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后,王文瑞安排家里的司机送他们去落塘山景区。
落塘山距离市区有两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他们到景区脚下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于是先在山脚下的农家乐吃了个午饭,休息了片刻才开始爬山。
落塘山景区最高峰一千多米,山间树木葱茏,叶片将细碎的阳光打落在长满青苔的古旧台阶上,丛林间生长着形态各异的矮小灌木和野草。
山常年被云雾笼罩,早上刚下过一场小雨,草尖凝着一颗颗晶莹闪烁的雨水,水滴像宝石一样折射着金色的光芒。
沈蕴深深吸了口气,清香又凉爽的空气涌进肺里,只留下通体的舒畅。
祁暄迈着小腿,噔噔噔两级并做一步往山上爬,劲头十足。
在跟沈蕴拉开快六七级台阶的距离时,钱转过身,高高在上地看着沈蕴得意道:“你看我爬的比你还快!”
沈蕴提醒他:“你小心地滑,刚下过雨。”
话还没说完,祁暄左脚刚好踩在露水深重的一块苔藓上,戏剧性地从“小心、地滑”就变成了“小心地、滑”。
这一滑,他没站稳,一声闷响膝盖磕在石阶上,冲着山顶方向行了个大礼。
沈蕴赶紧快步爬上去,着急地问道:“没事吧,还能走吗?”
“就怪你,乌鸦嘴。”
“我好心提醒你我还有错了?”
祁暄嘴里嘟囔着,将胳膊搭在沈蕴肩膀上,摇摇晃晃地想站起来,结果发现左脚脚踝给崴着了,愣是使不上劲儿。
沈蕴弯下腰,把祁暄的裤脚卷上去一些,碰了碰他的脚踝,祁暄直喊疼。
沈蕴无奈道:“你爬这么急干什么?现在只能下山先回去了。”
祁暄摇头,坚定道:“我不回去,我今天一定要爬上去。”
沈蕴劝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啊。再说脚都崴了,你怎么爬?”
祁暄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说什么都要爬上去,还迈开一扭一瘸的腿,右脚往上挪了一步,然后挣扎着再把左腿提上来,用行动表示今天他爬定这山了。
沈蕴叹了口气:“你这小孩儿怎么这么犟呢?”
祁暄只留给沈蕴一个坚定的后脑勺,脑后有一小撮头发因为睡觉的原因翘着,显得固执异常。
见祁暄还在试图往上爬,沈蕴从后面掰住他肩膀:“听话好不好,咱们以后再来。”
祁暄抿直嘴角,目光定定地望向上坡的方向,过了半晌,他摇摇头,声音沉闷道:“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我想替她上去看看,我昨天梦到她了,她跟我说她想去爬山。”
沈蕴愣住了,沉默了好几秒。
他的目光顺着祁睻视线的方向望过去,台阶的尽头被迷雾笼罩,看不清深处。
沈蕴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在祁暄面前蹲下,拍拍自己肩膀:“上来,我背你。”
他的衬衫扎在腰裤里,蹲下时,衬衫被绷紧,祁暄能看到他微微凸起的脊骨的轮廓,显得人清瘦无比。
祁暄茫然地眨眨眼,不敢置信道:“你要背我?”
沈蕴“嗯”了一声,看他迟疑着,忍不住催道:“快点上来吧,我腿都要蹲麻了。”
祁暄狐疑道:“你背得动吗?而且你之前还胃炎挂水了?”
沈蕴淡淡道:“没事,小孩儿能有多重。”
祁暄最后认命似的乖乖趴了上来,沈蕴圈住他的腿弯,调整了下姿势,站起来背着他慢慢往上爬。
祁暄一时不知道把手臂安置在何处,只好虚攀在沈蕴肩膀上,结果沈蕴侧头道:“你抓紧点我,掉下去我可不负责。”
祁暄一咬牙,环住了沈蕴的脖子,整个上身伏倒在沈蕴背上。
下午太阳升了起来,山间温度升高,水汽也蒸发了不少,能远远地看到山顶方向的观景台。
祁暄趴在沈蕴,又闻到沈蕴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水味。明明是柑橘味,却给人一丝凉意,像是被包裹在一团浅蓝色的雾气里。
他头枕在自己手臂上,默默瞅着沈蕴的侧脸。
沈蕴额角有一滴欲坠未坠的汗水,他犹豫了下,伸出手,用指关节蹭掉了。
沈蕴随口说了句谢谢,祁暄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一字一顿道:“不客气。”
明明是他在麻烦沈蕴。
祁暄没有去擦关节上残留的那一小滴水,而是任由它慢吞吞地挥发掉。
沈蕴背着人默默爬了会儿,因为实在有点累,懒得开口跟祁暄聊天,祁暄也很默契地没有说话。
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安静得闻针可落,只有身后很远的地方传来几声寥落模糊的脚步声,
祁暄突然道:“要不歇会儿吧。”
沈蕴把他放下来后就在石阶上直接坐了下来,抓起水瓶猛灌了几口,然后抽了张面纸去擦额头的汗。
祁暄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嘀咕道:“我就说你不行吧,看你累得这个样子。”
沈蕴无语地看了祁暄一眼:“我都背你走这么远了还说我不行,小白眼狼。”
因为疲倦,他的语调听起来更加懒散,声音也靠着嗓子后部分听,听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磁性,连周围的空气都微微共振起来。
祁暄听得愣了一下,竟把他说的“小白眼狼”四个字像陈酿入喉一般回味了好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痒。
歇了一会儿,沈蕴站起来,拍拍裤子后面沾着的灰尘,活动了下僵硬关节,便继续背着祁暄往山顶上爬。
他们爬一段歇一会儿,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两个人站在山顶,安静地吹着山风,让风恣意地灌透衣衫。
汗水蒸发,带走了身上的倦怠和燥热,沈蕴长长地舒了口气。
落塘山的夜色美得让人震撼。
天边流光溢彩的紫红色晚霞尚未被暮色吞没,一轮皎皎明月悬挂在天边,晕染出温柔的银色清辉。
山下亮起了灯的街道和马路编织成一张金色的网,无数的车灯连接成发光的星河,温暖又辉煌,蜿蜒着向天边流淌开去。
祁暄呆呆地站着,仿佛才想起来赞美:“真美啊。”
“要是能让我妈妈看见就好了,我怎么没想到背她上来看看呢?”他继续自言自语着。
“这不能怪你。”沈蕴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再说你哪里背得动她。”
祁暄却摇头:“我妈特别轻,很轻,像片纸一样……”
下山的路要轻松很多,祁暄话突然多了起来,跟沈蕴讲了很多他妈妈事情,比如她喜欢吃什么,生的什么病,转了很多医院都治不好。
沈蕴只是默默地听着,偶尔搭上一句半句。
祁暄嘀嘀咕咕说完一茬,歇了会儿,然后圈在沈蕴脖子上的手收紧了些,小孩子独有的热乎乎的气喷在沈蕴脸颊上。
沈蕴就听到祁暄十分跳脱地问他:“我们现在算朋友吗?”
沈蕴笑笑,淡淡道:“算啊。”
祁暄心满意足起来,轻轻晃了几下腿,还踢了踢脚尖,成功收获了一句沈蕴的“别乱动”。
回到别墅,沈蕴累到晚饭都不想吃,只想瘫在床上。
他硬撑着爬起来去洗了个澡,然后整个人彻底松懈下来,砰的一声砸进柔软的床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感慨带孩子的艰辛与苦涩。
王文瑞后听他讲述完这一切,表示异常同情,虽然同情,但还是非常不要脸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分他一点功劳,沈蕴立即直白地表示:“你想得美。”
他正歇着,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在偌大的床上摸索了一番,总算捞到了手机。
沈蕴:“喂,妈。”
沈妈:“你干嘛去了?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沈蕴:“今天去爬山了,刚回来。”
沈妈抱怨道:“你也别在外面瞎逛了,实习也不实习,弄什么旅游啊,还要花钱住宾馆。”
沈蕴漫不经心道:“旅游可以积累素材。”
他妈妈不懂这些,却说起了别的事情:“你赶紧回来一趟,你表哥过几天要结婚了,喊你回来做伴郎。”
沈蕴形象好,家里亲戚结婚了都会邀请他来做伴郎,搞得他一度很想收点出场费。
沈蕴:“他什么时候结婚?这么快啊?”
沈妈:“18号。很快了,你加快收拾收拾东西回来,火车票也早点订,别到时候没座位了。”
沈蕴算算时间,离18号也就还剩个三四天了。
刚回完母亲的电话,表哥的电话就来了,跟他还说了一堆热乎话,说什么上大学很少见他很想他之类的,热切地邀请他去当伴郎。
沈蕴跟这个表哥从小玩到大,关系很亲,实在无法推辞,只好答应下来。
答应完表哥,沈蕴赶紧给祁老师发了条微信简短地说明了下情况,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五分钟后,祁老师回复了他。
“明天下午就回来,晚上请你吃个饭。先别跟那小子说,吃饭的时候直接把他带过来就行。”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个饭店的地址。
沈蕴盯着这条消息,觉得有些奇怪。
“先别跟那小子说”?为什么?
之前老师拜托他照顾祁暄的时候,也不让他事先告知祁暄,难道是有什么隐情么?
沈蕴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肢体的疲倦严重干扰了他的思维能力,他决定不再想这件事情,只安心做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保姆。
他切出跟祁老师的聊天对话框,给祁暄发了条消息。
沈蕴:脚好点了?
从山上下来后,他又带祁暄去医院做了简单的处理,幸好只是扭伤而已,医生处理了下表皮的伤口又开了几张贴药就回来了。
祁暄:还有点儿小疼。
沈蕴:胳膊没问题吧?
祁暄:我胳膊又没受伤……
祁暄正疑惑则,只见消息框直接蹦出了一条语音,他点开一听,是沈蕴经典的懒散、低低的调子。
“把你背上背下的,我腰疼,过来帮我揉揉——”
句末语气绵长且上扬,祁暄抓着手机的手腕轻轻一抖,贴近屏幕一边的耳朵根都微微发麻。
他脑子里浮现出沈蕴说话时候的神态:俊秀的眉毛微微挑起,琥珀色的眸光闪动,唇角勾出很小的弧度。
祁暄飞速地摸了下耳朵尖,然后给沈蕴回消息。
祁暄:谁让你缺乏锻炼,像弱鸡一样。
发完消息后,他看着屏幕,对面没声儿了。
祁暄从床上坐起来,抱着手机突然不安地想,沈蕴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正乱想着,门口响起敲门的声音。
沈蕴幽幽地在门外道:“开门,小白眼狼,出来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