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山第四峰,丹道峰。
丹道峰乃五行宗第二高峰,耸立于云霄之上,毗邻第一高峰剑道峰,乃五行宗丹道弟子修道、炼丹之地。
丹道一锋颇为陡峭,山道环绕而上,沿途分布有大小洞天福地。
其间「祥云御鹤,啼舞九天;飞流直下,挂落人间」
而在这云瀑垂挂,仙气浩渺的丹道峰巅一侧的云台边,正有一略显消沉的男子坐靠在云台石栏上。
他身着丝竹长衫,手握一把垂挂红绳流苏的折扇,玉面略显苍白,留有淡淡的胡渣。其额前一缕愁丝正随风飘荡,双眸正痴痴地侧望着云海天际上空的金阳。
此人,正是昙花公子,魏无伤。
自千山域海归来后,魏无伤便性情大变,再也不似过去那般风流倜傥,谈笑风声。反倒异常沉闷,整日枯坐在此处发呆,变得寡言少语。
也只有在面对其子魏三生和茹芊儿等亲近之人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众人都知道,那把挂着流苏的百花折扇,自千山域海归来后再也没有打开,仿佛预示着昔日的昙花公子已不复存在。
又或者说,此刻的他才是真正的魏无伤。
婆娑着手中折扇的流苏红绳,牵绕指间,魏无伤眺望金辉云海,心正如那云风一般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不远处,茹芊儿缓缓走来。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了魏无伤身后,望着眼前消沉的背影,心中虽然担忧却又无奈。
如今的茹芊儿已和魏无伤结为道侣,对于魏无伤心中的那位清瑶,她早已释怀。
正如白恋星所言,昙花虽曾风流世人前,然世人却不知,此君最是长情郎。
也许在她二人初见时,魏无伤曾一度将她当作了那曾失意的替代者,但回想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经历之后。自己能明显的感觉到,看似风流成性的魏无伤,其实早就知道她并非清瑶,却还是将那份无法弥补的遗憾与深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若无清瑶在先,他们二人也没有今日的姻缘。
何况自己如今已得他深情,又何问过往?
但自那千山域海首山一战,清瑶不幸香消玉殒,自己的夫君一把燎原怒火之后,几乎掏空了他的身体,导致身心俱伤,命元更是大损。
如今不仅内伤未能根治恢复,就是修为都陷入停滞,无法寸进。
“无伤?”一只柔软的玉手,抚慰在了魏无伤的肩头。
魏无伤那略显沧桑的面容,随之多出了一丝淡淡的温柔笑容。
他伸手按在了玉手上,将其握在了掌中,双目依旧望着云海,反倒宽慰道:“放心,我没事。”
茹芊儿温顺的点头,倚在了魏无伤身侧,一边为其理顺有些散乱的发丝,一边说着:“书儿准备回桃花村,还邀请了三儿同往。你也知道,他从未踏足过神赐大陆,妾担心”
不等茹芊儿说完,魏无伤便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打断道:“无妨。方仪向来聪颖,机敏应变,再者又有千耳在旁,不会有事的。三儿能在方仪身旁,也能有所收益增进阅历,下山入世看看也好。”
“嗯”茹芊儿想想也是,便点头应下。
遂犹豫片刻,说道:“千耳探闻近日来秋水宗与谷影宗走动频繁,似有同盟之意。”
魏无伤一听,剑眉骤锁,似隐有恨意:“好一个秋水宗啊!邪魔暗卫寒千为其弟子,烟雨阁不察也就罢了,竟还坐看秋水兴风?”
显然,魏无伤将清瑶身死的根源,归咎到了寒千的身上,从而对那本就不对付的秋水宗,亦一并恨上了!
茹芊儿自然明白魏无伤心意,她说道:“烟雨阁倒也有所行动,曾派出烟雨使徒前往秋水宗,但并未发现一例邪修。”
“没有邪修,却并不代表秋水宗干净!”魏无伤沉吟道:“寒千本为秋水煌之弟子,试问弟子入魔日久,他这做师尊的能不知晓?分明是蛇鼠两端,包藏祸心!”
茹芊儿惊疑道:“无伤!你是说秋水煌敢与邪魔勾结?”
望着面露难以置信之色的茹芊儿,魏无伤微微点头:“若非青云之争,千山之行突然开启,恐怕秋水宗早已覆灭。饮鸠止渴,总好过坐以待毙,不是吗?”
不等,茹芊儿再说,他便问道:“老祖可曾出关?”
茹芊儿自然明白魏无伤是在关心洛羽安危,遂黯然摇头:“自黄阁老到访后,老祖便宣布在药园内闭关不出了,更不许任何人打搅。至于所探为何?无人知晓。”
魏无伤何等聪明之人,自然看出了吾帝老祖的意图。
若是有法可救回宗主,老祖定然会公之于众,如今闭关不出,可见一般。
想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似自我安慰道:“那家伙向来命大,也不知在神罚大陆混得如何?”
听魏无伤谈及神罚大陆,茹芊儿期许的问道:“居胥山星门毁坏,两百载无法恢复,神罚大陆除了这一星门,还有别处可通神赐吗?”
魏无伤想了想,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道:“听闻伽南尊者入神罚,乃是从影州的一处上古星门进入,而后其留下的弟子便创立了谷影。”
说道这儿,他又叹息了一声:“哎据闻那上古星门自伽南尊者进入之后,便被其弟子奉命毁去,恐怕”
得闻还有一处上古星门,茹芊儿则期喜猜测道:“若那上古星门还在呢?”
“还在?”魏无伤猛然坐起,看向了茹芊儿:“你是指那上古星门可能也同那居胥山的星门一样,乃是一处副阵基,可自行修复!”
茹芊儿眼中流光,含笑道:“正是!若此星门安好,那近日秋水极力与谷影交好,便有了缘由!”
魏无伤随之惊醒:“秋水宗欲断洛羽归来之路!”
“极有可能!”茹芊儿说道:“秋水宗虽为五大宗之一,乃山外山势力的中流砥柱,但却与我五行宗有深仇大恨。
秋水最为忌惮的便是洛师兄归来,届时我宗必会上下齐心,士气大振,定要再攻他秋水,以报灭宗之仇。试问天机道子号我神宗复仇秋水,山海何人敢挡?就算烟雨阁有些顾及秋水覆灭后,会影响山外山的整体实力,但只要天机道子在,恐怕黄阁老也要无奈点头。
可秋水宗若是结好谷影宗,阻断那可能安好的上古星门,绝洛师兄归来之路,至少可得两百载高正无忧。
同时,他秋水宗还能多一盟友,何乐而不为?”
魏无伤知道茹芊儿的猜测也并非毫无道理可言,反倒极有可能。
毕竟,洛羽不仅是五行宗宗主,还是烟雨阁的天机道子,位比烟雨阁阁主。在经历千山域海事后,如今其在山海中的威望,已如日中天。
所以,洛羽在与不在,是全然不同的两种局势。
洛羽在,则五行万众凝一,即便是攻伐秋水,烟雨阁也不会阻止。
若不在,五行宗万众之心皆盼着洛羽归来,哪有闲心去管那秋水宗。
如今的秋水宗因为出了一个邪魔暗卫寒千,加之又与自己五行宗敌对,可不受山海各宗门世家待见。而谷影宗位于北地影州,实力不及五大宗,历来受玄天宗压迫,得不到壮大的机会。
若两家能结好,谷影宗便可在秋水宗的帮助下,摆脱玄天宗的压制,甚至能与之分庭抗礼;秋水宗亦能得到一个强有力的盟友,借机斩断那可能存在的上古星门。
但这一切的一切也只不过是茹芊儿的个人猜测。
对此,魏无伤其实并不怎么认同,缘由乃是因为一个人,一个与洛羽关系密切的男人!
想到这儿,魏无伤断然否决道:“不可能!就算那上古星门安在影州,即便秋水宗为此想要结好谷影,但谷影宗绝不会同意毁去星门。”
见魏无伤如此笃定,茹芊儿奇怪的问道:“为何?”
只见魏无伤语出惊人道:“因为谷影宗真传弟子,青云阵魂刃玉障,乃是洛羽的师兄陶德!”
此言一出,茹芊儿大惊失色:“陶陶德!他不是?”
不等茹芊儿开口惊问,魏无伤已将千山域海中发生的事一一道出,随即笃定道:“玉障如今已摆脱邪魔控制,且复归往昔清明,最是憎恨墨灵邪修。加之他与洛羽情同手足,焉能助秋水而对自己师弟不利?”
说着,他轻哼,讥讽道:“不知此处要害,我料秋水煌终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过一厢情愿罢了。”
如今玉障乃是陶德的秘密,也就局限于魏无伤等寥寥数人心中,受洛羽之意,众人并没有将此事外传。
所以,茹芊儿在听闻此惊天秘密后,颇为吃惊。
此刻,茹芊儿得知玉障乃洛羽师兄陶德后,亦点头认可道:“如此甚好,只是玉障毕竟只是谷影宗弟子,其宗决断仍在宗主影氏之手,难免万一。”
“嗯”魏无伤沉思片刻,说道:“确实不得不防,待我飞剑传书先询问玉障,再做定夺吧。”
说罢,魏无伤识念一动,便祭出了手中的传音小剑,遁梭向西北方向。
谷影宗南侧流影山脉,一处峰巅之上。
此刻,这山巅之上,正傲立着一位身姿英挺的男子。
这年轻男子,面容英伟、沉面似水,双眸深邃如潭渊,叫人难以琢磨其心所想。
此人,正是谷影宗的真传弟子,玉障。
确切的说,应该是被墨灵圣主夺舍后的陶德!
此刻玉障正俯瞰脚下狭长的幽谷,与那无边的斜影林荫。
不多时,身后一道漆黑的阴影自地面升腾而起,无声地化作了一道模糊的女子人形。
来人浑身漆黑,罩身阴影之下,正冲着玉障的背影,恭敬一礼,同时声音冰冷道:“属下,无踪影氏,拜见我主。”
此人正是谷影宗宗主影氏,亦是潜藏在神赐大陆中的墨灵四大尊者之一的落魂无影的无踪影氏。
玉障依旧俯瞰着无垠大地,淡淡而问:“如何了?”
影氏依旧恭敬:“回禀我主,秋水煌颇为配合,只待上古秘境开启后,便可按计行事。”
“哦?”玉障回头轻笑:“他会如此爽快?”
影氏恭维道:“我主料事如神,秋水煌希望事成之后,能毁去上古星门。”
“呵”桀笑声响起。
玉障讥讽道:“他秋水煌于本圣眼中不过区区一人族蝼蚁,竟天真的以为吾真会与他交易,真是可笑。”
“正是。”影氏亦低吟而笑:“影州星门乃我族进入神赐的传送门之一,岂能轻易毁去?秋水煌不过痴人说梦。”
玉障点头道:“本圣早已在千山域海,命夜游卫传命圣殿。想来不消一甲子,便可攻占伽南北部雪原,占据上古星门。届时,我族大举而入神赐,山海必将为本圣所掌!”
影氏闻之,连忙行礼,恭贺连连:“我主天地圣主,必可扫尽异族,执掌山海,复我族荣盛永昌。”
墨灵圣主颇为受用,微微点头挥手道:“去吧,此役务必挑起山海内部纷争。记住!一甲子内,本圣要亲见这山海各宗门世家分崩离析!”
“尊我主法旨!”说罢,影氏影遁而去。
而就在此时,一道传音飞剑破空而来!
玉障抬手接住,随即识念一探,便忽然难以自制的邪笑出声来:“魏无伤?呵真是一群愚昧无知的蝼蚁呀!”
将传音剑芒屈弹碎,他似自语而言:“陶德啊你看你的同伴们是多么信任你?不仅为你保守身份的秘密,还关心你那位流落他乡的可怜小师弟的性命。”
他含笑望着自己正在不断抖动的手指,叹息摇头:“本圣知道,你是元魂之体,残魂永远不会完全消散,此刻的你一定很担心你的那位小师弟安危吧?一定念着他能早日归来,好拆穿本圣?
哎我的陶德啊!你我本就一体,又何必如此挣扎呢?
你大可放心长眠,因为本圣向来很仁慈。一甲子之内,本圣绝不会毁去这上古星门。可若是过了这时间,那本圣也爱莫能助了。”
说着,他压制住了抖动的手指,召出一柄传音小剑,凝念的同时,还不忘自夸感叹着:“我的陶德啊,你看本圣多么体贴?还不忘替你安抚同伴之心。哎吾真是这天地间最仁慈的圣主啊”
说罢,他已随手祭出了传音飞剑。
待飞剑光影远遁向那东方烈阳高升之处时,他的嘴角已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