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严著早早到了茶馆内,要了个清净雅间,静静喝茶等杨二哥。
她一面喝着,一面看窗外草地上鸟儿啄食,十分悠闲。过不多时,杨二哥从外面匆匆赶来,他今日特意换了身衣服,里面是一件紫色暗纹厚锦长袍,外面是一件白狐狸毛马甲,腰间挂着白玉禁步。
比起前日的武夫打扮,今日倒多了几分文雅。只是他那张狠厉的脸,配上这身衣服,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姜严著没换衣服,还穿着那日赴宴的常服,见他来了,笑着请他在对面坐下。
她开门见山道:“前日感谢二哥替我挡了一刀,我今日有个绝好的消息报答二哥。”
杨二哥听她说起这事,倒有些不好意思:“那百户胆大妄为,原是个误会,将军不要放在心上。我同我父亲再三确认过了,他绝无加害之举,更谈不上报答。”
她见他虽这样说,面上仍有些怒意,可见事后免不了与他父亲争吵一番,于是笑道:“但这个消息,我还是要告诉二哥。我有个故旧如今在太上皇身边得脸,太上皇陛下即将回京,身边禁军神策营要重组,十分缺人。我便向她举荐了二哥,她往上一报,没有不准的,来日二哥在京中禁军做将领,可不要忘了我。”
杨二哥听她这样说,眼睛一亮:“此事果真么?”
她喝了口茶,点点头:“当然真,二哥若一直跟着祁王殿下,来日回京,朝政一定,殿下也会留在洛阳,届时定让你们仍回江南去。在江南怎么比得上神策军风光无限呢?”
他听她这样说,兴奋地搓了搓手。之前祁王的确表示过,等朝局稳定就让他们回江南,但他自己还是想留在洛阳,感受一下京城的繁华,他这想法前日晚上也曾酒后告诉姜严著。
姜严著看他十分雀跃,笑道:“好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今日特特来告诉二哥这个好消息。”说罢站起身来:“我这就去了,再晚恐出不去城了。”
杨二哥还要留她在城内,但见她执意要去,不好强留,只想着以后细水长流,便笑着站起来目送她离开了。
待她回到城外大营,姒孟白也刚刚回来,原来她们今日兵分两路,一个去找了杨二哥,一个去找了祁王身边那名老者。
那幕僚老者是红印案的官眷,本身也是文臣之后,也见不惯祁王身边有杨五爷这样一个山匪出身的亲信幕僚。
姒孟白今日去找他闲谈,提起杨五爷,见那老者有些不忿,遂照着姜严著的吩咐,提起杨五爷恐怕会影响祁王在太上皇眼中的形象,来日回京,若有皇帝的人挑起这一点来说事,既影响太上皇,也影响祁王。
若叫人知道太上皇回京,还要靠一个山匪,传出去何等失体面!
这一番话说得那老者连连点头,只说自从杨五爷出家,改号“长真山人”,想来不会有人去深挖前事,但只是如今他长男还在打理山寨,手下上千人,舍不得这份“家业”,来日叫人知道了,不免要牵连到上面。
那长者表示祁王颇倚重杨五爷,只能找到太上皇身边的人,缓缓进言,让太上皇施压叫此人离开祁王身边,这件事他会去想办法,一定会赶在回京之前办妥。
姜严著听他说完,满意地点点头,为保险起见,她前几日也找了妘花广,委婉将杨五爷的事说了,也请她在太上皇处进言,不可使此等人物在祁王身边久留。见事都办妥,她笑道:“不错,不错,雷都埋好了,我也该撤了。”
到第二日,姜严著又去拜祁王,祁王这几日忙着请太上皇回宫的各项典礼事宜,好容易抽出空来接见姜严著。
她行了礼后,直接说道:“殿下,末将想着京城已派了兵出来,虽不强劲,但我们驻扎在此地的人到底也少,所以末将来请个旨,亲去彭城,把驻扎在那里的燕东军和蜀军,还有江南军都带回来,拱卫汴州。”
祁王听了点头道:“我已派了人去催他们速来,你若愿意跑一趟,那最好不过。”
随即签了一份手书,还有一个宫牌,交给姜严著,让她速去速归。
她回到营中,布置了一下人马,由姚章青的副将暂管大营,姒孟白也留在营中。姜严著则同姚章青一起,带着一百人去彭城将其余人马接来汴州。
次日一早天微微亮,她们就出发了,一来一回,快也要三四日光景。
姚章青在路上问她道:“这样小事,我跑一趟就够了,将军何必亲来。”
姜严著在马上笑答道:“我埋的雷,这三两日就要发作,不跑远些,炸到我怎么办?”
果然两日后,正在姜严著刚收拢好人马,准备往汴州进发的时候,收到了姒孟白发来的密报:太上皇责令祁王赶走杨五爷,并彻查江南军所有有山匪背景的将领士兵,杨二哥首当其冲被革职。
杨五爷原本有机会献上刀疤脸,用他长男的命换取留在祁王身边的机会,但他舍不得长男,所以最后还是决定先离开祁王,回到寨中再等机会。
但杨二哥还做着进神策军的美梦,突然被革职,又见父亲宁愿搭上自己的前程,也不愿意献出大哥。四处求告无门,一时怒起,先是一刀杀了杨五爷,然后跑到寨中又砍死了刀疤脸,跑出来时被寨中人乱棍打死。官兵在后面跟着杨二哥赶到了山寨,把这个坏事做尽的山匪窝子一锅端了。
姜严著边看边拍大腿说:“精彩!精彩!”
待她们回汴州的路上,官府的邸报也发了过来,与姒孟白密信中说的相差无几,只是更简略一些。
姜严著回到汴州,扎了营,到城中拜见祁王,归还宫牌。她见祁王面色如常,心中暗想,出了这么大事,居然面上丝毫看不出来,果然心机深沉。不过听说太上皇已为此斥责过他,短期内应该是不会立他为储了。
回到营中,她又将此事细细从头琢磨了一遍,看看自己是否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或是遗漏之处。
从杨五爷的下场来看,这事情做的还算妥当,她从头到尾没有直接出手,从进城后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各方都想尽快息事宁人,不会再详查,所以这火也烧不到她这。
原本她想过,通过几个人让太上皇给祁王施压就够了,但以祁王和杨五爷的关系,就算赶他走,日后也难保太平。
斩草须除根,这次借着杨二哥的手,灭了他们一窝匪徒,也让晋王有了一个喘息的机会,否则以祁王之功,很有可能一回京就封储君,事情就不好办了。
她躺在榻上,细细回味,事情已告一段落,颇有些轻松之感,不禁荡了荡脚。
这时姚章青在帐外禀道:“将军,有急报。”
姜严著收回思绪,让她进来,只见她面色凝重,递来一份丧报,上面写着,燕王于三月初二日寅时在蓟州王宫薨逝。
她算了算日子,三月初二是五天前,又问:“京城下旨封新王了吗?”
姚章青点点头:“世子姬弘袭藩王位,已立为新燕王。”
这样快,姜严著想,一定是姬弘在老燕王弥留之际就上奏请封了,又问:“还有什么消息吗?”
姚章青踌躇片刻,说道:“我收到一个消息,但不确切,据我中军营的战友来信说,新燕王意欲亲征,来汴州讨伐祁王。”
姜严著冷笑道:“亲征?哪来的兵?燕东军大部都在漠北,涵姨妈不可能调兵给他。三万人已出来勤王,中军营剩的两万人,我料他也未必调得动。”
姚章青道:“燕东军前去洛阳的那一万人,带兵老将跟新燕王后有远亲,其中还有她的侄子在内,这一万人恐怕会听新燕王号令。”
姜严著听了皱眉道:“那也就只一万人而已,现今汴州城内外,燕东军、蜀军、江南军加起来八万人在这里,他怎么打?”
沉默片刻,姜严著突然抬头看着她,二人对视异口同声道:“京城来的兵!”
随后她立即吩咐姚章青派人去查,洛阳派出来的兵走到哪了,是谁领兵,都是哪个军的兵。
她从榻上起来,走到大账内的地图前开始思考,老燕王五日前薨逝,就算当日就能接到封新王的旨意,袭藩王也有个典礼,最快也要三日走完所有礼仪。
如果姬弘行完礼立刻出发,那么最快两日前就已经离开蓟州了,她盯着地图,琢磨着姬弘此刻大概会走到哪里。
另外她还在想,姬弘若真是请旨亲征,来汴州讨伐祁王,那必然是有什么难以抗拒的诱惑,才会让他愿意出这个头。
会是什么呢?皇帝许了他什么呢?姜严著眉头紧锁地沉思着,姬弘一直想做真正的藩王,对于无法插手都护府军权一直耿耿于怀,难道皇帝许了他军权不成?
前朝就是被藩镇割据送上了末路,本朝一直引以为戒,对军权管控甚严。若皇帝真许了他军权,可见已是急病乱投医,阵脚大乱矣。
她在地图上画了三条姬弘可能会选择的路线,并大致标记出了两天大概会走到的位置。两天后,姚章青终于收到了确切的消息,向她禀道:“将军,京城开来了九万兵,里面有三万来自陇右军,六万来自禁军。”
她仍盯着地图,没回头,问道:“谁领的兵?”
“新科状元,林姜兴。”
姜严著听了不禁“嗤”地一笑,自言自语道:“看样子肋骨已是养好了嘛。”
又过了一日,姜严著已收到了不少战报,姬弘竟然没有等行完继位礼,一接到皇帝封新王的诏书就离开了蓟州,直奔洛阳觐见皇帝。
现已离京,正带着一万燕东军,朝京城派出来的队伍赶,按速度推算,他们大约一日后,会在郑州会师。
这时姚章青又接到一份密报,匆匆来找姜严著,说道:“将军,果然被你料中,皇帝许了新燕王,说此战若成,就撤去安东都护府,将燕东军权归还给燕王。”
姜严著看着密报感叹道:“咱们这位新燕王,胃口可真不小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