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了。我拨了拨壁炉里的炭火,又往里面添了一块木柴。然后,我舒舒服服地坐到扶手椅里,膝盖上是欧文交给我的信封。我还没有来得及阅读欧文的信。能坐在炉火跟前真是件美事,尤其是走过冰冷的楼梯和走廊之后。我坐在那里,让自己放松一下;同时脑子里不断地回忆着刚才的“招魂会”的每一个细节。这次“招魂会”还是在同样的房间,参与者也跟昨天一样。尽管我留意着每一个人的表现,我还是无法判断出是谁在振动桌子。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是匹国特。但是,经过观察,我发现每次桌子振动的时候,他都很惊诧;而且他惊诧的时机和其他人一样。随后我怀疑朱卢斯·莫刚斯通有问题,但那只是感觉。不管到底是谁,这个捣鬼的人非常狡猾,隐藏得很巧妙……总之,我的努力没有任何成效。
今天晚上的“招魂会”实际上是延续了昨天的内容,那个自称了解埃德温遇害真相的“幽灵”还是针对匹国特“说话”。这一次,“幽灵”让富有的批发商人做好准备:“幽灵”很快就会和匹国特单独会面,到时候他会向匹国特揭露“真相”。“招魂会”结束之后,大家都向朱卢斯·莫刚斯通表示祝贺。查尔斯·曼斯菲尔德兴奋不已,在他看来谜团就要揭开了。他说如果朱卢斯·莫刚斯通成功了,曼斯菲尔德家族会对他感激不尽。埃德格·佛布也随声附和,他的兴奋劲儿和查尔斯·曼斯菲尔德不相上下。玛丽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她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莫刚斯通教授。只有斯比勒和达菲内的态度有所保留。至于匹国特,他对莫刚斯通所取得的成绩很满意,但是他显得很紧张和不安。“做好准备”,让他做好准备,为什么是他?对于这个问题,莫刚斯通的解释是:是匹国特请求幽灵的帮助,所以幽灵要单独告诉他真相,这不足为奇。大家对莫刚斯通的说法都表示赞同。随后,招魂大师提醒匹国特要注意态度;如果要了解“真相”,匹国特就应该表现得更积极一点儿,不要总是将信将疑的态度。曼斯菲尔德也表达了同样的关切:“萨姆勒,我真不明白您怎么了!您现在的态度犹豫不决!我们很快就会搞清楚真相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曼斯菲尔德家族有机会摆脱那个恶咒了!”匹国特很不情愿地承认说他的态度确实很傻。
我仍然记得欧文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同时,我自己也觉得匹国特的态度非常可疑。当然,我也要承认我对匹国特是怀有偏见的。俗话说,爱情让人盲目。现在我彻底理解这句话了--这不仅仅是一个比喻,爱情会实实在在地影响一个人的观察力。每一次想到匹国特的时候,我的视线和我的思维都是一片混乱。在几分钟之前,匹国特向斯比勒道晚安的时候,我看到他那胖乎乎的手握着斯比勒纤细的手指;我感觉像触了电一样,天旋地转。
(1)哈尔曼小姐看到“人影”的位置
(2)连接两个侧楼的木头长廊,离地面有七米高
(3)通向埃德温的房间的塔楼,哈尔曼小姐看到的“人影”从这里进入了塔楼
(4)斯比勒的脚印停止的地方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不断变幻的风声,时而是低沉的呻吟,时而又换成瓦戈纳的壮观的音乐。伴着风声,我徒劳地想着那些问题。我振作了一下精神,然后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总共有十多张纸。前几张是对整个事件的简要介绍,和查尔斯·曼斯菲尔德向我介绍的内容差不多。我就不在这里赘述了。在信封里有一张地图(见105页),是房子一层的平面图。另外有一张纸摘要介绍了主要人物在那天晚上的活动情况,特别是埃德温的活动情况。
时间
活动
20:30
晚饭结束。斯比勒和达菲内离开了饭厅。曼斯菲尔德、佛布、埃德温和匹国特小姐都进入了客厅。
21:30
尼古拉斯·杜德雷驾车回到了房子。他到“工作间”里看了一眼。当时只有斯比勒在“工作间”里。离开房间的时候,尼古拉斯遇到了埃德温。埃德温看起来和平常一样活泼。
22:00
埃德温离开了“工作间”。根据斯比勒的说法,埃德温的态度很正常,不像是夜里约了人。这之后就再没有人见到他活着。在这期间(或者晚一点儿),多数人都去就寝了。但是玛丽、尼古拉斯·杜德雷和哈尔曼小姐没有睡。杜德雷夫妇在做一些整理工作,女家庭教师(哈尔曼小姐)还不困,她专心地阅读一本艾米莉·珍·勃朗特的小说。
00:00
杜德雷夫妇回到了他们的房间。哈尔曼小姐是最后一个就寝的。房子里一片黑暗。在她的房间门口,哈尔曼小姐看到走廊的窗户(在房门的正对面)上有一个白色的面具。开始下雪了。
00:15
哈尔曼小姐看到刚才逃走的人影又回来了,他进入了通向埃德温房间的塔楼。雪下得很大。
01:15
哈尔曼小姐一直在监视埃德温的房间。她最终放弃了监视,回到了她的房间。雪停了。
02:00
一阵吵闹声惊醒了房子里所有的人。哈尔曼小姐的动作最快;透过走廊上的窗户,她看到斯比勒在院子里,而且正在和一个袭击者搏斗。哈尔曼小姐惊叫了一声,推开了窗户,袭击者不见踪影了。
阿齐勒,在介绍警方的盘问记录之前,我想要先讨论一下雪地上的脚印的问题。多个证人对于脚印的说法都略有不同。警方对雪地上的足迹进行了详细的勘查,他们比较了每一个人的脚印。斯比勒的脚印非常清晰,从主楼的入口开始,穿过中心院子,脚印的方向略微偏向埃德温的房间,最后脚印停在了离塔楼三米远的地方。院子中还有哈尔曼小姐的脚印,她从正门赶到斯比勒所在的位置,她的足迹的方向和斯比勒的足迹方向一致;随后两个人原路返回了正门。雪地上还有匹国特和曼斯菲尔德的脚印。他们两个人最先进入埃德温的房间,也是他们发现了埃德温的尸体。幸运的是,这两个人都很清醒,他们很小心地保护了塔楼周围的雪地。他们离开塔楼的时候也很小心,而且他们警告其他人不要接近塔楼。至于脚印本身,警方认为没有伪造的痕迹。院子里的雪有一厘米厚度,这给调查工作提供了便利:如果有人用大脚印覆盖雪地上已有的小脚印,他们能看到痕迹。对于降雪持续的时间,没有任何疑义。按照哈尔曼小姐的说法,从午夜到一点,至少一个小时。其他一些村民也证实了她的说法。从技术角度考虑,在十二点半之后,任何穿过院子的人都会留下痕迹;他的脚印会造成雪地上细微的起伏。而且哈尔曼小姐的证词表明:在十二点一刻之后就没有人走过院子。哈尔曼小姐的证词很有趣,她让警方很失望。我摘录了一部分:
“您说到的那个出现在窗户上的面孔,您不能说具体点儿吗?”
“我说过了。那是一个可怕的面孔,毫无血色,面相粗野……”
“他戴着帽子,是吗?您说过那个随即逃走的人影戴着一顶帽子……”
“嗯,应该是。但是他的面孔是贴在玻璃上,我当时无法分辨出他是否戴着帽子。”
“那么,您能否肯定一刻钟之后返回的人就是逃走的那个人?”
“我可不敢打包票。不过他们的外形都一样:帽子,长大衣,鬼鬼祟祟的……”
“好吧。那么,您说那个人影直接进入了塔楼的门。没有敲门,是吗?”
“嗯,我认为是这样的……您要知道,这很难判断。因为他显得很犹豫……步子很慢……其实,塔楼外侧的门是从来不锁的……但是他可能敲了内侧的门--从塔楼进入埃德温的房间还要经过另一道门。”
“从这一点可以推测这个人很熟悉环境。好,我们继续,您告诉我们说埃德温的房间里有灯光。”
“没错。”
“您还看到窗户后面有人影?”
“实际上,我多半是靠猜测。我看不清楚,虽然窗帘没有完全拉上。”
“然后您猜测那是埃德温的一个朋友?”
“当然了。在我观察期间,并没有发生打斗……”
“哈尔曼小姐。您说过,当晚是圆月,把院子照得清清楚楚。现在,请您向我们描述一下袭击斯比勒·曼斯菲尔德小姐的人。您的说法含糊不清……”
“因为我是被喧闹的声音突然惊醒的……”
“喧闹的声音?这么说太笼统了……”
“低沉的声音,东西翻倒的声音,我怎么知道?我说过了,我是从睡梦中惊醒的!”
“好吧,请继续说说袭击曼斯菲尔德小姐的人。”
“我……我觉得袭击她的人就是先前我看见的人影……但是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不敢肯定。”
“那么那个人又是如何袭击曼斯菲尔德小姐的?请说具体一点儿。”
“她……他们在激烈地搏斗,我这么认为……这很难描述,我根本没有时间仔细看……我尖叫了起来……我推开了窗户,然后……然后……院子里只剩下斯比勒小姐了。”
“您的这些动作花了多长时间?”
“五秒钟,最多五秒……”
“也许有十秒?”
“不会的,没有那么长……反正我不相信有那么长。”
很自然,警方盘问了斯比勒,想要得到更多的信息。但是他们一无所获,因为斯比勒小姐患有梦游症,她那天晚上就是在梦游。这个解释并不能让警方满意。我摘抄了一段斯比勒的证词(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和斯比勒的第二次谈话):
“警官先生,我再向您重复一遍。我那天很累,这种情况下我常常会梦游……”
“那么您听到响声之后,应该是立刻就‘清醒’过来了吧?”
“应该是吧……我记得听到了刺耳的女人的尖叫声……”
“您当时没有意识到有人在袭击您吗?”
“我感觉到了,我觉得有人在袭击我……”
“他是如何袭击您的?您能说具体一点儿吗?”
“我知道我在反抗,我知道有人想要抓住我,我的胳膊很疼……”
“您睁开眼之后没有看到袭击者的样子吗?一点儿都没有看到?”
“没有,我什么都没有看到……请您理解一下,我刚醒过来,又是晚上……我一睁眼就看到了塔楼里射出来的耀眼的灯光。而凶手是朝反方向逃进了黑暗之中,我没有看到他难道很反常吗?不管怎么说,我一直留在原地没动。那声尖叫……是哈尔曼小姐的尖叫,对吗?……那声音吓得我动弹不得……”
“对您来说,这倒是好事。如果您再往前走几步的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神秘的凶手怎么能够如此迅速地消失掉?更奇妙的是,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也许斯比勒小姐和哈尔曼小姐都受了幻觉的影响?两个人在同一个时间、看到同样的幻象……这种巧合也太离奇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刚刚杀害埃德温的凶手也逃走了,同样毫无痕迹。
医生鉴定了斯比勒身上的伤痕。她的胳膊和肩膀上有淤血(斯比勒的手的力量应该不足以造成那些淤血)。她的脸上也有伤痕,下嘴唇有伤口……尽管如此,警方仍然试图证明她是凶手(至少想证明她有条件犯罪),因为看起来只有她有可能是凶手。
(随后是一大段关于雪地跳远的实验的描述。达菲内已经向我介绍过那个徒劳无功的实验了。那个实验证明对于斯比勒的怀疑是不合逻辑的。)
匹国特的房间紧挨着受害者的房间。被惊醒之后,他立刻冲到走廊里,试图推开埃德温的房门。但是门锁住了,他又调回头往主楼的大门跑。他在半路上撞到了曼斯菲尔德,他刚从房间里出来。他们两个人一起赶到了大门,然后穿过院子到达出事地点。这两个人考虑得比较周到,他们没有碰任何物证(两个人都能相互作证)。进门之后,他们看到埃德温处于垂死的状态;断气前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两个词。匹国特和曼斯菲尔德认为听到的是“国王”和“混乱”这两个词,但是他们不敢下定论。房间里是什么情况?通向走廊的门锁着,窗户也都是内侧闩住了。我还是借用一位年轻警员的描述吧:
“……房间里一片混乱,就像是刚刮过龙卷风。受害者躺在房间中央的地毯上。在他的左侧是一个翻倒的书架,书架上的东西散落在四周:很多书籍、一些彩陶、一个青铜小雕像、一瓶没有喝过的葡萄酒、还有一些杯子(多数都碎了)。壁炉在北墙的角落(北墙实际上也是隔壁房间的南墙)。壁炉的左侧是翻倒的书架原来的位置,然后是通向走廊的房门。值得注意的是,拨火棍、火钳、风箱和壁炉罩都不在正常的位置上,而是在尸体旁边。壁炉前面的扶手椅也被翻倒了,只有柴火架在原来的位置上。炉火已经熄灭了,在炭灰中找到了一些毛织物(应该是一件毛衣的残余),还有一个酒瓶的碎片。床在正对着壁炉的位置,床上混乱不堪。原本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掉在了床上(在枕头一侧),画的内容是一场海战,画布被完全撕破了。床头柜在床和朝东的窗户之间,正对着塔楼的内门(通向院子的门)。奇怪的是:床头柜上面安安稳稳地摆着一盏点亮的油灯,毫无破损。天花板上的油灯同样也被人点亮了。在和壁炉对角的位置上立着一个大衣柜,柜门关着,里面有各种服装。大衣柜和里面的衣服都安然无恙,可能是因为柜门上的钥匙不好用。在床的右侧,一瓶威士忌翻倒在地面上。瓶子基本上是空的,上面有一些血痕。受害者趴在地上,头向着院子的方向,面部是痛苦的表情。死者穿着背心和蓝色的长裤。他的衬衫袖子被撕碎了,沾满了血迹。在被子里找到了他的外衣,和长裤的颜色一样。他的右手背上有伤痕,脸上还有轻微的擦伤……”
(1)受害者所在的位置
(2)塔楼,两扇门都是敞开的
(3)通向走廊的门(从内侧锁住了)
(4)翻倒的书架
(5)窗户,窗帘半掩着
(6)翻倒的扶手椅
(7)床头柜
验尸之后,医生确定死因是腹部的两处伤口。凶器应该是长而薄的利器,刺中腹部之后造成了内出血。这种创伤不会立刻致命,他在死前必然会遭受剧痛(和证人的证词相符)。胳膊和手上的伤痕都不严重,可能是由同一把利器的尖刃划破的。但是脸部的擦伤很显然是被指甲划破的。在盛怒之下,凶手竟然用手抓受害者的脸!
尽管警方仔细地勘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他们没有找到凶器。这完全排除了自杀或者意外的可能性(这是不言而喻的,对吗?)。房间里没有任何暗道,同时警方也排除了凶手从窗户逃走的可能性--老式的窗户有两个上下移动的窗扇,都从内侧牢牢地锁住了。而且,窗户下面的雪地上也没有任何脚印。通向走廊的门上的插销锁着。埃德温是否习惯于进入房间后就随手锁好门?按照家人和仆人的说法,他没有这个习惯;但是谁也没有真正查证过。那个插销是很古老的式样,需要用力滑动,上面没有任何划痕。警方判断插销没有问题,不可能有人用拉杆或者牵线的方法从走廊一侧闩上门。
埃德温究竟是怎么死的?凶手又是如何逃脱的?警方一筹莫展。不过,他们能够肯定的是:凶手就是哈尔曼小姐在十二点一刻看到的人影,他从塔楼的入口进入了埃德温的房间。
受害者应该认识这个深夜造访的人。他不可能和一个陌生人平静地讨论那么久(参考哈尔曼小姐的证词)。
等哈尔曼小姐入睡之后,埃德温的房间里发生了打斗。他们很可能进行了无声的搏斗,有时候搏斗的双方都不想让别人知道,尽管他们都怒火冲天。当然,也可能是搏斗非常短暂。不管是哪种情况,书架倒下所发出的巨响迫使凶手迅速逃离现场。
凶手是如何逃脱的?警方做了很多徒劳的设想。一名警员猜测凶手是利用木质的悬空走廊逃走的--凶手可以像杂技运动员一样爬到走廊上去。但是悬空走廊的地面上布满了灰尘,却没有脚印(至少几个星期没有人在上面走动了)。而且走廊里只有窄小的天窗,连小孩儿都钻不过去。
事实都摆在这里了,凶手不可能是“人类”的一分子,也没有“人”能(在十二点半之后)踏足院子而不留痕迹。
警方也勘查了房子周围的雪地,没有发现异常的脚印(除了去报警的人留下的脚印)。也就是说,凶手当时就住在房子里。但是他如何不受重力影响地掠地而行,这还是个难题!
谋杀的动机同样让人费解,生性活泼的埃德温和别人没有什么仇怨。除了传说中的“混乱之王”……那个面孔惨白的幽灵已经在这个宅子附近出没了几百年了(您读到这封信的时候肯定已经知道“混乱之王”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