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尔德里德坐立不安。
毕缇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让自己进入状态,回想一下自己要说的内容。
“你问过,我们这个工作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怎么出现的?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嗯,我要说它是在一次所谓的‘内战’前后才真正开始的。尽管我们的纪律手册宣称开始的时间还要更早一些。事实上,直到照片出现,我们才把这一点弄得比较清楚。接着20世纪早期出现了动态照片、收音机、电视机,东西开始大批量生产。”
蒙泰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可以大批量生产,那些东西就变得比较普通了,”毕缇说,“书籍曾经吸引过一部分人,到处都有人看书。现在他们有能力寻求一点变化了。世界原来宽敞得很,但是后来却变得熙熙攘攘,到处都是眼睛、胳膊肘儿和嘴巴。人口成倍、三倍、四倍地往上增长。电影、收音机、杂志和书,都成为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你听懂了吗?”
“是的。”毕缇凝视着吐出的烟在空中变幻出的形状。“想象一下。19世纪的人,他的马匹、猎犬和马车,动作慢条斯理。接着,20世纪,相机的速度大大提高。书本内容删得更短。精华本,文摘本,各种小报,所有一切快得令人窒息,匆匆结尾。”
“匆匆结尾。”米尔德里德点了点头。
“名著被删减成15分钟的电台话剧,接着又被删成两分钟的图书专栏,最后紧缩成词典上10到12行的文字概要。当然,我有点夸大其词了。词典是用来参考的。但是,有很多人他们对《哈姆雷特》的惟一所知(你当然知道这本书名,蒙泰戈;但是对你,蒙泰戈太太,它可能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传闻)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就是某本书上的一页文摘。那本书还宣称:现在你终于可以阅读所有名著,与你的邻居并驾齐驱。你认识到了吗?从育儿室到大学,再回到育儿室,这就是过去五个多世纪里的知识模式。”
米尔德里德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把东西拿起来又放下,毕缇没去理睬她,接着往下讲:
“电影的速度也加快了,蒙泰戈。嘀嗒,照片,看见,眼睛,现在,电影,这里,那里,飞快,脚步,上下,里外,为什么,怎么样,是谁,是什么,在哪里,嗯?哈!叭!哗!哐,乒,乓,嘭!文摘之文摘,文摘之文摘之文摘。政治?一栏话,两句话,一个标题!接着,半空中,全都消失不见了!出版商、开发商、广播员的巨手把人们的思想摆弄得团团转,飞速旋转的离心机把一切不必要的、浪费时间的思想全都甩了出去!”
米尔德里德在整理床单。她过来拍打枕头,蒙泰戈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现在,她正在拉他的肩膀让他动一动,好让她把枕头拿出来,整理好再放回去。她可能会大叫一声,惊骇地盯着他,或者她只会把手伸进去,然后问:“这是什么?”接着,天真无邪地举起那本藏着的书。
“上学的时间也越来越短,纪律放松了,哲学课、历史课、语言课都被废除了,英语和拼写也慢慢不受重视,最后终于几乎完全忽视。生活很仓促,工作很重要,快乐全在工作之外。除了按按钮、拉开关、拧螺母和螺钉以外,为什么还要学别的东西?”
“让我整理一下你的枕头。”米尔德里德说。
“不用!”蒙泰戈轻声说。
“拉链取代了纽扣,人们于是缺少了那么一段早上起来边穿衣服边思考问题的时间;黎明可是个富有哲学意味的时刻,也是个令人忧伤的时刻。”
米尔德里德说:“行了。”
“走开。”蒙泰戈回答。
“生活好像一屁股摔在地上的大跟头,蒙泰戈。什么东西都在乒乒乓乓乱撞,嘭嘭,哇哦!”
“哇哦。”米尔德里德正在用力拉他的枕头。
“看在上帝的份上,别烦我!”蒙泰戈怒气冲冲地大嚷。
毕缇瞪大了眼睛。
米尔德里德的手在枕头下面僵住了。她的手指抚摸着书本的轮廓;轮廓变得熟悉起来,她的脸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接着骇然失色。她张开嘴正要提问……
“戏院里除了小丑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满墙都装饰了玻璃,五颜六色地涂抹着鲜艳的颜色,像是撒上了五彩纸屑、鲜血、雪莉酒或是苏特恩酒。你喜欢棒球,是吧,蒙泰戈?”
“棒球是项很不错的运动。”
此时,几乎已经看不清毕缇的脸,只有声音透过弥漫的浓烟传出来。
“这是什么?”米尔德里德问道,几乎带着一丝欣喜。蒙泰戈按住她的手臂。“这里有什么?”
“坐下!”蒙泰戈冲她喊。她猛地跳开了,双手空空。“我们正在谈话!”
毕缇继续往下讲,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你喜欢打保龄球,对吗,蒙泰戈?”
“保龄球,没错。”
“高尔大呢?”
“高尔夫是项很不错的运动。”
“篮球呢?”
“不错。”
“台球,或撞球呢?足球?”
“全都是很好的运动。”
“还有更多的运动,有利于团队精神,乐趣无穷,还不需要你去思考,嗯?人们一再组织各种超级运动项目。书里出现更多卡通形象、更多图片。思想吸收的东西日益稀少,急不可耐。公路上拥挤不堪,到处是前往某个地方的人们,其实根本没地方可去。城镇变成了汽车旅馆,人们像游牧民族一样四处迁移,随月球潮汐而动。今晚过夜的房间,就是中午你待过的地方,也是昨晚我过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