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起身一看,果然是碰上了行经,只感觉整个人头重脚轻,腰酸腹坠。
这日刚好郡公旬休在家,见她迟迟未起,亲来梅香院看视,才知道她月客至,气滞血瘀,命人煮了益母草鸡蛋汤来,又吩咐人泡冰糖山楂给她喝,一时又叫人去抱汤婆子。
姜严著见她忙前忙后,笑道:“姑妈莫忙,没有这么娇气,等我再睡一个时辰,起来依旧生龙活虎。”
郡公听见她这样说,在她床前绣墩上坐下,拉着她的手正色道:“女子行经乃天经地义,这不是你的弱点,不需要这样羞于启齿。我知道你素来要强,但要强也不应在这上头,难道女子都该在行经时强忍不适,只当作没有这件事才能算是个好的吗?”
姜严著听了如醍醐灌顶,认真地点了点头。
郡公见她听进去了,笑道:“再说这‘娇气’二字也不当的很,古人偏要将这‘娇’字加上一个‘女’字旁,只道女子就是柔弱不能吃苦的,却不知道我们每月行经失血的苦楚,也不懂得生育的痛苦,年月长了竟连我们自己也想要遮掩这些苦。细想一想,我们这一生要承受的,不比男人强远了?怎么就将这不能吃苦的字眼写做‘女乔’?依我看,不如生造一个字,写做‘男乔’,我看很有些男人,一遇伤痛就要死要活,倒和这个字相配得紧!”
一番话毕,姑姪两个笑做一团,姜严著顿觉爽快了许多。
郡公见她好多了,站起来笑道:“好了,我也不在这里吵你了,你且歇着吧。觉得好些了就起来走走,到我书房里来,我们说话。”说罢径自去了。
姜严著喝过送来的汤水,抱着汤婆子又睡了一觉,醒来感到气血通畅,已无碍矣。
她也并未着急起身,坐在床上还想着昨日晋王的话。
她与晋王是幼时起的挚友,深知晋王情性,虽然面上总是笑吟吟的,实际心思无比深沉,心里话轻易不与人道。
昨日酒后这番话,已是极为反常了。她要再追问,晋王必然也不会细说。思量片刻后她打定了主意,起来梳洗后换了衣服,往郡公书房来。
此时郡公正独自在书房练字,见她来,放下笔笑着招手道:“气色见好了,过来坐。”
姜严著在窗边椅子上坐了下来,有执事人送上姜茶来,转身退了出去将门关起,书房内只有她与郡公二人。
郡公拿着一封信,走过来在她身旁椅子上坐下来,说道:“中秋过后,武举开考,前些日蜀军嬴都护曾来信和我说,以你的能力,虽不敢保状元,但拿三甲犹如探囊取物。”
姜严著喝了口茶笑道:“嬴都护惯是这样爱夸大的。”
郡公又道:“如今科举,不管文举还是武举,都多少沾带些关系,已不似从前公正了,尤其武举舞弊之风更盛。我原想着,有我在朝中打点,你哥哥又在兵部,再怎样也不至于影响到你,保你得三甲进禁军,没有什么问题的,但…”
郡公迟疑了片刻,将信递给她,她接过来拆开一看,竟是她三年前射杀嬴华风的督察简述。
郡公忧愁地问道:“我的儿,此事果真么?”
她将信纸折好,低头道:“是真的。”说罢欲言又止,半晌只叹了口气。
郡公并未追问,只是叹道:“我知道你必定有苦衷,否则嬴都护也不会保下你。”
姜严著神色严肃地说道:“姑妈,有人很不想我去禁军。”
郡公惊问:“这是怎么说?”
“昨日我去随园,发现晋王那里有不少执事人,是被人安插进去监视她的。”随后她又低声道:“皇上防她甚严。”
郡公思忖半晌:“我只道皇上是有意在观望,不曾想他们之间芥蒂这样深。”
姜严著道:“此中必定还有隐情,我们做臣子的,不好细探皇家密事。只是我们和晋王关系这样密切,时时有人盯着,这信就是威胁,禁军绝不能去了。我准备给大祖母修书一封,武举过后我回蓟州,到燕东军去。”
郡公听了缓缓点头,姜严著的姥姥姜老太尉虽已致仕,但仍是燕东军背后的掌舵人,所以这也是一条以退为进的好法子,只是想她才回来就要走,心中不免生出许多不舍来。
二人一时都沉默了,各自沉思。忽听有执事人在门口禀道:“大哥儿回来了,在外求见。”
郡公答道:“叫他进来吧。”又回头和姜严著说道:“你哥哥因武举将近,旬休也得去衙门应个卯,今日武举办法想是已最终确定了。”
原来自唐朝武皇创立武举,至今数百年,到本朝虽也都是相差无几的内容,但仍需在考前重新制定应试办法,因姜陶岭是兵部武库司的郎中,所以也需要参与武举应试办法制定。
他进到书房内,看到姜严著也在,笑道:“大妹妹果然在这里,武举办法定下来了。”
随后走到案前说道:“今年武举仍是七项,文试、平射、步射、马射、马枪、格斗、械斗。依次递进考选,前面五项若有一项得了次等,接下来的考试就无需参加直接视为落榜,后两项用来排成绩名次。八月廿六文试,九月初三平射和步射,初五马射和马枪,初七格斗,初十械斗。”
姜严著听了点点头:“和我预料中也差不多。”
郡公走上来拍了拍她的肩道:“其他的先别去想了,专心备考吧。”
第二日衙门散班后,姜陶岭来到梅香院寻姜严著,递给她一份武举应试文告,上面写了每一项考试的流程和标准,另外又递给她一把弓,说道:“这是十力的弓,三场射箭考试都是这个规格,这把就是考试用的,你拿着练练手。”
姜严著没有去接,皱眉问道:“拿考试弓练手,这不算舞弊吗?”
姜陶岭笑道:“放心吧,今天开库分发,人人都有,文试前还得交还回去呢。”
她听到后才放心收下,二人又说了一回话便散了。
此后十余天,姜严著只专心准备武举事宜,每日晨起看两个时辰兵书,随机选议点写一篇策论,下午在郡公为她临时开辟的场地练习。射箭上她是好手,考试规格和标准并没有什么难度,但她并未因此轻视,仍尽全力准备着。
中间只有中秋节休息了一天,大嫂嫂巡盐未回,姜云璎在随园陪伴晋王,所以鹿园的中秋还是只有郡公同妫云氏,带着姜陶岭和姜严著在花园赏月吟诗,也算一个小小的团圆。
到了八月廿六这日,姜陶岭提前和衙门告了半日假,亲送姜严著到文试考场。
文试的考选范围出自七大兵书,即《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尉缭子》《司马法》《太白阴经》。
姜严著翻看考题,前半部分是七部兵书中的基础问答,后半部分两篇策论,议点分别出自《孙子兵法》的军争篇,和《六韬》中龙韬的选将篇。
这些问题和议点都是她惯熟的,没花多少功夫,笔翰如流,一气呵成。不到两个时辰就全部完成了,交了考卷,在座位上坐到散场。
走出考场正见到姜陶岭已散了班在门口候她,见她出来上前问道:“如何?”
姜严著自觉满意,但又不知是否会有人在阅卷时从中作梗,只含混道:“应该总不至于得个次等。”说罢与表兄二人一路说笑回鹿园不提。
五日后九月初二文试放榜,甲乙丙三等,分三张榜文张贴在兵部告示处。
一早郡公就派遣一名执事人去看榜,那人在甲等榜单上看到了姜严著的名字,一路小跑回来报喜,到梅香院敲门时,她睡回笼觉才起。
看见那执事人兴冲冲的,她笑道:“什么天大的喜事乐成这样?”
那执事人将文试甲等的结果告诉了她,她点点头:“知道了,还得辛苦你再跑一趟。”
她回身拿块小银饼打了赏,说道:“再去榜上找个名字,姞项玉。”说罢又细细在手上描给他看是哪几个字。
不一时那人又跑了回来,笑道:“这人的名字在乙等榜上。”姜严著听了十分开心,又递给他一块银饼。
那执事人笑着凑上来问:“大阿姊还让我去瞧谁?就再跑个十趟八趟我也情愿。”
她笑着踢了他一脚:“美得你,还想赚几趟银子?”
那人也笑道:“不敢不敢。”拿着银子欢天喜地去了。
第二日她没让姜陶岭送,独自来到射箭场参加第二场考选,这日是上午考平射,下午步射。
平射即站立不动射靶,一个三尺宽的圆形箭靶立在人前方三百步处,靶心是一个三寸宽的小红点。
平射需要连续射击五次,击中靶的不同位置有相应的分数,积累起来用做格斗场的对战名次,五次需要全部中靶,脱靶一次即视为次等。
姜严著注意到,武举射场是女男分开的,她一进大门就直接被引到了女子射箭场,入口处写着:坤场。
等了约有一个时辰才轮到姜严著,她向来出手迅速,接连五箭,无一虚发,箭箭正中靶心。最后一箭射中时还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旁边监试御史笑着向她说道:“你是今天第一个连中五次靶心的。”
到了下午步射,难度比平射高一个层级,共十个靶,射程和靶的尺寸与平射完全一致。只是需要一路边走边依次放箭,前面五个靶在左侧,后面五个靶在右侧,所以需要应试者做到左右手都能开弓。
步射允许脱靶一次,超出一次者视为次等落榜,中途要持续前行,停下者亦视为落榜。
这次轮到姜严著时,她又已等了一个时辰,加上中午在考场又没甚好茶饭,此时已生出许多烦躁来。
她拿了弓箭在考道上快步走过,左右开弓,顷刻间就结束了考试,仍是全数射中靶心。
有了上午的先例,这次结束时周围人已淡定了许多,只是目送她拿了成绩单子,大跨步走出射箭场。
出来时她正巧遇到蜀军的一个同袍,二人寒暄了好一阵,一同走出射箭场,准备找家酒楼吃些东西。
刚至场外,男子射箭的乾场也涌出了许多人来,姜严著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她:“见微!”
作者有话要说:[1]“武皇”,指武则天,历史上武则天于长安二年首次开设“武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