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四十六章

张思远这话震得婆子发愣。

她脖颈被杨璋抵了匕首,浑身发抖,但她脸上擦□□擦多了,脸皮和□□长到了一起,以致脸皮变厚了。

贵妃刘氏宠冠后宫,位同副后,还怕这郎君的一句话吗?

她咧嘴露牙威胁杨璋:“你敢动老身一根汗毛,老身让你身首异处!”

此话一出,跟着她的人也有了底气。

张思远扬了扬下巴,杨璋的匕首往婆子不太光洁的皮肤上送了送。刃锋利,可削铁断金,甫一接触皮肤,立马流血。——不动一根汗毛,她再放肆,直接要命。

婆子大惊失色:“啊,杀人啦!快来人哪,杀人啦!”

大约是今日冯素素过生辰,这条街上的人不是去送礼便是去冯家讨饭了,总之没别的行人。跟着婆子的几个人看到她被威胁,小心翼翼地试图上前。

张思远朝他们道:“刚刚说什么来着,哦,身首异处!”

杨璋配合地又在婆子脖颈处蹭了一道口子,她又是一声大叫,这次是真怕了,那几个人戛然止了步。

婆子满脸惧色,跟着她的人赶紧求饶:“郎君饶命。”

即使婆子害怕,但她恨不得上去打那个求饶的人,可她动不了,只得啐道:“都给我闭……”

这时杨璋的匕首又动了动,她嚣张的话才没说完,且泄了气。

张思远看马车撞松了车辕,马儿被撞得丧气,自家车夫捂着胸口龇牙咧嘴,宝绘的脸有红印子,更让他气愤的是,有人碰了思夏。

他面上和气,语气也温柔:“阁下千万别说这么,某哪儿敢要这位夫人的命啊,人家可是贵妃亲眷。”他朝婆子笑笑,“夫人当街截车,殴打良人,挑逗女子,又抬出贵妃的名头来威胁,也不知是受了贵妃的指使,还是要坏贵妃的名声。”

婆子气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多管闲事!土到不知当朝贵妃吗?老身乃是贵妃亲眷,当朝国戚!”

张思远疑惑地问:“既然夫人自称国戚,那么,便是夫人不知当朝国母是谁,反而把贵妃当成了皇后。某说的,没错吧?”

思夏不禁忐忑地看他,怎么人家随口吐出一句话,他能掰碎了再给人家塞回去,还扣这么大的罪名?

跟着她的人慌了。婆子却听不出好赖话,一时又得意起来:“贵妃得宠,登后位是早晚的事。”

她口出狂言死皮不要脸,张思远一时拿她没法子了,跟这等粗鄙之人费唇舌,那还真是自己失了身份。

他揽过思夏,又扶着她上马,随后自己也上去,调转马头,居高临下朝杨璋道:“照看一下那个人的手。”

说罢,打马离开。

杨璋收匕首松开婆子,她便破口大骂:“我呸!老身也用你来照……”

杨璋的匕首又甩出来了,婆子惊得打了个嗝,跟着她的人格外汗颜。

宝绘无语地看着她,又上前去扶车夫,两人紧了紧车辕,便往郧国公府走。

婆子看着他们离去,一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手叉腰骂。忽然,一道人影闪过,紧接着是一声惨叫,婆子又骂自己人:“叫什么叫?”

骂完之后她惊了,方才登车拉人的仆从两手是血,看上去是废了。

她并没有被吓到,而是气地跺脚:“赶紧跟着那辆车,去看看是什么人!老娘非揭了他的皮!”

张思远本想带着思夏尽快回去,但走着走着他减了速,紧紧挨着她挺好。

他凑她耳畔问:“怎么回事?”

思夏耳痒,脸红了。

张思远能看到她耳朵的变化,抿嘴一笑,又凑上去,重复问:“怎么回事?”

思夏受不了他的亲近,往左一躲,躲得快,身子一歪,能感受到他手臂猛地往里兜她,又听他说:“你要跳马?”

她摇头,抓紧缰绳,赶紧说了实话。说完又立马问他:“今日,是不是结梁子了?”

结梁子便结梁子,自以为是的猖狂东西,既然要找死,张思远总不能拦着阎王收人。

他也不解释,而是酸了吧唧地道:“我说了不让你去,找人把礼物送过去就行,可你偏要去,原来是为了给廖以煦送斗篷。”

思夏听完这话,心急火燎地道:“不是阿兄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

“是因为上次去元法寺就没还,这次正好赶这个机会……”

说到此处,她顿住了,为什么要跟他解释?明明是她忘了还斗篷这件事,去元法寺那次,他催着她赶紧把斗篷还给廖以煦,可是那次出了变故,没还成。是以,她这才再次去还。

可是,她又不小心钻进了他设的坑里。

她生气,他却得意地笑了。

思夏个子不比张思远高,坐在马上,头的位置在他喉咙处,听得十分清楚。他越笑,她越羞。

她猛地拽缰绳,马头吃力,朝着街旁的沟渠而去,张思远又拽回来,她再拽回去。

如此两次,张思远由着马朝沟渠而去,思夏大叫起来,引了路人观看,她嫌丢人,赶紧捂住了嘴。

然而,她捂嘴前送来了手,人也快掉下去了。

张思远左手捞住了她,右手拽着缰绳把方向摆正了。又一扬鞭,甩开了路人的目光。

“你要恶心死了,手才摸完缰绳就捂嘴。”他说,“还笨,在马上两只手一起捂嘴。”

思夏:“……”为什么要说出来,她不要面子的吗?

“你要怎么谢我?”

“谢谢你!”她简单地说。

张思远不满意:“就这样?”

“那要怎么谢?我吃的穿的用的全是阿兄给的,难道要我……”意识到又钻进他的坑里去了,她猛然闭嘴。

这次是真生气了,她骤然扭头,正赶上他要再一次凑到她耳畔说话。倒是没对嘴,思夏的鼻尖戳上了他的唇,他的鼻尖戳上了她的鼻梁骨。

虽说国朝民风开放,可在马上,在大街上这样卿卿我我……实在不成体统。得亏路人没看见!

这样不经意地碰了一下,两人都正经了,且都在感觉发烧。

眼瞅着过了东市,就要到胜业坊了,张思远忽地扯着缰绳向东行,一路出了春明门,朝郊外而去。

青草冒头,群莺乱飞,风吹过,依然有凉意。

张思远勒住缰绳,跳下马来,一手拽着马,一手扬起来接思夏。她抿嘴,他便收了手,由着她跳下来。

思夏搅着双手,几次想跟他说话,都难以启齿。他就正正看着她,等着她说。终于,她忍不住了:“李翁知不知道我们出城了?这么久不回去,他又要着急了。”

赶紧回去吧,跟他在一起,她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你在冯家耽搁老半天都没嫌久,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就怕他担心了?”张思远想到方才他晚到一步会发生的后果,有些心惊胆战,声音凌厉起来,“你怎么不怕我担心呢?”

思夏看也不敢看他。

她自己都说了,吃的喝的用的全是张思远给的。刚刚不是他及时赶到,她估计得被那个婆子打个腿折胳膊烂,到头来还得指着张思远给她治伤。

她闷下了头。眼神盯着地上尚未变翠的草头,委屈、懊悔、忐忑齐齐往脑门蹿,眼周开始发酸。

张思远看她闷头耷拉脑,握马鞭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没反应。他便眼神,微微抬头,看她满脸通红,竟要哭了。

“你别哭啊。”他发慌,“那什么……是我错了,行吗?”

思夏本是极力忍着的,经他一说,她觉着自己是个无赖,明明就是她无能,怎么却要别人来道歉。越想越不是滋味,眼泪直接往地上砸。

这时有行人过来,其中还一个挑担的老翁哼着曲,看见这俩年轻人一个劝一个哭,忽觉好笑,停下口中的曲调,劝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至于哭成这样?”

思夏赶紧擦擦泪水,倒不是被他说的,是觉着在外人面前流泪太丢脸。

老翁担子里挑了蜜饯,此刻趁机寻找买家:“老庞蜜饯,名气大,吃了包管心情愉悦。”说着便放下担子,弯身揭开盖在竹筐上头的布,“那位郎君,快给你家娘子买些吧。”

思夏不想理这老翁,可被他被这话一激,抬头看他已用纸捧了几粒桃条干出来,顿时口舌生了津。

张思远不知怎么哄她,有这送上门的法子,便走上前去,点了桃条干、杏干和蜜枣等几样蜜饯。

下一瞬,他面子扫地了,没带钱。平日都是绀青跟着,他没操心过这种事,今日没带她,且是临时起意来了这里,更是偶然碰上了卖蜜饯的老翁……人家都包好了,总不能让他失望吧。

他赶紧朝思夏示意,思夏便掏了十文钱递给老翁。老翁一双手褶子多,并没有接,反而摇得厉害:“两文钱足够。”

他推辞,思夏坚持,最终他决定不能跟钱过不去,便收了。又重新挑起担子,边走边笑呵呵道:“娘子哭,郎君劝,郎君没钱,娘子有钱,可真是驭夫有术啊!”

思夏:“……”钱给多了。

张思远:“……”他只是没带钱而已。

好在这老翁三两句话让思夏止住了哭。张思远说:“走吧,我们去踏青。”

他牵着马,思夏跟在他身后,他扭头,思夏低头。他停住,她昏头昏脑地撞在了他身上。

她像是被针扎到了,极速后退一步,却还是低着头,这次还加上了用手揉额头。

“你走我后头做什么?”张思远招呼她,“走我前头。”

思夏便走在他前头,走了好久,她说:“我累了,想歇歇。”

没回音。她一扭头,看他站在一棵桃树下望着她,俩人相距百步远。

她走路都能走出禅定的境界来,显然是走神了,于是颇没面子地回去找他。

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他不走了也不叫她停!到他跟前,她拆开蜜饯,先给他递了一颗。

张思远受宠若惊,张嘴吃了。

思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她问:“阿兄吃完了吗?”

张思远点头,期盼着她喂下一颗。

思夏却把蜜饯包了起来,包完后“噗嗤”笑出了声。抬眸时,看张思远脸上尽是疑惑,忙道:“我的手抓了缰绳、捂了嘴、摸了荷包、掏了钱。之后才给阿兄喂了蜜饯,现在谁恶心?”

说着,她还举起给他喂蜜饯的右手,张思远怒了,要抓她,她后退,不成想地面不平,她躲得快,脚脖子一扭,整个人立马站立不稳,往后倒去。

张思远与她近在咫尺,松开缰绳去拉她,没拉到胳膊,却扯住了袖子,随即,她露出一片瓷一样光滑的肩头。

他攥着思夏的衣袖,免不得被她向后倒的力量拽住,看见她的肩头登时打了个抖,这一抖不要紧,他趔趄了一下,跟着倒了。

马儿打了嫌弃的鼻响,低头凑到地面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