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番外 令狐骁

*前世*

不是每一个男人都?会是戏文话本里的主角那样?英勇非凡,百战无前,最后还抱得美人归。

令狐骁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他是个天生的反派。

他风流成性,荒淫无度,昏聩不知天下事。

他十二岁继承大统,在短短十余年间?就把他爹留下的老本挥霍了个精光。

崇业二十五年,在江淮河畔伫立了三百余年的楚国终于?成为一盘散沙,随着历史的长?风消失殆尽。

大楚古都?庆州沦为修罗地狱,烧杀抢掠之声九日?不绝,全城沦陷。

也许是庆州百姓的哀嚎声终于?传入了深宫后院,也或许是他身边已经再无美酒美人作陪。

无论是什么原因,在这最后时刻,令狐骁终于?醒了过?来。

可是他醒的太晚了。

面对外面成千上万打算趁机蚕食大楚的敌军,他终于?长?笑三声,自刎于?自己的寝宫当中,年仅二十五岁。

那是大楚令狐氏最后一点风骨。

其实纵观令狐骁这二十五年,他活得并不算外人看起来的那般轻松。

换句话说,昏君真的不是任何人都?能当的。

穿着皇帝的新衣,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每天除了把自己灌醉,没有别的不看清这世道的办法?。

作为一个没有父皇王叔指引,没有母后姊妹照料的少?年皇帝来说,他从?一开始就几乎无路可走。

其实他不是一个十足的混账。

早在九岁那年,令狐骁就已经初露锋芒。

已故多年的楚国先帝常常在处理政务只?余,总会将他抱在膝上,尝试着问他一些最简单的民生问题。

先帝惊讶地发现他这位稚子竟然?有着超乎年龄的见解,更懂得一些从?书本上无法?学来的东西。

他说:

“楚国表面强大,实则根基不稳。

若想长?久发展,势必要联合中土大孟,以求并驾齐驱,共同繁荣。”

只?此?一言,震惊朝野,更是促成了后来孟楚两国联军直取南陈列国的百万雄兵。

那一年楚皇御驾亲征之前曾经半开玩笑地问过?他:

“若以大孟嫡女做你?未来的皇后可好?”

他小小年纪便开始分析局势:

“孟帝膝下两位嫡公主,大公主早已出嫁,听闻小公主与儿年龄相?仿。

若此?番盟军大胜而归,请父皇做主撰写国书求娶公主,以求两国之好。”

楚皇大笑,摸着他的头颅道:

“孺子可教也。”

后来盟军果然?大败敌军,直捣陈都?归元,生擒陈帝和皇子公主若干人。

可是楚皇也在那场战争之中身负重伤,回京之后一直卧病在床,不临朝政。

到令狐骁十二岁那年,孟帝终于?撒手人寰。

他给?自己那尚且年幼的儿子留下的,只?不过?是一片烂摊子和一纸染血的国书。

国书里面的内容是,求娶孟帝次女杨蓁为楚国皇后。

令狐骁咬牙将国书收起,穿起宽大的龙袍登上了楚国的至尊之位。

他必须心无旁骛,否则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这时候的他一腔热血,大有整治江山的豪迈气魄。

可是他这个时候还没发现,这一路上他每前进一步都?极为艰难。

主少?国疑,整个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

但是好在他的母亲窦氏是百年世族,凭借着窦氏全族的扶持,他还不算是孤立无援。

就在他跌跌撞撞地走过?前三年,窦氏忽然?在深宫之中薨逝。

没了太后这可参天大树,窦氏也纷纷树倒猢狲散,再也没有了昔日?的权势。

三年之中连披了两次缟素的令狐骁,将那封打算递给?大孟的求婚国书深藏了起来,再也不给?它重见天日?的可能。

他苦笑,让人家嫁过?来做什么呢?陪着他一起过?这样?的日?子么?

他继续咬着牙跟朝堂上的势力抗衡着,可是令狐骁突然?渐渐发现,他的殚精竭虑似乎根本不起作用。

有一股强大的无形力量在从?他的手中篡权,楚国一日?不日?一日?。

可怕的不是敌人有多强大,可怕的是他看不见敌人。

朝堂上那些肱股之臣因为各种原因淡出朝堂,留下的都?是那些似友似敌的人。

新人尚未培植,老臣却已经远去。

令狐骁不得不依靠着如今朝堂上权势最大的两位将军,战齐和赵峥世。

对于?他们,他可谓言听计从?。

因为战齐和赵峥世手中各占据着军中最大的两派势力。

倘若其中一人率先发难,则江山危殆。

于?是不知不觉到了他十九岁,战齐提议立他后宫那位从?未见过?面的苏妃做皇后的时候,他不敢不听。

只?是成婚前一天晚上,令狐骁忽地又翻出了那封国书。

他终究没有迎娶那位大孟公主,也不知那是个怎样?的人,又会嫁给?一个怎样?的夫君。

或许是那封国书或多或少?地带着旧日?的回忆,令狐骁捧着它一夜无眠。

次日?大婚,举国欢庆。

那夜他掀开苏叶的盖头之后,自从?他看见那双含情脉脉却不经世故的双眼之后,就此?沉醉,再没有梦醒之时。

他二话不说,勾起美人的下巴就吻了上去,蚀骨噬魂。

苏叶美的像是上古传说里所有的祸国妖姬的模样?,而令狐骁对镜自视,也自认为有做风流帝王的品貌。

昏君配妖后,堪称天造地设。

酒池肉林,纸醉金迷,上古昏君们没想到的花招他都?玩遍了,最后烂成一摊泥。

只?是有一次饮酒作乐的时候,有宫女不小心翻出了那封斑驳的国书来,上面的明黄色刺得他眼睛生疼。

令狐骁一把将它扯过?来,混沌的脑子慢悠悠地转了一圈,愣在原地。

他忽地发问:

“大孟兰陵公主嫁与何人?”

回:“自请随淮王世子流放尚阳。”

令狐骁忽地凝滞了片刻,再看那封国书的时候,他似乎陡然?窥见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他还没失去一切的世界。

倘若当年那封国书如约送出,父皇没有英年早逝,母亲没有被人害死...

倘若他还不是他。

远处苏叶妖孽般的笑声将他扯回现实,他随手将那封国书塞到床榻下面,拥美人入怀。

又是几年昏天黑地,不知年月的日?子。

大楚已经被外敌内患餐食得犹如一头年老瘦弱的骆驼,身上只?剩皮毛,肋骨嶙峋。

他二十四岁那年,大孟淮南叛乱。

早已被南陈余孽操控于?掌心的令狐骁下令,倾国之力突袭大孟东关。

其实杨蓁被陆子胥囚禁于?金陵城那段时日?,令狐骁亲率的十万铁骑先于?大孟王军,早就抵达了金陵不远处之外的城关。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军营之中,看了那封国书一整天。

冥冥之中,令狐骁曾经想过?他或许能做些什么。

只?是这么多年荒废,他的手早已提不起银枪,肩早已扛不起战甲,就连胸腔里那一腔跳动的火热,也早已百孔穿心。

到了黄昏,整座大帐一片漆黑。

苏叶走进来点起灯,看见他面前摆的那封明黄色国书。

她一双媚眼眸光流转,轻笑道:

“原来陛下惦记金陵城那位。”

令狐骁随手将那国书扔进一旁的火炉里,翻身将美人扣紧:

“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谈何惦记?”

苏叶摩挲着他的胸膛,满目怅然?:

“陛下不惦记她便好。

妾听闻那位公主从?金陵城跳下来了,激得孟军大肆攻城,陆子胥就快败了。

陛下也不去帮帮他...”

她后面说了什么,令狐骁没听见。

只?是原本在拨弄着她衣襟的手陡然?停滞。

孟军就在金陵城外,她这么跳下来,是为了什么?为了不受人胁迫?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似乎知道了什么不可饶恕之事一般。

为什么她肯这样?做?她宁愿自己死,也不愿意变成一个傀儡?

死是那样?可怕的事情。从?高处坠落,几乎全身的骨头都?碎了,鲜血会蔓延一地,那会多疼啊...

她怎么能这么果断地了结自己的性命?

苏叶眸中一紧,将头埋在他怀里撒娇:

“一个不相?干的人,死就死了,陛下怎么了?”

苏叶说的没错。

她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一个远在天边的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可她也是希望,是光芒,是他清白?的时光里最后一抹痕迹。

令狐骁扣紧了美人的肩膀,感受到她藤蔓一般柔软的腰肢和手腕缠在自己身上。

仿佛这人世间?最后扯住他、不让他坠入地狱的绳索断了。

下面是万丈深渊,深渊里百鬼嚎哭,它们伸着魔爪扯着他的四肢要将他也纳入修罗。

然?后他转身成魔,为祸众生。

*今生*

临死之前,他的鲜血溅在帐前的秀丽江山图上,宛如一片炽热烈焰将天下毁于?一旦。

他那双足以颠倒众生的双眸缓缓闭上,那片暗红也就此?湮没在混沌的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识在黑暗中渐渐苏醒。

他曾经想要的一切,那个清明盛世,在他死后如同卷轴一般在他眼前缓缓滚动。

令狐骁看见远走多年的父皇和母后,仿佛被尘封于?黑暗中多年的那一丝光芒重现在他眼前。

他们还是从?前那般的音容笑貌,连同说话的语气也同他儿时一般。

先皇和先皇后笑容满面地看着他,眼中没有丝毫责备他的意思?:

“我儿长?大了。”

令狐骁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仿佛一个稚龄儿童一般拥上去抱紧他们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忽地一个坚实的力量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先皇眉宇坚定地看着他:

“得子如此?,楚国中兴有望。”

令狐骁红着眼睛,肺腑间?如同有重石压迫:

“奸臣当道,谈何中兴!”

先皇的眼中却没有丝毫斑斓,反倒愈发熠熠生辉:

“骁儿,还记得小时候为父考问你?的时候么?”

令狐骁定定地看着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先皇目光如炬,似乎洞察到了他心里:

“你?知道该怎么做,只?是不敢放手一搏罢了。

只?要你?看的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就一定有翻盘的机会。”

卷轴在这个时候收紧了,光芒也渐渐在黑暗之中变得微弱晦暗。

令狐骁下意识地抓紧了先皇和母后的手,可还没等他喊出声就被黑暗吞没,他周围有青面獠牙的厉鬼向他源源不断地扑来,却又穿过?他的身体?扑向他身后。

转过?身来一看,后面正是满城焦土的庆州,平民百姓的身体?被那些厉鬼撕碎,鲜血渗入大地变为炼狱...

他脸上的泪水干涸,双膝一软跪伏在地上,几乎是疯狂地将自己的额头砸在那些崩裂的地面和岩石上面,鲜血淋漓。

大悲大怒,大彻大悟。

直到黑暗再一次将他吞没,醒来的时候是一片清明敞亮。

引入眼帘的,便是那由帷幔隔着的秀丽江山图。

只?是不见污血,完好如初。

他翻身准备下床去看着一切是不是梦境,却被一个柔若无骨的手臂拉住了寝衣。

转头一看,苏叶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便出现在他面前,形容娇憨:

“陛下起得这么早做什么?”

令狐骁面色一凛,他想起前世最后一次见到苏叶那天,她踩着身为宗室的豫亲王的尸体?站在大殿上,不可一世。

他的大手瞬间?便摸上苏叶的咽喉,却在收紧的那一瞬间?,看着她那张脸松开了手。

杀了她,很多事情他就找不到答案了。

苏叶双手软弱无力地攀着他的铁腕,娇声道:

“陛下今日?对妾怎么这般霸道。”

令狐骁双眼轻轻一眯,换上一副慵懒的眸色,将她的下巴狠狠地掐着送到自己面前:

“今日?配孤去上早朝。”

苏叶娇羞地抵着他的胸膛,根本没有看出丝毫异常:

“陛下让妾陪侍,妾就陪陛下一起。”

她说着,便立刻从?床榻上爬起来,开始梳洗打扮,想必她早就怀了想要干政的心思?。

只?有干涉了朝政,她才能趁机塞进自己的人。

令狐骁冷冷地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有若刀剑一般几乎贯穿她的心脏。

看着女人自顾自地让侍女给?她梳妆,令狐骁没再多看,而是站起身来径直向秀丽江山图走去。

大楚四十九州,如今还完好无损地呈现在他面前。

只?不过?他能透过?地图看见那背后潜藏的厉鬼。

令狐骁的视线忽地聚集在西北,邺城十六郡。

那里是曾经与陈国交界的地方?,无数从?亡陈逃出来的人大部分都?逃到了邺城。

他如今行动受限,大楚也没有能力真正收复邺城。

倘若是这样?的话...

先皇的话忽然?在他脑中响起:

“只?要你?看的清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就一定有翻盘的机会。”

大孟。

他眼睛一亮,视线北上凝聚在那只?盘踞中土的雄狮。

倘若以割地为名献上贺礼,说不准可以与大孟达成某种协议。

想到这儿,令狐骁忽地矮下了身子,伸出手在床榻下面探寻着什么。

不多时,他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来,沾满灰尘的大手拿出一封国书。

打开来一看,上面写着“求娶大孟兰陵公主杨蓁为楚国皇后。”

看着那个名字,令狐骁的眼中忽地柔软了下来。

他想着,若是此?生有机会,有没有可能将她娶回来,陪伴在自己左右。

有她陪伴的话,或许这世上,也没有那么糟?

突然?他耳边又响起一阵媚笑,那声音搅得他有些心烦。

令狐骁回过?头来,看见盛装的苏叶,脸上全无了方?才厌恶的神情。

他走到苏叶身边,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呼吸拂过?她的鬓角,诱人的声音低沉响起:

“叶儿,我记得你?有个小妹,孤封她做十三公主可好?”

*

当日?,令狐骁册封苏叶的小妹苏璎为十三公主,改名令狐璎,跟随王驾一起前往大孟和亲。

以此?名义,令狐骁也终于?踏上了属于?他自己的救赎之路。

倘若一切真的可以从?头开始,他这一次一定不会放弃任何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这一路上跟杨显那个酒鬼喝了几次酒之后,令狐骁已经将关于?杨蓁的一切故事都?套出来了。

他知道了杨蓁没有南下,没有跟着那个混小子去淮南,而是安静地在京华,准备着跟上将军傅虔的婚事。

令狐骁那嫉妒心又开始作祟,并不是因为杨显总是觊觎苏叶,而是因为那个还远在天边的杨蓁。

他想着若是能让令狐璎嫁给?傅虔,会不会有机会让他们之间?产生隔阂?

无论用什么办法?,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就好。

带着这样?的心思?,当他驾这那辆轺车出现在潼关之外的时候,几乎是第一眼就瞧见人群里的那个穿着粉蝶常服的身影。

他们从?未见过?面,可是不知道为何,竟如此?熟悉。

她的身影单薄纤瘦,立在那里像一株梅花,看起来易折却仍旧傲然?绽放,犹如遗世独立。

与卿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令狐骁几乎是强行抑制住了自己想要走到她面前的冲动,而是换上他那副桀骜不驯的模样?,轻浮而淡漠地扫了她一眼:

“我看孟帝宫里这位娘娘,与二苏相?比也不遑多让啊。”

与苏叶在一起待久了,他浑身上下几乎都?透着昏庸君王的酸腐气。

他原以为这样?会博得她的青睐,可不曾想到这样?的方?式约莫会让杨蓁...

很讨厌他。

从?见她的第二次开始,杨蓁就在刻意躲着他。

害的令狐骁回宫之后怒气冲冲地砸了三面铜镜。

不得已,他让人打听了陆子胥是个什么模样?的人,然?后照着他的样?子穿衣打扮。

也不知是谁给?他的错觉,令狐骁一向瞧不上傅虔,觉得陆子胥才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于?是当他白?衣飘飘,一身仙气地出现在杨蓁面前的时候,他自以为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惊鸿一瞥。

可事实上是,杨蓁只?是因为他那句话停了下来。

他说的是:

“世人道兰陵公主痴情,肯为了未婚的世子爷南下流放。

没想到这么快,便换了个心上人。

真可谓,世态炎凉哪......”

在精准地勾住了杨蓁的脚步之后,令狐骁却换了一个策略,他选择闭口不言。

实际上他那看似轻描淡写的眸子下面,是几乎要抑制不住的紧张心情。

他不知从?何开口,不知从?何讲起,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提起前世的事情。

难道要他讲自己的父亲曾经给?自己留了一封国书,要他迎娶她回楚国?

还是告诉她说,上辈子听闻她从?金陵城一跃而下,十分佩服她的气节?

都?对,可都?不对。

他的嘴唇轻轻颤抖着,终于?睁开一双撩人的桃花眼:

“哟,还在这儿等我呢?还说不愿意做我的皇后?”

说罢,伸出手去想要撩起她额前的秀发。

毕竟他生了一副绝无仅有的好皮囊,寻常的女子多看他一眼都?要酥了骨头。

可令狐骁忘了,她不是寻常的女子。

“楚皇若有话,不妨直言。”

他讪讪地放下手来,将手伸到广袖之中。

那里面放着一封硬质的国书,可他翻找了半晌,最终却掏出一方?锦帕递给?了她。

分别的时候杨蓁问他:

“既然?你?也是重新来过?一次的人,你?可想改变什么?”

也不知是在刻意维护着自己那微薄的自尊还是怎样?,他下意识地淡然?开口:

“跟你?一样?,找个新欢。”

说完,他给?杨蓁留下一个笑容来,唱着楚歌愈行愈远。

等走到她看不见的地方?,令狐骁从?袖中取出那封国书来摩挲着,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次又没把你?送出去,下次吧。”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在与那天一样?的月夜里,在宴会上,在武场之中,他有无数可以开口的机会。

可是那个男人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他守护着杨蓁,宛如这世上唯一的珍宝。

令狐骁退却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这样?对待她。

毕竟他如今,连皇后的位置都?不能给?她。

这一犹豫,就到了她的大婚前夕。

他把二两楚酒和一斤半峤安佳酿兑在一起灌了下去,去做最后的尝试。

那天他隔她只?有两寸,几乎连呼吸声都?听得到。

“哎...我说......人有时候是很没皮没脸的,即使知道自己相?比起来弱的像家禽,可是还是想争取一下......”

她轻启朱唇,头一次没有退开:

“您还知道世界上有‘没皮没脸’这个词?”

他心中一颤,袖中包紧的国书仿佛马上就要被拿出来送到她面前。

可是临到关头,令狐骁忽然?又想赌一把。

他想试试看,杨蓁对他这个人,对他除了楚皇之外的这个纯粹的人有没有可能。

“......我是说,尽管我知道自己的胜算很小,可还是忍不住在你?大婚前问一句——

你?要不要真的考虑一下,嫁给?我?”

他看着她眼中从?惊诧到平淡,而他的心也从?巅峰坠入深谷。

即使早就已经想到了答案,可还是不甘心。

这一次她先离开,令狐骁修中的国书还是没能送出去。

他的酒劲已经散了,将明黄色的国书拿出来,仿佛那人就在面前:

“父皇,我还是错过?了。”

*

这世上若亏欠了你?什么,势必会从?另一方?面补偿。

在离开大孟之后,令狐骁的计划一点一点地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而去。

在朝堂上,他扶植豫亲王上位,逐渐将军权从?战齐和赵峥世手中夺回了相?当可观的一部分。

可是他仍然?低估了苏叶在朝中的势力。

一日?宿醉醒来之后,苏叶已经带着战齐手中的兵马,全军向大孟北境进发。

令狐骁几乎是发疯了一般整合军队,将出国上下全部能动的地方?军全部集结完毕,准备讨伐苏叶的大军。

这一切都?因为,杨蓁在北境。

就算已经下定决心封存那封国书,就算已经劝过?自己不要再想关于?她的事情,可他还是不由自主。

楚军不善长?途奔袭,行军一半的时候士兵就已经支撑不住。

等到他们还未抵达大孟边境的时候,七里川的捷报已经传来了。

杨显带领死士引开了苏叶的主力军,正好撞进了大孟王军的圈套之中。

他接到捷报的时候,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那些难以言喻的酸涩却也逐渐浮上心头。

每一次拯救这一切的人都?不是他,就连他期待已久的重逢也并没有给?他丝毫机会。

你?的世界天崩地裂,而整个世界都?寂静无声,大约就是这样?吧。

令狐骁望着远处缓慢返回庆州的楚军,他苦涩地笑了一下。

*

七里川一战之后,宣告着南陈余孽气数已尽。

令狐骁与朝中拥立他的纯臣们一起将朝堂上下清扫了个干净,还给?了大楚一个全新的格局。

新朝当立,众臣跪伏于?地,恳请楚皇册立皇后,母仪天下。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们,久久都?没有说话。

那个身影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找了个机会,他又来到了邺城十二州。

这是他送给?她做封地的邺城十二州。

走在邺城不夜城之中,令狐骁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很像她,可是追上去之后却发现并不是。

这世上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出现在他身边,可唯独她不行。

因为她此?时一定在那人的怀抱里,笑得几乎全然?忘却了前世的一切。

直到再次登门拜访的时候,他只?一眼就从?杨蓁的反应看出来她已经怀有身孕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来,她身边儿孙环绕的模样?。

那明明是极为美好的场景,可不知为何在他心里却如同烙铁灼伤了一般。

她怀孕了,脾气也变大了。

只?说了没两句话就再也没有了耐心。

于?是令狐骁只?能讪讪笑着说: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回去之后,或许就不能再见了。

她像是踌躇了片刻,似乎懂得了他话里的意思?,福身道:

“恭送楚皇陛下,愿楚皇陛下身体?康泰,福泽万年。”

他其实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讲。

他想告诉她其实自已经开兵到了七里川,可是没打招呼就回去了。

他想告诉她自己在邺城待了很久,吃遍了这里的每一种小吃,只?等着她来的时候可以介绍给?她。

他想告诉她自己其实很想她,只?是不能说,不可说。

可是最后令狐骁只?点了点头,淡淡地向杨蓁示意:

“平身。”

像一个君王那样?认识她,像一个君王那样?离开。

他原本已经将自己抽身而出,不再留恋。

他远走的步子已经迈开,无法?收回。

直到杨蓁在他身后轻柔地唤了一声:

“陛下,保重啊。”

顷刻间?,所有防线全部崩塌。

他没有再回头,怕自己忍不住。

可是他也没有继续沉默,怕愧对自己本心。

于?是令狐骁对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杨小七,我真后悔。”

外面霞光万丈,铺满了他离开的路。

他是君王,话不可多说,于?是只?能言尽于?此?。

这句话背后诉说的衷肠,也只?有他能懂。

只?不过?这世上唯一能读懂这句话的人,最后回到了属于?他自己的地方?。

*

多年之后,令狐骁躺在美人怀中,手中捧着葡萄美酒,沾在唇间?宛如一丝血色。

他看着桌案上新写的御诏“天圣大皇后”,忽地笑了一声,将那折子丢到了一边去,挪开眼睛不再去看。

作者有话要说:友情放送:

杨小七,我真后悔。

第一次,我父皇给幼年的我定亲。那时孟楚两国联姻交好,只要我点一下头,我父皇必然会去为我求娶你。可是我没有。

第二次,你十五岁及笄,我想着若是娶了你做皇后也不错。可是那年我父皇去世,那封求婚的国书我一直都没有递出去。

第三次,我听说你嫁给了一个混小子,我也娶了一个漂亮的女人。我本来以为故事就会这样写,可是当你从金陵跳下来的时候,我后悔了一辈子。

第四次,我重生回来,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求娶你。

可是我又一次错过了你。

第五次,我终于有机会站在你面前跟你说,我喜欢你,要你跟我走,可是你说你不能。

两辈子,我错过了你五次。

两辈子,我终于明白老天爷给我了某样东西,就不会再给我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