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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在尚阳的时候,她少不得要帮着晴初生火煮饭,早就不知被烫过多少次。
只是这时候的七公主,那可是玉一般娇贵的人儿,经不起分毫折腾。
于是杨蓁硬憋出一点眼泪:
“疼...”
晴初连忙将药箱取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涂上一层冰冰凉凉的药膏,急道:
“奴婢还是请御医来瞧一瞧,今儿个就不去潼关了罢?”
听到这儿,杨蓁憋屈的眼泪猛地收了回去:
“不行!我要去的!”
看见晴初一脸的惊愕,杨蓁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狠狠地拍了拍那处红痕两下,疼得她呲牙咧嘴。
这时候的她,还真是细皮嫩肉,经不起一点儿痛楚。
她委屈巴巴地看着晴初,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你瞧!不过是烫了两下,不要紧的。”
这可把晴初给吓坏了:
“哎呦,好好好,我的七公主,您可别再闹腾了。这水也被那么烫了,奴婢服侍您沐浴。”
“你可不许转头就报去颐和宫!父皇还要起早去上朝的。”
“是,是。公主快沐浴吧,这外面天凉,水一会儿就不热了。”
她这才褪了衣衫,跑进木桶里。
里面泡着春天攒下的干花,经水泡了,一朵一朵开得正艳丽。
里面还有一股香味儿,正是撒了精油的缘故。
她眯着眼睛享受着,却冷不丁想起来一件大事——
今儿个穿什么!?
若是平常去见二哥,穿一件小皮袄就是了。
可今天她是去见傅虔,顺带见一见二哥的,那件有些发旧的皮袄显然不能穿了。
她仔细想了一会儿,也实在想不起自己十七岁的时候有些什么衣服。
于是杨蓁也顾不得享受了,将自己刷洗了干净便出了内间,只穿了一件藕荷色肚兜便跑到衣箱前挑起了衣服。
那件淡紫色的蜀锦长裙看起来不错,可那是春装,如今二月里穿也太早了些;
那件粉色团云的小袄干干净净地,可正面被染了一块污渍,怎么洗都没能洗掉...
那件粉色蝶舞的,昨个儿才刚见芷容穿了一样的;
杨蓁有些泄气地蹲在地上,百无聊赖地翻着,忽地翻到一身朱色芙蓉短袄,摸起来挺厚实,看上去也是崭新的。
她欢天喜地地让晴初帮她穿上,下面配上一条月白色小裙,罩在厚重的马裤外面。
她又让人从衣箱里给她翻捡出来一根宽腰带,紧紧地把纤腰束起。
杨蓁看着铜镜里自己盈盈一握的小腰,得意地笑了笑。
她又乖巧地坐到妆台前,仰起脸同晴初说:
“晴初,今儿个不能梳平日里的发髻,束冠即可。”
晴初脆生生地应了,从妆盒里取出一个白玉冠来,将她的头发高高地束起,用玉冠箍紧。
多余的碎发自然垂在脸颊两侧,更添朦胧之美。
今日的妆容也简素了许多,只画了一对狭长飒爽的长眉,轻点朱唇。
端的是明艳动人,一颦一笑尽显媚态。
晴初站在她身后不由地出言道:
“公主装扮起戎装还是这么好看。
可奴婢怎么总觉得,公主像是有什么心事?”
然杨蓁望着镜中良久。
晴初说得对,她到底是回到了十七岁的模样,却到底难以真正寻回从前。
她嫣然一笑:
“我没事,不过是昨个儿没睡好。好久没去潼关了,我倒想早点去。”
说罢,她又道:
“秋雨,替我将那双小皮靴找出来,我今儿个要出去骑马。”
“是。”
等秋雨服侍着她穿上小皮靴,杨蓁便出了长乐宫。
待她跟父皇母后请了安,便一路往宫外去了。
不急不缓地,到了潼关已是午时。
杨蓁在马车里随便吃了些点心,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那声音像极远的苦寒之地而来,带着风霜和冰碴。
“小七,快下来!
都到了潼关还要坐你那马车么?
来试试我给你挑的骏马!”
杨蓁鼻尖一酸,能这样跟她讲话的人,也就只有她二哥杨曦了。
她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边去,弯着身子蹬蹬蹬地走到马车边儿上,掀开帘子便跳了下去。
这一跳不要紧,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公主殿下!”
她从马车上跌了下来,连手心都蹭破了皮。
只见一个银铠黑袍的少年将军连忙从马背上下来,三步两步冲上去看他妹妹。
他杨曦就这一个妹妹,从小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嚷着:
“二哥二哥,要抱要抱。”
不像他几个弟弟叫他的时候那般不耐烦,杨蓁一叫他,他心都要化了。
如今小姑娘揉着手心儿,一双眼睛泪汪汪地:“二哥...要抱。”
杨曦心疼得不行,刚要将她带到军营里疗伤,却被小姑娘一把抱住。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掉下来,一张小嘴里还抽抽噎噎地念着什么:
“二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了。”之类的话。
杨曦下了一跳,连忙追问杨蓁身边的宫女,问她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也只有秋雨小声说兴许是昨夜里被吓着了。
杨曦脸色一变,问:
“小七,你给二哥说,昨天怎么了”
杨蓁摇了摇头:
“没有,昨天是我欺负别人。还没人能欺负得过我。”
杨曦知她一贯娇气,若是受了委屈绝不会这么说,这才放下心来,安慰道:
“那是怎么了?你跟二哥说说?”
杨蓁又摇了摇头,一张小嘴咬得红彤彤:
“就是想二哥了。”
杨曦见状爽朗一笑,将她一把从地上拉了起来,指着远处一匹毛色油亮的乌骓马道:
“蓁儿,快看,我给你挑的骏马可好?”
说罢,他便带着杨蓁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那匹宝马。
只见这马全身如同黑色缎带一般顺滑油亮,四肢修长。
鬃毛干净利落,还被绑成一簇一簇的小辫儿,用红绳绑了,十分俊俏。
除此之外,这马额间还有一道月牙一般的胎记,更显得稀奇。
杨蓁破涕为笑,摸着那些小辫儿上绑的红绳,笑嘻嘻地问:
“二哥什么时候会绑辫子了?”
杨曦挑了挑眉,看着她身后笑道:
“我可不会绑。不过,倒是有人会。”
杨蓁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傅虔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疾驰而来。
他通身金铠赤红战袍,眉眼俊朗,是这世间少有的佚貌。
可待他走近了,却看见他手腕上缠着厚厚一圈绷带,再一仔细看他领间似乎也绕了一圈白色的绷带。
带到看见他们,傅虔才翻身下马,躬身道:
“末将见过七公主。”
杨蓁的目光停留在他的手腕上,前世里他鲜血喷涌而出的修罗之地依旧历历在目。
还没等他走近,杨蓁便急急伸出小手轻轻扯住他的衣袖:
“这是怎么回事?”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仿佛受伤的小鹿一般看着傅虔,语气却有些生气。
傅虔见着人多,目光有些躲闪。
他轻轻将自己的衣袖收回来,向后退了两步:
“有劳殿下过问,末将只是伤到了皮肉,过几天便好了。”
杨蓁见状,一张小嘴渐渐嘟了起来。
这个傅虔,一看她这么送上门儿来,就又回到以前那个冷冰冰不爱理人的模样。
一气之下,杨蓁一个转身跨上乌骓马,一夹马肚便疾驰了出去。
这一下,所有人都惊得差点喊出来:“公主殿下!”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只顾着赌气,可跑着跑着,杨蓁便觉得有些害怕了。
她父皇和母后不让她骑马,就是怕她伤着。
到底就她这么一个幺女,比不得上头那些皮实的哥哥们。
所以她从小骑得都是一些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马,走路稳当,也跑不快。
第一次骑这么烈的马,她怎么能不怕呢。
她紧紧地抓着马缰,听见自己耳边传来一阵猛烈的呼啸声。
她还算聪明,把身子压得很低,才勉强能保持着平衡。
过了一会儿,她仿佛听见身后有谁追上了她。
回头一看,又是那个讨厌的傅虔。
傅虔的骑术比她好得多,不一会儿就赶上了她。
傅虔看起来有些急了:“公主,慢慢收紧缰绳!”
杨蓁恨恨地瞥了他一眼,又一夹马肚,跑得更快了。
她二哥还真是舍得,将这潼关军营里最好的大宛马送给了她。
这整个军营上下,都没有能跑得过这匹马的。
她身子又轻,这马跑得更野。
不一会儿,就把傅虔甩在了身后。
可是这马一路奔驰过去,竟没头没脑地冲进了军营当中!
只见它躲闪不及,马上就要撞上兵营外的栅栏的时候,竟凌空一跃,轻快地越过了过去。
可是杨蓁却在这时候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后一仰,眼看马上就要栽下马背。
傅虔却在这时候赶上了她,想都没想就飞身过去护在了她身下。
只听到一声闷响,杨蓁整个人都趴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吓坏了,双手紧紧搂着那人的腰。
啧,真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