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掠过树梢猎猎作响,云楚的脸被冻的发僵,周边静的只余风声,她垂着头,乌黑的发垂散下来,被风扬起。
寂静之中,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他停在了不远处,没有过来。云楚也不想抬眼去看是谁,想着他看够了热闹大概就会回去了。
但片刻之后,脚步声才重新响起,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
等到那双黑靴停在她面前的时候,云楚才抬起头来看向他。
黑色的瞳孔里全无情绪,她看见赫巡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清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身形清瘦却高大,双手有些散漫的背在身后,那种与生俱来的矜贵大概是云楚这辈子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她动了动嘴角,第一次没有用那种甜美的笑容面对他,而是重新低下头去。
赫巡的声音融在冷风里,他道:“你还要跪到何时。”
云楚以为赫巡真的在问她,张了张口:“到三刻。”
赫巡扯起唇角,冷笑了声道:“这么听她们的话?”
不听又能如何?
云楚怕的东西太多了,她一个小小的孤女,在绝对的强权下毫无反抗之力,如果苏筠下定决心让她死,她活不到明天。所以她一直不敢违抗她,不敢正面跟她冲突。
她想,赫巡不会懂的。
赫巡朝她伸出手,如玉般修长白皙像带着某种不可违逆的力量:“放心,没人敢对你怎么样。”
云楚掀了下眼皮,漆黑的瞳孔注视着这只手。
实话说她一点也不相信赫巡的话。
但可笑的是她还是想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手,她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然后她就清楚的感受到了他指腹上的茧,在握住她的一瞬间收紧,将她拉起来。
她想她这样的选择是真的不聪明,只要她再忍几刻钟就能达到苏筠的要求,然后毫无心理压力的站起来,自己默默回去,明日苏筠也不会因此刁难她,云秋月也不会。
可是当赫巡在她面前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遵守,要忍受,她也不想管什么从长计议,就是这一瞬间,她只是想反抗,为了反抗就算死了也可以。
云楚的膝盖跪了实在太久,所以当赫巡给她拉起来的时候,她站到一半还是双腿一软,赫巡弯下腰伸手扣住了她的身体,两人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云楚双腿无力,全靠赫巡支撑着她。
少年顿了一瞬,然后沉默的揽起了她的膝弯将她稳稳的抱了起来。
昔日在东宫执笔,武场领兵的手,第一次在一个寂静的黑夜抱起了一个身份低微的姑娘。
云楚面无表情的靠在他怀里,顷刻间就被冷冽的清香包围,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只稍一抬眼是他优越冷硬的下颌线。
他的身体很热,至少对于此刻浑身冰冷的云楚来说,是充满吸引力的。
云楚闭了闭眼,敛去了眸中的情绪。
赫巡并未带她留在云府,而是三两下跃上屋檐,带她去了云府所在这条街上,离其最近的一家客栈。
客栈灯火通明,云楚愣神之际,赫巡已带她进了房间,动作轻缓的将她放在床上,犹豫片刻又拉过旁边的被褥,盖到了她的腿上。
进来送水的丫头原本总时不时偷看赫巡一眼,结果被他冷眼一扫,吓得再也不敢看,弓着身子关门退下了。
赫巡将桌上还冒着青烟的热茶递到云楚面前,而后又瞥见她已然冻僵的手,眸光晦暗几分,放下茶杯,将桌上的汤婆子递给她。
云楚伸手接过,抱在了怀里。
原本就冻伤的手因为又在冷风里吹了许久而干涩无比,更显得苍白,指节弯曲时有明显的肿胀感。
赫巡显然是没照顾过人,他见云楚嘴唇干的快要开裂,便端着瓷盏站在他旁边,一张俊脸多少有些勉强。
云楚抬头看了眼他,张开唇,声音沙哑:“……我想喝水。”
赫巡瞥她一眼,将瓷盏递给云楚:“拿着。”
云楚的手掌贴紧了汤婆子,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双眸抬头看着赫巡。
赫巡静静的垂着眸同她对视:“我不可能喂你。”
云楚有些失望的乖乖收回目光,垂下头去,冻的不成样子的小手在汤婆子上轻轻摩挲。
赫巡:“……”
他抿了抿唇,大概是在说服自己,然后动作有些不耐的掀开茶杯盖,弓起精瘦的腰,动作不太熟练的将杯壁送到了云楚面前,简洁命令道:“喝。”
云楚低下头,靠近少年的手,张开嫣红的唇。
低头间,女孩柔软的脸颊碰到了赫巡的手,带着凉意,肌肤细腻。
赫巡心中一紧,手背泛出青筋,极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没有跟着一起抖。
“啊。”
少女惊呼一声,唇瓣上沾了点水,蹙着秀丽的眉,眸中隐有水光,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赫巡绷着唇角看向她,这他妈,他不是没动吗?
云楚眨了眨眼睛,卷长的睫毛沾着泪水,小声的告诉他:“……哥哥,好烫。”
“……”赫巡僵直了手臂,他甚至无法对着一个看起来一碰就碎的小姑娘说出拒绝的话来,片刻后才缓缓收回手。
然后坐在云楚床边,认命的替她轻轻的吹着上面滚滚的热气,一向高高在上的殿下显然没干过这种活,整个动作都透着拒绝。
片刻后,赫巡重新将瓷盏送向了云楚唇边:“这回总行了吧。”
云楚点了点头,低头抿了一口,仍然有些烫,但这样的温度对现在的她来说正好。
柔嫩的唇瓣粘上水泽,干涩褪去,透出娇红的光泽来,又软又艳的舌熟练的舔去唇瓣上沾的水滴,叫赫巡轻易就想起了夏日粉红硕大的蜜桃,鲜嫩多汁。
他别开目光,语气不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喝水?”
云楚错愕的抬眼:“…那怎么喝?”
赫巡抿了抿唇,道:“罢了,你多喝点吧。”
直到云楚说够了,赫巡才重新望向她,然后将杯子放在桌上,道:“现在好些了吗?”
云楚点了点头,精致的小脸却仍一脸苦色,唉声叹气道:“怎么办呀。”
赫巡交叉着一双长腿,倚在圆桌边。
云楚又叹了一口气,对赫巡道:“等我回去了,她们肯定又会罚我的。”
大概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她又开始跟赫巡念叨:“你都不知道,她们真的好坏。”
“明明我娘是明媒正娶进来,我却连庶女都不如,她从小就欺负我。明明是我救了你,可她却觉得你长的好看,非得说是她救了你,还不准我告诉你,她们稍看我不顺眼就欺负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赫巡没有出声,面前的女孩说的话虽满是抱怨,可目光中却没有一点怨恨,只是像一只孤独的,受了欺负的小猫,想跟别人露出利爪,却也露出了软乎乎的肉垫,委屈又生气。
他又想起那个烦人的小厮成天在他耳边念叨的话。
“谁会不喜欢二小姐呢?她那么善良又温柔,大小姐从小就欺负她,可二小姐仍然那么可爱。她像向日葵,向日葵没有太阳就死啦,可二小姐没有太阳不仅不会死,还会成为别人的小太阳。”
云楚看赫巡根本就搭理她,心里有些不满,这不是白表演那么半天了。
她带着情绪叫他:“哥哥!”
不知什么时候,赫巡已经可以非常从容的面对这个称呼了,并且可以瞬间回过神来:“什么事?”
云楚哼了一声,“你听我说话没有!”
“说什么?”
云楚皱起了眉,真的有些生气了,她别开脸不再看赫巡。
赫巡见云楚不搭理他,抬了抬下巴道:“喂。”
云楚仍然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像是难以置信,赫巡有些匪夷所思的笑了,呵,这是在干什么,难不成还要哄她不成。
此等殊荣,她就算是祖上积德也绝不可能。
云楚等了半天也不见赫巡说话,心中忐忑起来,她默默的想,只要赫巡哄一句,哪怕是一句,她就给他台阶下。
又是半天过去,赫巡仍然没有跟她要这个台阶。
这会下不来台的变成了云楚,她心里把赫巡骂了个狗血淋头,不由更生气了。
她偷偷侧头看了一眼赫巡,见他正顶着一张俊脸,神色自若的坐在椅子上,长腿岔开,把玩着桌上的一个小巧的瓷杯,丝毫没有要跟她说话的意思。
云楚:“……”
云楚收回目光,也不说话,只是片刻后,她缩起腿,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来,嗓子里发出隐忍又克制的抽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明显。
不一会儿,瓷杯被放在桌面上的声音响起。
云楚偏不看他,手隔着被子放在膝盖上,低着头不说话。
好一会,少年清冷低沉的嗓音才再次响起:“你怎么了。”
云楚就是不理他,身子缩了缩,脸色看起来越发痛苦了。
又过了一会,床边就投下赫巡高大的影子,云楚隔着被子搂着自己的腿,偏着头仍不看他。
赫巡伸手,用两根手指捏住云楚的头发,将她的脸转向自己:
“喂,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