出气,顺带再巩固一下他们对靠山的忠诚。

可是魏勇没来,他们却自己做主杀人。

——这群人的关系真是复杂。思夏想。

她把张思远往后边推了几步,而她自己却闪出了墙角。

衙差头领急上加急,要骂划伤脸的人,却见思夏过来了。

思夏紧张,但只能她出来。那几个人看到她后纷纷站了起来,衙差头领打量她几眼,恭恭敬敬问:“敢问姐姐,他二人死了吗?”

“周姐姐说了,”思夏不太清楚他们口中的“贵人”究竟是谁,只能用那个女郎来压他们。她掏出身上的一袋钱,高傲地甩给衙差头领,“今日辛苦了,这些钱是让大家吃古楼子的。”

一听有古楼子吃,几个衙差开心了。

衙差头领谢过她,又问:“那两个人……?”

“死了。”思夏道,“不过还得辛苦几位官人明日再来抬尸。”

衙差头领不明白了。

思夏太过紧张,以致脑子不够用了,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生怕那个女郎在这个时候出来揭穿她,得赶紧想个理由。

她攥了攥拳,眼一横,“周姐姐和我这么说的,至于为什么,我并不知道。”

衙差头领“哎哎”了两声,“那就明日再来。”

思夏“嗯”了一声,又道:“正好周姐姐让我出去办事,我送几位出去。”

衙差头领又“哎哎”了两声,几人就往外走。可这次走的路不是刚刚进来的路。这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将计就计,还是他们经常到这里来熟悉走后门的路?

思夏更加慌张,慌张之中才想起张思远还在墙角,但又找不到合适的停顿理由,便跟着他们继续走。

眼瞅着到门口了,思夏这才松了口气。她看门口有人守着,便不再上前,又连忙道:“几位官人先去。刚刚光为周姐姐请大家吃古楼子高兴了,倒是以及忘了带钱,我得回去拿。”

衙差并没有怀疑她,立马就走了。

思夏摸清了路,却没摸清这里有多少守卫,但她也不想摸了,只想赶紧回去找张思远,绕过一处衰败的竹子,她才发现他就在身后跟着。

她很是羞赧,她真没想把他丢下。这就要解释了,但张思远示意她噤声,这个时候不宜废话。

思夏点头,二人就往门口去。

门口的守卫有两个,他们必然也熟识铺子里的人。

张思远先是抿了抿薄唇,又大大喘了几口气,把自己弄成了急切的样子,上前去了。

虽说思夏害怕,但就是相信他,紧跟在他身旁,到了守卫跟前。

“开门!”张思远道。

思夏的心提了起来。

两个守卫诧异地看着他二人,一时闹不明白这里的规矩了,铺子里的人走后门要有主人的手书,他们的手书呢?

诶,这俩人看着面生。

张思远怒道:“再耽搁,坏了上头的事,你们吃罪的起吗?”

守卫懵了,刚刚有万年县的衙差来过,怕是真的有什么事,赶紧答应了一声,拉开了门栓。

两扇门打开,外头的光洒进来,在他二人身上镀上一层善意。老天虽爱开恶劣的玩笑,但终究是不愿意主动害人。

张思远大步朝外走去,思夏大步跟上,刚迈出门槛,身后传来震怒的口吻,“拦下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