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迎春绽出了花苞,天也跟着变暖了。
二月二十,是冯素素的生辰,她邀思夏去冯府庆生。
又是出门的事。
张思远心想,不能把思夏当笼中鸟养,出门便出门。他只问:“多久回来?”
“一……一日?”思夏估算着说,她想和冯素素坐一坐。
张思远不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好容易这几日思夏不躲着他了,去趟冯家,见了冯素素,她又得变了主意。
他强硬道:“两个时辰。”
“从胜业坊到安邑坊,去了她家再……”
“两个时辰后不见你回来,我去找你。”
“……哦。”
二月十九,思夏将给冯素素的礼品又检查了一遍,是金银首饰,俗不可耐,倒也实用。送这些比送碧松烟墨强,最起码不会被她嫌弃。
思夏将匣子扣上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冯素素过生辰,廖以煦肯定要去,连忙又让宝绘给斗篷薰了香,趁着冯素素生辰,把斗篷还回去。
翌日天明,思夏乘车前往安邑坊,她头次到冯家,极为陌生,整个人也拘谨。
冯家圣眷正隆,小女儿过个生辰,多有达官显贵来庆贺,其实也是奔着想与冯家结亲来的。嫁冯时瑛或娶冯素素。
进门送了礼,思夏和宝绘被冯家的婢女引着往内宅走,穿廊而行,刚转到一个院子,那个婢女便被一个婆子急急叫去迎贵客。婢女只得朝思夏说了路线,转身离去。
这主仆二人面面相觑,无奈地摇头,依着那个婢女的话走了一段路,在花厅里看到了一众女郎。
思夏站在外头听着,她们在谈论胭脂水粉,间或互相贬损两句,紧跟着就是争执,争着争着便开始摆架子。
思夏这才知道,这群人皆是高门贵女,再细听,她们是上赶着来的,大约连冯素素的面都没见过。
她颇为不自在,单是看她们往位子上一坐,便不想进去了,那些小娘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混在一起,搅出了薰人的味道。
干脆到别处走走,见识见识左羽林军大将军的府邸。
冯家花厅外是一处小花园,春红不盛,柳绿不翠,但足够诱人。思夏刚要过去转转,眼瞅着有婆子和一位年轻女子往这边走。
女子施粉敷面极为娇俏,辨不出里头的衣衫,因一条大红洒金斗篷夺了目,让春花都逊色了几分。
思夏和宝绘在路边立着,能听到婆子嘴里崩出的不屑语气:“别同那些胭脂俗粉待在一起,失了体面。”又凑到女郎耳畔言语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女郎听后直脸红。
思夏不想招晦气,乖觉地往旁边一站,把路让了出来。
她这一让,反倒让婆子觉着她好欺负,瞪了她一眼不说,反而还悄默声地骂她:“都是庸脂俗粉!”
思夏翻了个白眼。她也不乐意跟她们同在一起处,春天才到,鸟儿还没睡醒,她们已经叽叽喳喳了,好没意思!
她只认识冯素素,而冯素素今日怕是没时间和她闲聊了,想了想,把斗篷给廖以煦送去就立马回去。
俩人摸到了外宅,寻了个在外宅张罗的婆子打听廖以煦,婆子很是客气,似是很愿意拉郎配,于百忙之中吩咐一个仆僮去叫。
仆僮去而未归时,思夏便寻了个位子坐,才一坐下,便被宝绘揪住了袖口。
思夏顺着她手指处望去,枝子掩映处,有一男一女。
男走,女追,没两步,她往男子身上倒去,下一瞬,她大叫:“郎君,你这是……妾日后要如何嫁人?”
思夏:“……”怕嫁不出去还叫这么大声,傻吧。
随即,她惊地站起身来。她看清楚了,那位郎君是冯时瑛,而那位女郎是方才红脸娇羞者。
女郎一叫,引来了方才骂思夏的婆子。而这时,女郎以帕子拭泪:“我要怎么嫁人啊?”
婆子也跟着喊:“哎呀,了不得了,冯家三郎非礼我家娘子。”
冯时瑛骤然变色,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俩人。
明明是他想去看看冯素素,忽的有女郎扑了过来,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已把人接了个满怀。女郎起初还道谢,他没说话,抬脚便走,谁知闹出这么一桩事。
搁平常他早恼了,然而今日外客多,总不能失了体面。
可是,他已经失了先机。
冯时瑛只恨点背,一扭头,看到了呆立一旁的思夏二人,大步走过去,脱口便道:“妹妹啊,你玩得过分了。”
思夏:“……”他喝多了吧!
“你这是请了些什么东西!”他边说边朝思夏挤眉弄眼。
女郎拭泪的手停住,看着思夏。这不是刚刚给她让道的女子?
冯时瑛想让思夏装成冯素素,她却假装看不懂——这可是在他家,谁能把他怎么样。再者说,她已经见过这女郎了,怎么装啊?
平日里她也打过冯素素的名头糊弄人,就连张思远也用冯素素蒙过人,到了冯素素兄长这里,竟然也要用这个法子!
冯时瑛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煞有介事地咳了一声,朝思夏道:“左右今日是个喜庆日子,给她们两个钱,打发了!”
这是明摆着寒碜人了。
思夏实在难做,奈何被赶鸭子上架。她脑子发紧,思索着说点什么时,那个婆子哭道:“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好容易来一趟,却被当成打秋风的了,这要让贵妃如何想啊!”
冯时瑛震惊,怎么和贵妃沾边了?这位女郎莫不是公主?但这派头,不像。嗯,不像!
婆子继续道:“我家娘子是贵妃亲眷!”
思夏慌了,都怪冯时瑛的破嘴!她好心好意给人贺生辰,却摊上事了!如果再不走,张思远恐怕要来找她了。
她现在是冯素素。一咬牙,她怒道:“放肆,不过是请了个戏班子,光天化日之下诋毁果毅都尉不说,还敢冒充贵妃亲眷,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对面的女郎和婆子双双语塞。
思夏眼梢上扬,真有几分吃人的样子了:“方才,咱们已经见过面了,你们说什么做什么,我可记得清清楚楚!来人!”
她头一次来冯家,居然当了一次主人。恰好此时有几个仆僮过来,冯时瑛朝他们挥手,吩咐道:“轰出去!”
女郎娇嫩的面容上溢出了无辜,婆子却急了,要反抗时,仆僮们已将人丢了下去。
冯时瑛觑了觑思夏,笑问:“怎么不进去?小雅就在里头。”
思夏面无表情,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她进去了,今日他得落个禽兽的罪名。
还是不放心,于是她问:“那位女郎是何人?果真是贵妃亲眷?”
“不清楚!”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刚刚紧张的不是他。
思夏悔恨自己过来给冯素素送礼,没见到她的人,反而扮成了她的人,给冯时瑛解了围,自己却惹了一身骚。
她现在想想,那个女子有可能真是贵妃亲眷,死乞白赖地往冯时瑛身上贴,怕不是真的想嫁给他,顺带给汉王挣一条左膀右臂。
今日干了什么蠢事啊!她暗自一问。
她得赶紧走,免得那个女郎再回来,若闹起来,吃亏的是她。
如果是她多想了,那也不能再停留此处了,不能真等着张思远来寻她。一次不守时,担心他日后不让她出来了。
那个去找廖以煦的仆僮还没来,大约是仆僮说了有女子在等他,人家不好意思来。思夏等不到他了。反正耽搁了这许多日,日后再还不迟。
她借口有事,和冯时瑛道别,被他挽留,她却坚持要走,冯时瑛只好叫人送她出门。
思夏和宝绘上了马车,出了冯家所在的街道,马声嘶鸣,“哐当”一声,两辆油壁香车撞到了一起。
车内,思夏和宝绘磕得头晕眼花。
宝绘捂着额头揉了揉,又挑帘望去,有几个人围了车,那些人身后还跟着个婆子。她摔下车帘,急道:“娘子,是……是被冯家轰出去的那个婆子。”
婆子被冯家赶出来后颇为气恼,女郎却嫌羞,要走,婆子不服气,正发愁怎么再进去时,眼瞅着思夏出来了。
她们今日出门,带了仆从,只是没带进冯家宅子。本就吃了亏,感觉不对劲,让人送女郎回去,她则带人追赶。
婆子阴阳怪气道:“冯家小娘子过生辰,怎么出来了?被轰出来了?”
这时,跟着她的人将车夫拉开,又打开了车门。
宝绘展手挡在思夏跟前,不卑不亢道:“天子脚下,公然截车,还有没有王法?”
那个人看宝绘生得清秀,一歪嘴,舌头顺着牙齿划了一圈,涎着脸道:“王法?老子便是王法。”
说罢就登车抢人。
婆子气道:“狠狠打一顿!”边说边往前凑,还要自己动手。
宝绘惊得大叫,原本是拦着思夏的,见人上来便转身搂住她。
她哪里是身强力壮的男子的对手,被拽了两次便与思夏分开了。男人将她随手一抛,甩给了身后人。
婆子一看,骂道:“不是她!”想了想,又道,“反正是一伙的,先打一顿,往死里打!”
说完,听街角有马蹄嘚嘚之声传来。
其时车夫已被拳打脚踢到蜷缩住身子,这边,宝绘还没从地上爬起来,颊上已吃了婆子甩来的一巴掌。
婆子还要再打,一条鞭子正正打落了她的手。
她陡然吃痛,惨叫一声,骂道:“谁这么不长眼,打到老娘了!”
马鞭是杨璋扔的。他迅速下马,将婆子制住了,几个人忙住了手。
车上的思夏也被人薅下来,那人才一出车厢,已被张思远一脚踹歪了身子,再加一马鞭,将他抽到了墙上。
什么东西都能碰思夏吗?
婆子惊魂未定,威胁道:“敢动当朝国戚,不想活了吗?”
思夏心说:完了,这婆子真是刘贵妃的亲眷?
她赶紧给张思远递了个悄悄话,“刘贵妃。”
张思远一个冷目剜过去,婆子不妨打了个寒战。他居然大方道跟她说了句话:“皇后亲眷称为国戚,你是哪门子国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