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面面镜子里面都形成庞丽的身影，映出了她的一举一动。
那些身影落入庞丽眼中，让她识海一阵翻滚，然后渐渐迷糊起来。
她感觉自己似在镜中。
每一面镜子里都有一个自己，那些都是自己，那么在镜子之外的自己，又是谁？
像是自己，又已不是自己，似是而非，她的神识错乱。
“走……走开！都走开！不！不对！”
庞丽紧握着长剑，却是捂着自己的脑袋，想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一面面镜子却又像是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根深蒂固。
云芷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来。
阴婆婆微微点头，赞道：“这是媚女临镜诀中的秦王照骨镜，应该是一种神识大阵，可鉴五脏六腑筋骨，如若通达此法，更是可以照出心魔，杀伤力极大，却又是一把双刃剑，镜子可照出对手，也同样可照出别人。不过这杨婵倒是别出心裁，以实物混淆视听，虚实结合，效果更好了。云芷，你倒是教得好啊。”
云芷淡淡道：“我并没有怎么教她，这都是她自己悟出来的。”
“哦？”
阴婆婆有些意外地看着杨婵，虽然庞丽此时已经陷入杨婵的功法幻境之中，看不见杨婵的身影，可是在这些修为精深者看来，杨婵仍然站在场中，正看着陷入混乱的庞丽，好整以暇，以逸待劳。
“她修行的是媚女临镜诀？可是刚刚进场之时，却是施展出了艳女归尘诀……”
云芷瞥了旁边的何双一眼，冷冷道：“这就要问掌教了。”
修仙者女修数量很少，与男修相比，她们存在很多劣势，没有相称的功法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点。
阴女教虽然是女修组成的门派，而且跻身大派之列，与青阳门平起平坐，可是阴女教的女修却并不都能走上平坦仙途，其中一些女修与修仙界中那些没有依靠只能出卖自己的女修相比其实没有多大差别，甚至在一些方面还更有不如。
不能登仙，便该归凡，这是阴女教选拔弟子的前提。
每年总有一些女修弟子，修行之道受困于身家资质，无法寸进，再继续下去只是浪费资源，加之自己又无力承担，而就此放弃又心怀不甘，因此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无法向外求取资源，便向内榨取资源，这种方法可以让她们在这仙途上更进一步，但也只是迈进了一步，便只能原地踏步了。
艳女归尘诀便是为她们而准备的。
阴女教门下有许多凡俗产业，像是一些歌宴、舞宴、青楼、花灯酒街，便是由这些修行艳女归尘诀的女弟子打理的，她们招待的客人包括修行中人，也包括一些凡夫俗子。
这看起来像是在作贱自己，但其实艳女归尘诀此法，却正是独辟蹊径。
修仙者个个只知道远离红尘，但此法却是以红尘烟火气锤炼己身，旨在修得红尘仙位，立意远大，只是修行之法却让人感觉是走了弯路。
但是，这些修行了艳女归尘诀的阴女教弟子，却是修仙界最受欢迎的群体……
只有那些修行无望的人，才会被赐予艳女归尘诀的功法。
阴婆婆看着何双，见何双没有答话，她便很快想明白了。
轻轻摇头，阴婆婆喃喃道：“何双啊，你难得做了一件糊涂事。”
一股淡淡而庄严的神识扫过，阴婆婆的脸色好看了一些，道：“好在此女还是完璧之身……”
杨婵只是觉得像是有谁在窥探自己，但却没有更多发现。
她未及细想，而是看着场中的庞丽，道：“庞师妹，镜中镜外都是你，但你是承认真实的你，还是承认虚假的你？”
“闭嘴！”
“这是你的心魔。”杨婵的声音有如天外魔音，“你如果认为虚假的你是自己，那么你便否定了真实的自己，假的就会变成真的，包括你说出的假话，露出的假表情，做出的假动作，通通都会变成真的，真正的你就会死去，而如果你否认了虚假的自己，那个说着假话，露出假表情，做出假动作的你，便也没有立足之地，你是哪一个？”
“真的……假的……”
庞丽神识被杨婵压制，已经完全混乱了。
吕严暗暗一叹，喃喃道：“不管哪种说法都在引导着对手自我否定，这手段真是厉害，这是诛心啊。”
忍不住看了顾辰一眼，吕严无法想象，顾辰怎么会跟杨婵这种可怕的女人走到一起？
顾辰的神色淡然，吕严看不出他的真正想法，但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吕严觉得自己的心跳似乎又比刚才更快了几分，呼吸在不知不觉之中，显得急促了一些。
看着场中的战斗，此时正到了精彩之时，让人紧张。
那一面面镜子围着庞丽快速旋转了起来，令人头晕目眩。
杨婵的声音在那镜子之中反复传开。
“你要真的你，还是假的你，如果你要真的你……如果你要假的你……”
那些镜子凝成一面光滑而封闭的镜面，将庞丽围在中间，将那嘈杂的声音隔绝，可是在那里面，声音还在不断反复，一遍遍地在庞丽的脑海之中响彻。
“吵……吵死了！闭嘴！我都不要！我哪个都不要！”
一道道裂痕自那镜面上产生，然后那光滑而封闭的镜面整个破碎，随之破碎的，还有庞丽的道心。
她披头散发，双目赤红，剑指杨婵。
“冷柳柳是死是活，关我屁事！从一开始，我就看你不顺眼，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云长老争权的工具而已！明明连人都算不上，竟然天生便拥有一副好根骨，能将阴女教的功法发挥得淋漓尽致，那种用来媚惑男修的功法，在你手上，竟然连女修都难抵御，你知道我们这些人的感受吗？”
杨婵静静地听着，此时的庞丽精神错乱而亢奋，正是将她击溃的大好机会，可是杨婵没有出手。
虽然本来就是要逼庞丽说出真话，但当听着庞丽的话时，她的眼中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悲意。
“面对你，我们所修行的一切手段都全然无用，还要想办法去抵御你施展功法时不自觉扩散的余波，尽量不受到你的影响，因为你，那对你产生的虚假好感挥之不去，那种恐惧感将我们折磨得睡不着觉，想着哪天会突然发疯，笑着把自己的命交给你，你一直都在等着那一天不是吗？你的道行越来越高，修为远远甩出我们一大截，让我们觉得根本没有希望再抵抗你，让我们觉得自己不管再如何拼命努力，还是无能为力，只有杀了你，才能让我们觉得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没有白费，我们都要杀了你！”
“但你们却杀不了我。”杨婵轻轻道。
“不错，我们的修为远不如你，想以本门的功法取胜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但只要坚定那颗想杀你的心，受到你的媚惑又如何？这把剑的剑尖依然会指向你！”
“没错。”杨婵承认，“庞师妹，你们有没有想过，我当初修行之时，从来不曾以功法影响你们，可能你们当初对我生出的好感，是真的对我有好感……”
“呸！你个妖女，在知道自己的资质连我们都能控制的情况下，你会放过这个机会？你说你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功法控制我们？说出来谁信！”
真的是没有过。
杨婵很想说，可是真的，没有人信。
为什么没有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