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饲幡。
对于金乌大圣在天外天阵纹外设下的杀局,沉渊毫不在意只要北境长城能够成功飞升,牺牲一人,又算得了什么?
“大先生,你距离生死道果境还差一步。”
云雀停住脚步,微微挪转轮椅,两个人站在长城一座凸出的眺望台前,远方望去,天外天阵纹在长夜中流转着琉璃般的光华在阵纹外,堆叠着东妖域数十万的兽潮人尸。
“这一步,是绝境,亦是天堑。”
沉渊眺望滚滚黑潮,闭上双眼,轻声笑道:“灵山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位虚云大师,不是么?”
生死道果
梦幻空花
这句话,颇有些试探意味。
沉渊看不透云雀的修行境界,他想知道,如今这位灵山佛子,究竟成长到了什么地步。
云雀笑了,道:“佛门近千年来,的确只有虚云师祖这么一位生死道果。”
出家人不打诳语。
沉渊眼神闪过一丝失望看来云雀自身修为,也未摘下道果。
可惜了。
“这世间是公平的。佛门捻火之人,看似被上苍眷顾,但其实无论再如何努力,如何修行,都修不到菩萨高度。”云雀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洒脱,道:“在选择捻火的那一刻,其实就等同于放弃了生死道果。”
沉渊怔了怔。
这一点他倒是不知。
不过确也合情合理,佛门立于东土,能与大隋皇权分庭抗礼,全靠捻火传承的佛门体系,能够快速拔升一位修行者的境界直至涅槃这是何等逆天的长生术,何等强大的传承法?
捻火继承菩萨道统,直至涅槃境前,都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负面作用。
可这世间,哪有完美的道法?
既然轻松参悟涅槃道火,便终生不可摘下生死道果捻火成就涅槃,足以享受五百年的寿元!
而那条通向不朽神灵的道路,在捻火的那一刻,也被封死了。
摘不下生死道果,也便无法证道不朽。
“万物生灭,皆有道理,术法,平衡。”
云雀微笑道:“修士一生,是要逆天而行,可大先生你似乎过分执着于对抗自己了。”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陷入沉默。
“存天理,灭人欲。天理即是人欲,大先生若想要破境不妨自私一些。”
云雀语速很慢,也很坚定,道:“怀揣死志,去赴死局,可是真的会死啊。”
这些话,有些耳熟。
似乎不止一次,听到有人对自己提起过。
沉渊君陷入回忆
五年前,宁奕推着轮椅,在那片尚未枯竭的大海前,对自己说。
师兄,要活着。
丫头也说过师兄,不要死。
而舍身于大局之中,完命于烈潮之内,是沉渊心中为自己设定的归宿,师父死去,师弟离开,将军府大业,北伐遗愿,成为了支撑他走下去的动力这数十年的隐忍,坚守,都是为了完成这个遗愿。
若能完成遗愿,即便搭上自己性命,也不足为虑。
可如今,云雀的一番话,让沉渊恍惚之间,触摸到了生死间的另外一层含义。
或许徐藏师弟,向死而生的跌境,之所以能够成功便是因
为他真正寂灭之时,心中满怀着不甘。
他并非是真正决意要去死。
他想要重新活过来。
坐在轮椅上的云雀见到此幕,神情里露出三分释然。
是了。
他从灵山来北境,在此苦候一夜,不为其他,只为见沉渊一面闭关光明殿五年,他已经将菩萨道火里的修为尽数汲取,可惜天道有限,他无法像虚云师祖那般,成就生死道果之境。
可参悟地藏菩萨的道果,云雀心中满是感悟。
离开光明殿时,他想,若能帮上大先生一二,便算是不虚此行。
如今来看帮上大先生的,不止是一二。
此行,也算是大大的圆满。
云雀从袖袍内取出一张无字符箓,轻轻迎风抖开,松开手掌后,符箓悬浮在微风之中,悬立于菩萨面前。
年轻僧人两根手指轻轻一捻,指尖刺破,菩萨精血溢散而出,徐徐抬臂,不缓不慢,在符箓纸张上涂抹。
这张无字符箓,逐渐散发威能,然后自成天地,在沉渊君方圆数丈,撑开一座无音无垢的静谧领域。
云雀摘下掌中佛珠,那一枚枚形似舍利的骨珠,伴随符箓辉光,缓缓化为齑粉。
长城另外一端,远远跟在佛子身后,不敢远离的律宗大宗主金易,看到这一幕,神情无比震惊这串佛珠,来历不凡,这乃是光明殿内地藏菩萨所留下的遗藏,只有这么一份。
据说这串地藏佛珠之内,藏着地藏王菩萨的生死感悟。
而此刻,就这么被云雀碾碎了。
放到任何一人身上,金易都要赶在对方出手之前,先行阻拦,然后再以亵渎圣物之由,将孽贼棍杀可偏偏碾碎佛珠的,是地藏菩萨的捻火者。
他瞪大双眼,不知该说什么。
云雀远远瞥了眼金易,神海传音,轻描淡写。
“金易,你着相了。”
“身外之物,何必挂牵,何必留恋?”
“灵山能做的不多,碾碎佛珠,若能助大先生摘下道果,哪怕只有一分裨益都是值的。”
律宗大宗主连忙双手合十,恭敬行礼,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依稀还能看见,金易面部隐约抽搐。
这地藏菩萨的遗留佛珠身外之物
佛子大人说得一点也不错,是这个道理,可他还是心疼啊。
灵山光明殿,从此就彻底少了一件至宝。
“二先生。”
云雀微笑来到千觞身旁,道:“大先生如今正在重要的感悟阶段,还请看守好大先生周身方圆之地,不要让外人扰了他的静修。”
千觞君看到远方眺望台燃起的那缕火光,心神震荡,他双手合十,以佛门礼仪,对眼前的年轻僧人深深行礼。
燃一串地藏佛珠,换师兄生死感悟。
眼前的云雀小先生,是真正着眼于天下众生的大圣人。
“另”
云雀声音很轻,道:“我想去看一看城外,还请二先生开门。”
此言一出,千觞怔住了。
城外城外可是那金乌大圣的摧魂幡!
隔着数十里,摧人心魄,若离得近些,神海都会被吹地裂开。
不仅是千觞怔住了,连云雀身边的侍奉之人,金易,道宣,也都怔住了他们本以为,佛子这趟出行,
是为了与沉渊共商北伐之事。
或许接下来会从草原,灰界打开局面。
可万万没想到,佛子会提出出城这个要求。
“云雀大人不可啊!”
金易变了面色,他咬牙前行,提出了反对。
云雀依旧是微微一笑,道:“我知晓出城危险,你无需随我一起,我一人出城即可。”
“那更加不可!”律宗大宗主一时之间急了,道:“您若在”
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此言大大的不吉,连忙再次住口,金易只能欲言又止,寄希望于云雀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云雀如何不懂?
“诸位此即吾令。即日起留候北境,悉听将军府吩咐。”云雀柔声开口,道:“金易,你与道宣率领佛门僧兵,前随铁骑,去往灰界,向凤鸣山攻去。宋客卿,您与辜圣主可以转战草原,随诸圣山大能,一同北伐妖族。”
这是他所留下的布置。
而接下来云雀要做一件事情。
白帝设下摧魂幡,引沉渊出城,阻拦音杀。
沉渊未至生死道果,入局必死无疑。
此幡,不可无人招架。
此局,不可无人入杀。
他今日来北境,很开心见到了传闻中的沉渊大先生,更开心从沉渊口中听到了那一句是又如何。
以身饲幡,入局又如何?
此局。
他当入之。
“二先生,开城门吧。”他微笑望向千觞,问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煌煌鼓声如雷鸣。
黄沙漫天。
一袭青衫,缓缓而行。
云雀双手合十,赤足前行,城门之外,摧魂幡音杀翻滚,无形之间震碎沙粒,犹如海潮一般连绵不绝。
青衫佛子闭上双眼,颅后浮现一尊古老含笑的菩萨法相。
步步生莲。
天外天阵纹之外,无数兽潮,人海,堆叠在圆弧形屏障之上,尸山血海,宛如人间炼狱。
一杆大幡,钉死于黄沙地中,迎风飘摇。
在大幡之上,悬挂着一轮赤金色太阳,边缘摇曳着黑色火舌。
金乌盘膝坐于炽日之中,原先纯金色的衣衫已经有了七分漆黑之色。
童子缓缓睁开双眸,面无表情俯视着远方沙尘中前行的那袭青衫。
有人来了。
但不是沉渊。
摧魂幡中,激荡万层音浪,越近大幡,杀力越强。
有他这位涅槃圆满的大圣坐镇,境界稍低的修行者,一旦出阵,便会立即被扑杀。
可这袭青衫,不同。
金乌大圣盯着眼前的青衫僧人,眉头皱起这个人族修行者,实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惊讶,畏惧。
除了宁奕之外,大隋还有此等人物?
“来者何人?”
这袭青衫,缓缓离开阵纹,立于尸山血海之中,不动声色,双手由合十逐渐变幻,一条手臂垂落,另外一条手臂单提,立掌胸前。
只一瞬,年轻僧人眉眼笑意尽数荡散,满是怒目神威。
“佛门,地藏!”
背后那尊菩萨,陡然生长出三头六臂,抓住那杆巨大黑幡。
整座阵外世界,顷刻间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