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煌煌,映月明;南都红台,云袖影。
唱声方起,戏台上的灯火,已通明四方,明煌在不远处。
钱灵儿闻声,一时间,竟驻足在了街市当中的内城河边。她静听着、感受着、回味着那绵长的唱腔。只觉那极富韵味,隐隐透出浓情蜜意与柔美之境的声音中,正不断勾起她一幕幕回忆。
红幕戏台上,佳人舞动水袖云衫,俏媚凝展,丹凤粉熏,相约白首送青衫。
一时间,钱灵儿笑了,且甜蜜着。
身旁小婢女见得夫人,那浅浅而笑的绝美姿容,竟恍如百花绽放般,艳压满街绚烂灯煌。
戏台上柔和的身影仿佛正编织着,如梦般的画面,在她眼前幌动着。在那里,钱灵儿恍惚间都能感受到,他一直都未曾离开过;他一直都在对着她微微扬起嘴角;他一直在等待着她拥入怀抱。
她展颜痴望,无声浅笑着。
“夫人,快看!要唱到抗旨拒婚了!”小婢女仿佛成了她哀与乐的心声,在不时地点转着眼前,煌动不停的画面。
抬头,望向红台上,那吟词唱调的状元郎,哪怕是一颦一笑,都让她甜蜜微笑着陷入了痴迷。
回忆似水年华般流淌在心田,望着台上那铿锵而立的身影,钱灵儿不知不知觉间,竟慢慢地抬起了脚步,向着红台缓缓走去。
婢女见得连忙要跟上,却被身后的陶成文给拉住了!她蹙了蹙秀眉,露出了疑惑询问的神色。
陶成文则望着缓缓前行的钱夫人,叹息道:“不要打搅夫人,让她与‘文青侯’独处会儿。”
小婢女显得极为疑惑,她四处张望着:“成文将军,文青侯爷不是已经?”
依旧望着钱夫人的背影,陶成文面露敬佩:“文青侯虽身故,但英灵却常伴夫人心中。”
小婢女终于恍然,感动之余,她看着夫人那孤单的身影,总觉着很是落寞,让人心生怜惜。
她心中不忍,呢喃着:“难怪夫人一直说,文青侯爷还活着。原来侯爷一直活在夫人心中。”
似是不忍打搅,陶成文与小婢女双双停下了脚步,默默驻足观看着,那道倩影慢慢独步台下。
锣鼓浮浮,唱腔婉婉,声声悦耳而出。
“你方唱罢我登场,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也曾问青黄,也曾铿锵唱兴亡。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歌词)
洛羽望着戏台上戏子碎步起袖,曲调声声,恰似前世昆曲柔腔,正叙述着曾今的他殿试之上,铿锵道兴亡。
酒盏静静地悬停在身前,他喃喃着:“状元情?”
愣神不过片刻,他自嘲一笑,便想要饮罢盏中的烈酒。
可就在这时,那戏台下,正有一如梦倩影,堪堪闯入了他的世界!
“灵儿!”他怔怔地望着不远处,那道莲步痴痴的身影,亲切、熟悉、温暖一切情愫瞬间,便撞击在了自己的心头!叫人为之,一刹窒息。
手,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啪嗒~!”杯盏终于划落在地,酒水溅洒衣襟。
洛羽瞬间便激动地站起了身来。
正狼吞虎咽,互相‘争锋’的小凡与二狗子,顿时定住了!他们偷眼瞅了过来。
“嗝儿~”二狗子仰着头,打了个很不合时宜的饱嗝儿。
“公子?”小凡咽下了口中堵满的食物,疑惑着。
似恍若未觉,洛羽转身向外走去。
而就在小凡与二狗子,愕然对视一眼,准备裹挟食物,起身追赶之时。
转身离去的洛羽,却传音道:“等我。”
疑惑不解地望着公子穿过人流不息的大街,向着对面戏台走去。
小凡嘟囔着:“公子是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别想了小祖,主子叫等就等着呗。”二狗子没心没肺的又开始了狼吞虎咽。
“去!”小凡懒得搭理他,便顺着公子的方
向,寻觅过去。
可当她不经意间,看到那道如雪般的倩影时,她顿时也站起了身来,惊呼道:“灵儿姐姐!”
此刻,红台之上,一曲状元情堪堪唱半。台下观者虽是众多,却都纷纷静听。情到深处,甚至有人惋惜,有人为之挽袖拭泪盈。
钱灵儿来到了人群外,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台上的青衫身影。过往相伴岁月,不断在眼前闪动着,恍惚间,仿佛洛羽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戏台对面的街市之上,当听着锣鼓声声入耳,洛羽不经意流露着微笑,向着钱灵儿走去。不知为何,当他越来越接近时,他的步伐却变得越发沉重了。似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这么,男子站在了女子的身后,温柔地望着女子的背影,而女子却看着台上的青衫身影,不知心中之人,只在回眸咫尺。
相隔仅丈许,却似恍如天涯隔世。
不知过了多久,看着台上人影煌动走过;听着台下心碎的别离歌。这本该人声鼎沸的红幕戏台前,仿佛一下寂静了,只剩下了他和她,还有一曲状元情。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戏幕起,戏幕落,终是客。”(歌词)
“夫人。”忽然!一道少女的呼唤声,打破了宁静,也打破了这如幻般美好的时空。洛羽瞬间又被拉回到了,这嘈杂不堪的街市之上!
“夫人?”他眉头不自觉地微凝着,喃喃着,只觉这本该甜柔的少女呼唤声,为何听得如此刺心,如此酸涩,如此苦楚?
一位侍女闯入了他的世界,来到了钱灵儿的身旁,禀告道:“夫人?侯爷快到了。”
“侯爷?”洛羽依旧喃喃重复着侍女的话。
望着钱灵儿恍惚回首,随即嫣然一笑后,洛羽竟也随之露出了笑容!
看那远处正缓缓走来的陶德,洛羽不知为何?心中忽然轻松了许多,他听着台上凄婉的曲乐声,淡淡的喃喃着:“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不过见了,见了。”
说着他自嘲一笑,已然回眸转身背‘望’红尘。
而就在此时,本该与小婢女说话的钱灵儿,却忽然心神一紧,惶然四顾寻觅了起来!
小婢女见了顿时惊疑着问道:“夫人,你在找什么?”
“他回来了,回来了!”钱灵儿语无伦次的喃喃着:“我感觉到了,他回来了,一定是羽!”
“羽~?”钱灵儿竟失态得呼唤而出!
台下百姓纷纷侧目!有眼尖者,竟认出了钱灵儿的身份,顿时四方惊呼声出!百姓们没想到,这戏中正角,竟然亲自前来观看《状元情》。赵国百姓淳朴,对这位情义贞洁,感召天下的文青侯夫人,自然是崇敬不已。
“草民,拜见夫人,恭祝夫人安康。”百姓们竟纷纷恭敬参拜而下!
一时间,四周如海浪般,齐齐跪下。就连那台上唱到一半的戏子们,亦停歌息锣鼓,参拜在台上。
而钱灵儿却恍若不知,茫然地四处寻招呼唤。
洛羽没料到百姓会如此敬重钱灵儿,竟然纷纷下跪?一时间他背离的身形,随着跪拜浪潮的起伏,显露了而出!
目光扫过不远处,正背对着自己,站立跪拜人群中的一道身影,钱灵儿忽然不动了!
她的眼前虽已晶莹闪动,朦胧了眼眶,却依旧无法遮挡那道,让她魂牵梦绕的青衫身影。
青衫身影似是犹豫了片刻,竟又踏步而出!
“羽!”见此,钱灵儿急忙追来,跪拜的百姓纷纷退避,惊讶地看向钱夫人与那身着青衫的书生。
来道青衫身影之后,不过一步之遥,她期盼着:“是你,对吗?”
青衫身影早已停下了脚步,他并未转身,只淡淡沙哑着声音道:“夫人恐怕认错了,在下不过一游历到此的书生。”
闻得这陌生的沙哑声音,钱灵儿只觉雷霆灌顶,一阵晕眩袭来,身体竟随之摇晃不稳!身后赶来的小
婢女,连忙将她搀扶住,惊呼问安不断。
钱灵儿推开小婢女,泪水竟划落脸颊,望向这无比熟悉的身影,她摇头哽咽着:“不,不会的!你转过身来。”
见得眼前一幕,百姓们也都看明白了。
显然,思念亡夫的钱夫人,错将这青年书生当作了已故状元郎!见此,众人无不心酸,皆叹息不止,更有甚者,怒指洛羽云云。
“你这书生好不晓事,钱夫人何等人物,你不跪拜也罢了,怎还以背相对,何其无礼?”
“对!枉为读书人。”
“”
“哎~!”洛羽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他本想着想来看一眼,却不曾想会这般情景。想来灵儿如此受爱戴,定然是因陶德威震北疆,百姓心中感激。如此,他若不答应,估计也很难收场。
当然,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身份。因为所有人都认为凡俗的他,已经死了。且也因此,灵儿与陶师兄,最终走到了一起。他不怨恨别人,因为这样的结果,有他自己推卸不掉的责任。
所以他笑了,似自嘲中放下。
至少在他看到,钱灵儿闻听陶师兄到来时,那所流露出的一抹笑容后。洛羽觉着,自己应该放下了。
虽然,心中难免落寞,但他依旧要面对。
转过身来,洛羽故作坦然以对,面带着微笑一礼:“钱夫人,在下方才失礼了。”
望着眼前相貌平平地青年,钱灵儿怔怔地定在了原地:“你不是!”
洛羽礼罢,便歉然道:“恐怕夫人,真的认错人了。”
说着,洛羽便不再多说,借故告辞转身而去!
看着转身离去的身影,钱灵儿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一股冰寒慢慢侵染心头,随之胸口越发闷堵了起来。
街角阴暗处,洛羽看了眼仍旧呆立在人群中的钱灵儿,还有那自远方出现的陶师兄,他最终闭目,转身道:“走吧,回药园。”
不知何时,小凡与二狗子已站在了洛羽身后。
小凡望着远处的钱灵儿,犹豫不舍道:“公子?灵儿姐姐明明心中有你,你为要与她相遇不相知呢?”
“相遇,不相知?”洛羽喃喃着停下了脚步,随即他叹息一声,望向漆黑如墨的夜空:“我曾幻想过无数与她相遇的画面,却突然发现,竟找不到一个见她的身份。”
说着,洛羽黯然而去。
小凡只得郁闷地踢了下,身旁若无其事的二狗子,随即丢下一副委屈模样的后者,追随洛羽而去。
而就在洛羽转身离开之际。
此刻的钱灵儿已浑身冰寒,她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心中那股憋闷,在一阵剧烈咳嗽之后,一口殷红的献血,瞬间咳洒而出,溅在了地面之上。
身如拂柳,夜风催。
望着咳血之后,正摇晃着身子,便要瘫软倒下的钱灵儿。
“夫人?”小婢女惊呼而出,周遭百姓更是焦急呼喊不断。
一道紫色身影,瞬间冲来,将钱灵儿搂在了怀中。
弥留之际,钱灵儿微起眼帘,泪水犹在眼眶,她呢喃着望向眼前的陶德:“师兄,恐怕灵儿等不到,见到他的那天了。”
望着怀中面色一片惨白,眼神涣散,生机正在极速流失的钱灵儿。
陶德强作笑容,颤抖着擦拭掉她唇角血水,摇头道:“不会的!有师兄在,你不会死的。成文,成武,快!快开道!”
陶成文与陶成武顿时惊醒,连忙招呼侍卫,向北驱赶着人群:“闪开!开闪开!”
此刻,陶德已抱起了钱灵儿,掌中灵力更是毫无保留的化作云白之气,不断地向着钱灵儿体内输入。
百姓们则沉默着,那或担忧、或感伤、或惋惜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钱灵儿身上。不用陶成文兄弟驱赶,他们早已让出了一条通向北方的大道!
而红台之上,那一众戏子,面对人群中一些不善的目光,他们更是埋头向北不停叩拜,颤抖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