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的“未婚妻”回到了曼斯菲尔德家的宅子。全体“居民”都在门前迎接,我只好尽力装出很开心的样子,扶着匹国特小姐迈上门口的台阶。
她的胳膊力量不够,无法靠拄拐来移动。于是她早早地回房间休息了,过了一会儿我也走进了她的房间。她坐在一把摇椅里,打着石膏的腿搭在一个小凳上。她的眼光越过窗户,出神地望着外面白茫茫的荒野。但是阳光和雪地并不能缓解她的忧虑,她转过头,朝我苦笑了一下:
“天气真好,不是吗?”
“天气确实很好,但是太冷了。在炉火旁边还好。”我一边说一边搓着手。
“人只有独处的时候才能感受自然的真正的魅力。”她回答的时候强装出笑意。
我走到窗户跟前,把额头贴在窗玻璃上。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有一条银色的丝带,从东侧楼后面的马棚边一直向村庄的方向蜿蜒而去。毫无疑问,那就是两天前我抱着达菲内跳过的小河沟。我的耳边又回响起达菲内的笑声--我们倒在雪地上的时候,她笑得很开心。但是我的思绪很快就回到了现实的问题上。
“您好像有心事,斯托克先生……”
“考虑到目前的形势,我怎么可能没有心事。不过,我们要先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有人在怀疑我们之间的‘关系’--即使不是多数人也是很多人。我不知道这个幌子还能坚持多久……”
我看到卡特琳娜·匹国特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她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您向埃德格透露过您的身份吗?”她问。
“是的,但是我们只是简短地交换了意见。我……觉得您的做法让他很惊诧……我是说让私人侦探扮演‘未婚夫’这件事情。”
匹国特小姐露出了一个坦率而淘气的笑容:
“我知道,”她的语气就像是做了错事,正在撒娇的小女孩儿。接着她垂下头说,“埃德格,您要知道……埃德格很喜欢我。”
我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喜欢……但是……”
“是的,他喜欢我。您肯定在猜测我的反应。”
“嗯……是的,我确实很好奇……”
“我相信他的真心。”卡特琳娜·匹国特略带不安地说,“但是,请您保密。我们还没有告诉其他人,甚至我的哥哥都不知道。我和埃德格已经认识很久了,但是我们一直没有意识到感情早已经萌发了……啊,”她突然停了下来,“这些事情肯定让您觉得很无趣……”
“嗯……不是。在当前的形势下,了解到这个情况对我很有帮助。现在我就能够理解佛布先生的做法和态度了。”
接着,卡特琳娜·匹国特询问最近四十八小时里发生的事情,我如实地向她做了叙述。
“好了,”她说,“您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您现在有什么结论了吗?”
“坦率地说,我还没有什么定论。正相反,您的哥哥所聘请的‘侦探’有所收获。他借助了幽灵的力量……”
随后是一阵沉默,我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卡特琳娜·匹国特的反应。我以为她会对朱卢斯·莫刚斯通教授的神通发表评论,但是她一言不发,而且脸上毫无表情。
“您觉得我的哥哥处于危险之中吗?”她突然问。
“我不觉得。至少他的风险并不比别人高。可是,那天晚上出现在两个女孩儿窗户上的‘东西’可不是好兆头。”
过了一会儿,我转到了餐厅。达菲内正在餐厅里忙着布置圣诞装饰,她在房间里挂上了银色的花边,还有冬青和槲栎的枝条。现在,她正在特别用心地装饰竖立在房间一角的圣诞树。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庆祝圣诞节了。要不是达菲内用灵巧的手指营造出了节日的气氛,我都忘记今天是节日了。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他们的态度却完全没有庆祝节日的喜悦--斯比勒和匹国特站在窗户跟前,阴沉着脸、沉默不语地望着窗外。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两个人甚至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可以理解斯比勒的态度:我们之间越少见面越好。
那么匹国特呢?他对我抱有什么态度?他知道我心中的渴望吗?如果能把他的未婚妻搂在怀里,哪怕只是一秒钟,我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我猜不出匹国特的想法,我唯一能够肯定就是:这个富有的批发商人现在很不安。他心存恐惧。
我走到达菲内那里,主动提出帮忙。达菲内自然是很开心。一刻钟之后,玛丽把达菲内叫走了--有别的事情需要达菲内。斯比勒也随即跟着她的妹妹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匹国特了。我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和匹国特搭话。我们先谈论了一番天气,然后匹国特询问我对于最近几次“招魂会”的看法。我谨慎地回答说莫刚斯通教授的法力让我大开眼界。这个回答显然无法令匹国特满意,谈话陷入了尴尬的停顿。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我对于这个“混乱之王”的看法。
我愣愣地看了他几秒钟,这个问题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匹国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他眯着眼睛望着窗外,似乎在凝视着落日。但是他的眼光凌厉,证明他在紧张地思考着。他的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不断地抚弄着胸前的金表链儿。他的姿态透出傲慢和威严,很有“小伍长”的架势。不过,他和拿破仑只是表面上相像:匹国特的商业帝国是无法和让整个欧洲发抖的法兰西帝国相提并论的。
“我没有什么具体的想法,”我最后回答说,“这个传说已经很古老了。想想看……嗯,那个最初死在湖里的年轻人叫什么来着?”
“彼得·约克。”
“对!彼得·约克……要我说,如果不是他的幽灵作怪,就肯定是他的家人在替可怜的彼得报仇。”
“您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复仇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将近两百年了……”
“我知道。最近发生的谋杀很难和两百年前的事情联系起来,应该不会有人为了祖先的仇怨而谋杀。可是,谁知道呢?也许约克的某个后裔决定继续向曼斯菲尔德家族复仇。对了,在这附近还有约克家的后裔吗?”
匹国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又说:
“没有了,是吗?我这么问很愚蠢,你们肯定早就调查过了……”
“斯托克先生,您想错了。约克家族还有一个后裔。不过,唉!她已经不用约克这个姓了。”
“您是说一个女人?”
“是的,而且是您认识的女人……”
“她……那么说,她住在这里?”
“是的。就是玛丽,我们的家政主管--和蔼可亲的玛丽。她的父姓是约克,是那位彼得·约克的直系后裔。”
这个新发现让我有点儿发蒙。我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刚才的猜测就毫无意义了。可爱的玛丽绝对是清白的……再说,她和曼斯菲尔德先生以及两位小姐都相处得很融洽。那个传说……”
“……只是茶余饭后的消遣,”匹国特打断了我的话,“或者说,曾经是个笑话。自从我们又看到白色的面具,又听到隐约的铃铛声……再也没有人当笑话了。”
这座房子里确实很少有笑声。我已经在这里逗留了好几天了,我听到的笑声的次数可以说屈指可数。从匹国特的脸色看,他现在满腹愁肠,根本顾不上欢笑。他的圆脸上皱纹密布,周围是花白的发卷和鬓须。
“我在想另一个问题,”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灵感,“这一系列可怕的事情的核心就是埃德温的死……”
匹国特惊诧地转过身,看着我。他嘟囔着:
“啊!……您真的这么认为?”
“是的。我认为只要知道了埃德温遇害的真相,就能解释整件神秘事情。”
“似乎很多人都有这种看法……”
“在埃德温遇害的案子里,有一个很奇怪的特点:缺少动机。据我所知,大家都很喜欢这个男孩子,所有的人。”
“所有的人,嗯……这么说有点儿夸大其词。”
“哦?到目前为止,我听到的都是他的优点……”
“这很正常,”匹国特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我们很少列举刚刚死去的人的缺点。不过,我可以向您保证,他完全不是您所听说的‘品德高尚’的年轻人。哦!一个迷人的小伙子,性格开朗,精力充沛,还喜欢恶作剧。这都是实情。不过……您知道吗?他居然向他的妹妹献殷勤!”
“他的妹妹?”
“我是说斯比勒,名义上的妹妹……”
我没有出声。
“我认为他的行为很不检点,招人反感,您不觉得吗?他利用了我的朋友曼斯菲尔德的第二次婚姻,拉近他和斯比勒之间的关系。”
匹国特居然有脸指责别人的行为不检点!他自己才是真正的无耻之徒!我义愤填膺,但是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
“哦!斯比勒从来没向我透露过这些,”他接着说,“是查尔斯,他的父亲不久前告诉我的。不过我并不感到震惊。实际上,我一直对这个孩子有所保留。我觉得他性情古怪,过于自信。另外,查尔斯向我透露的这个信息让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您还记得您刚到的那天在路上看到的那个没有教养的男孩子吗?斯比勒曾经头脑发热地喜欢上了他。”
“我记得他……是叫哈瑞·尼克罗斯。他有一天突然离开了村子……”
匹国特清了清嗓子,突然显得扭捏起来:
“对,对。但是他并不是像您想象的那样无情……实际上,他是被人涮了。在不久前,他在我的一个朋友那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我的朋友负责加来和临多夫之间的货运,他……”
匹国特突然停了下来,他瞥了我一眼,然后耸了一下肩膀。
“说这些干什么!”他冷冷地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只是想说埃德温……是一个普通人。”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很显然,萨姆勒从来就不喜欢性格活泼的埃德温。而埃德温又被神秘地谋杀了……我的脑子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我越看匹国特越觉得他可疑。尽管他穿着合体的上衣和礼服,脖子上有浆过的领结,他其实很不自在。是的,他心里有鬼。因为一个“幽灵”说马上就要(向他一个人)揭开埃德温遇害的真相。假如匹国特本身就是凶手,那么“幽灵”的口信肯定会让他惊惶不已。也许有人打算借机敲诈他,也许是真正的“混乱之王”不愿意再替他背黑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