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先明后背一凉, 凉意直窜脚底:“你什么意思?”
胡肆淡淡道:“开。”
言出法随, 金色锁链从雀先明脚踝滑落。
雀先明挣脱桎梏, 终于重获妖力。
他启唇厉啸一声,蓝色妖火吐出,似离弦之箭般、铺天盖地的射向胡肆。
胡肆浑然不惧, 临窗而笑,轻轻一拂袖,像在拂去一片尘埃。
深红色大袖迎风展开, 如硕大花朵绽放, 蓝色火焰被凌空打散,瞬间消失无踪。
雀先明心知自己硬拼不过, 妖火只是障眼法,他已化作妖艳孔雀身, 就要振翅而飞,冲出殿宇, 冲出天湖,冲向真实天空……
他飞,竟然没有飞起来。
孔雀大骇, 奋力扑扇翅膀, 离地不过三四尺。
气流激荡,寝殿里重重垂幔飞扬,被他双翅搅得纠缠碎裂,碎片簌簌落下。他却触不到殿宇房梁。
胡肆关上窗户,一步步向他走近。深红色长长衣摆, 在地面拖曳游移。
雀先明惊怒难遏,双翅撕碎漫天纱帐:世上居然真有这么坏的人,处心积虑设下圈套,害他飞不起来!
这些日子,他妖力被金锁链禁锢,心中越觉得空虚无力,嘴上越吃得多。
天湖大境的后厨,每天山珍海味变着花样做菜,孔雀吃得多动得少,养好一身羽毛色彩绚丽。
等他重获妖力,妖身已然胖得极不协调,肚皮圆润,双翅无法承载体重压力,飞行能力高度退化。
这背后是极其残忍的真相——每一口肉,都是自己吃下去的。
胡肆穿过飘落的纱幔碎片,安闲笑道:“这副模样,如何飞去?”
雀先明挥翅无果,折腾得筋疲力尽。孔雀趴伏在地,化作艳丽青年模样,双目赤红、怒火滔天地瞪向胡肆,诅咒道:
“你如此险恶地磋磨我,他日飞升必遭雷劈!”
这话并非无凭无据,从前孟雪里劝他不要逗弄小孩,不要害人性命,理由就是“惹下因果,渡劫时容易遭雷劈。”
雀先明不懂,这天湖境主已成圣,却还没飞升,如此任性取乐,难道不怕飞升时遭报应吗?
胡肆微微俯身,伸出两指抬起他下巴端详,似乎有些惊讶:“你居然会说这种话。”
雀先明一把打开他的手:“放开老子!”
胡肆垂眸看他:“你变了。”
雀先明一怔,直觉哪里不对劲,他看不懂胡肆的目光。
那目光令他心底发慌,甚至骂不出口。
胡肆神情由惊讶变为释然、解脱,最终叹气:“也罢。”
胡肆从广袖间取出一物:“还给你。我不要了。”
一道蓝绿色流光坠落,轻飘飘落在地上,雀先明伸手拾起,竟是一支翎羽。
两百多年过去,这支羽毛依然鲜亮绚丽。
好像一支浓墨重彩的狼毫笔,将遥远黯淡、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重新上色。一瞬间,无数画面在眼前一闪而逝,
雀先明握着翎羽,声音颤抖,不可思议道:“你、你是……胡小圆?!”
雀先明年轻时,化形还不熟练,遇到过一个小孩。
小孩姓胡,胖乎乎圆润可爱,性情和善软糯、甚至是软弱好欺。
但私塾里同窗总嘲笑他胖,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一起玩,爬树打鸟、挖坑堆沙的游戏总不带他。
他只能和书籍话本做朋友,喜欢看些志怪故事,山里的神仙,深林的狐妖。如此一来,更遭同窗们嘲弄。
胡肆幼年时,遇到过一只孔雀,孔雀待他好极。帮他整治私塾里欺负他的调皮小孩,带他飞过一座城,为他上天摘星星,下海捞龙珠。
“这是我的翎羽,你拿着它,只要你喊我名字,我就会出现!”
假的,星星是假的,龙珠是假的,说一定会回来也是假的。都是骗他的。
一场大病,令胡肆形销骨立,瘦得不成人形。
与修行界的云谲波诡、道途险恶相比,幼年那些烦恼与执着,简直微不足道,如一粒细碎尘土。
但雀先明是胡肆修行的因,如果没有天降孔雀妖,胡肆早已考取功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如今化作一抔黄土。而非立志求仙问道,想方设法终于拜入寒山,如愿踏上漫漫修仙路。
为什么入道?
为了像孔雀妖一般,拥有肆意妄为的能力。
为什么厌妖?因为妖最会骗人。不论是霁霄养在长春峰的那只,还是眼前这只。
当年霁霄想救孟雪里,来天湖大境求药,胡肆不赞同,他问霁霄:“你打算如何待他?”
霁霄答:“供衣食、置暖笼,为他改名换姓。”
胡肆心想,养妖这般容易吗。不要天上的星星,也不要海底的龙珠?
霁霄做得,我也做得。
雀先明踉跄站起身:“你真的是小圆吗?你……”
胡肆退开两步:“现在你才是小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