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泰戈在奔跑。
他可以感觉到那条猎犬,它如秋天一般,寒冷干燥,来得飞快;又像一阵轻风,吹过不时惊醒小草,不震动窗户,也不惊扰落在白色路面上的树影。猎犬并没触及这个世界,它伴着沉寂而来,所以,在城镇的各个角落,你都可以感觉到自己身后那由沉寂带来的压力。蒙泰戈感到压力在增加,于是飞奔起来。
在前往河流的中途,他停下来喘口气。有几所房子亮着灯,玻璃窗上映出朦胧的微光。蒙泰戈透过玻璃往里看,看见里面的几个侧影,他们正在观看电视墙;墙上的机械犬冒着氖蒸汽,像蜘蛛一样到处搜寻,来了又走,来了又走!一路经过榆树区,林肯市,橡树,公园,走上了通往费博家的小巷!
走过去,蒙泰戈在心中说,别停下,继续走,别进去!
电视墙上出现费博的房子,洒水系统在夜色中淅淅沥沥地喷洒。
猎犬停下了,全身轻颤。
不!蒙泰戈紧紧抓住窗台。走这边!这儿!
普鲁卡因钢针探进探出,探进探出。当钢针消失在猎犬嘴里的时候,针尖上落下一滴梦幻般清亮的水珠。
蒙泰戈屏住呼吸,胸腔收缩得像一只攥紧的拳头。
机械猎犬转过身,离开费博的房子,再次跳进巷子里去。
蒙泰戈猛然抬头看向天空。直升机飞得越来越近,仿佛一群朝同一光源飞去的昆虫。
蒙泰戈费了好大劲才再次提醒自己:这可不是该在去河流的路上驻足观看的小说情节;事实上,他正在观看自己的棋局,看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棋。
他对自己大声喊叫,催促自己离开这最后一幢房子的窗台,里面还在上演精彩的好戏。该死!他终于离开了!小巷,街道,小巷,街道,河流的气味。伸出腿,放下,伸出,放下。只要摄像机捕捉到他,就会出现2000万个奔跑中的蒙泰戈。2000万个蒙泰戈在奔跑,就像一部老式的吉斯通喜剧,警察,强盗,追捕者和被迫者,猎人和猎物,他已经看了有上千遍了。现在,他的身后有二千万条静静追逐的猎犬,在电视厅里来回蹦跳,从右墙跳到中墙再弹到左墙,消失不见,右墙,中墙,左墙,消失不见!
蒙泰戈把海螺无线收音机塞进耳朵里。
“警局建议榆树区的所有居民按照如下指示行动:每条街上每幢房子里的每个人都要打开前门或者后门,或者从窗户往外看。如果下一分钟每个人都从房子里往外看,在逃犯就一定不能逃脱。预备!”
当然!以前他们为什么不这么做!怎么,这么多年了,这种把戏竟然还没玩腻!每个人都站起来,每个人都要出去!他不可能跑掉!深夜里惟一一个在城里奔跑的男子,惟一一个用双腿走路的男子!
“从现在起数到十!一!二!”
他感到全城人都站了起来。
“三!”
他感到全城人都走向门口。
快点!抬腿,放下!
“四!”
人们都在走廊上梦游。
“五!”
他感到他们把手放到了门把手上!
河水闻上去很清亮,像一滴坚硬的雨水。奔跑让他喉咙发干,眼睛发涩。他大吼了一声,好像吼叫可以推着他往前跑,让他冲过最后的100码。
“六,七,八!”
门把手扭动,五千扇门打开了。
“九!”
他飞快地跑离最后一排房子,跑到一条下陡坡上。坡路通向一团颤动着的看似坚实的黑暗。
“十!”
门打开了。
他想像有上百万张面孔转向院子、小巷和天空:藏在窗帘后面的苍白的而孔;受噩梦惊扰的面孔,好像一只只从电笼子里朝外张望的灰色动物;长着灰暗无神的眼睛和灰暗舌头的面孔,脸上麻木的肌肉透出灰暗的思想。
可是他已经到了河边。
他用手碰了碰河水,只为了确定它的真实性。他涉进水中,在黑暗中脱去衣服,把阴冷的河水拨到身上、手上、腿上和头上;他喝了一口河水,又吸了一些到鼻子里。然后,他穿上费博的旧衣服旧鞋。他把自己的衣服扔进河里,看着它们慢慢漂走。之后,他提上箱子,走进河中;他一直往前走,当再也触不到底的时候,就让夜色下的河水载着他漂流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