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达远的日记无疑是雪中送炭。
像顾达远这样从低谷走到顶峰的人,内心深处是渴望被别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记录自己成功的一路足迹。
赵瑞阳对他来说就是这样的存在,而他的日记也?是这样的存在。
不过赵瑞阳是会开口?的存在,日记永远保持忠诚。
他大概也?没想过自己的日记会被顾明睿以一种十分巧合的形式翻出来。
顾明睿打开保险箱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里面是一些公司印章、文件、房产和资产证明之类的。
他不敢翻乱,怕被顾达远发现什么,只?小心翼翼地先?把上面一层资料拿出来,一页页查过去后,再按照原来的顺序排列?。
他把几份材料放回去时,手?无意碰到了保险柜的背底板,金属板活动了一下?。
顾明睿后来回想起来那一刻他的所作所为,简直可以算得上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智商高光时刻了。
他把所有的资料都抱了出来,伸手?进去又戳了戳那块金属板,然后沿着长方形四周的缝隙用指甲去抠那块金属板。
咔哒一声?,金属板一角翘起了,露出了背后中空的一小块区域。
那里放了三本日记。
记载了顾达远从无到有,一点点把商业高楼建起来的全过程,各中不缺一些灰色地带和犯法的事?件。但他却?毫不避讳,并以一种很自豪的口?吻在叙述。
女?人,也?不过是他成长足迹和功绩的证明之一罢了。
甚至张玥都只是他宏伟事?业蓝图中垫脚石。
祁暄看完后没什么反应,但在中午跟沈蕴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吃了没两口?便又去卫生间吐了一遍。
顾达远在日记字体在他脑海里扭曲、变形,最后化成诡异恶心的蠕虫。
“还……?吗?”沈蕴试探地问了一句。
祁暄艰难地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忍不住扶着马桶圈干呕了一声?。
他胃里的东西?能吐的已经被吐干净了,剩下?的也?就只有胆汁。
沈蕴给他接了杯水漱口?,祁暄漱完口?后却?依然不离开卫生间。
沈蕴:“还难受吗?”
祁暄紧紧锁着眉,嗯了一声?。
沈蕴抱了抱他,安抚道:“快结束了,再坚持一下?,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就出去散心,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祁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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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凯的效率很高,顾达远迅速被拘留立案调查了。
顾达远知道了是陈凯在背后搞鬼,但他愣是找不到陈凯这个人,他派人日夜盯着陈凯的住所和公司,陈凯只要刷身份证做高铁和飞机就会被他发现,但他没想到陈凯其实并没有离开A市。
进去时顾达远还很紧张,不过转念一想,他已经把名下?大部分资产都转让出去了,公司里还有祁暄在帮忙,陈凯手?里的那些证据无非就是一些财产类的罪行,其中最大头的应该是行贿。
但行贿这事?情,光把他一个人抖出来也?没什么用,还得调查受贿一方的情况。而受贿那一方,谁都不会傻到去乖乖承认而放弃自己的高位,想必也?已经都听?到了风声?有所预备了吧。
所以祁暄来拜访顾达远的时候,他还以为祁暄为的是之前那些股份移转的程序事?项。
当?祁暄将三本厚厚的笔记本在他面前一一排开,他瞳孔骤然紧缩,腾的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金属椅子拖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音。
顾达远拍打着横亘在他跟祁暄面前的那道玻璃窗,震得窗户隐隐摇晃。
“这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顾达远死死地盯着祁暄。
祁暄平静地看向?他,他终于?在顾达远脸色那副永远冰冷的面具上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
面具一点点撕裂开的,是顾达远这个人真?实的样子。
“从你保险柜里找到的。”祁暄淡淡道,“被我找到很意外?”
“你翻我保险柜干什么?!赶紧给我放回去!”顾达远吼道。
他恨不得穿过玻璃的阻隔,去夺走那三本日记,他的语气近乎疯癫:“我不管你怎么找到的,你赶紧把它们放回去,不不不,把它们烧掉,一点灰渣也?不剩!”
“烧掉就可以抹去你以前犯下?的罪行了吗?”祁暄依旧是目光平静,“你放心,我会把它们都交给警察的,这是你欠我母亲的。”
“一码归一码!以前那些事?情都是误会!”顾达远慌张道,“你别胡思乱想,赶紧把东西?都带回去!”
祁暄没说话,只冷笑着,笑得顾达远心头阴恻恻。
顾达远厉声?道:“我告诉你,只要我跟警察说了我跟你的关系,你手?里那点东西?你最后一分钱都别想拿到!我要是进去了,那些都会被查封!你可是我儿子,有空在这儿胡思乱想不如感觉找人把我弄出去!”
“胡思乱想?”祁暄嘲道,“我从没把你当?做父亲,何来的‘你的儿子’?你说的是顾明睿?”
“我说的就是你!你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哪有儿子陷害老子的?!”
“陷害?”祁暄拳头砸向?桌子,把顾达远吓了一跳。
“?一个轻飘飘的陷害,你敢说你都没做过那些事?情?没对我母亲做过那些事?情?!”
“你母亲的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我早记不清楚了,那都是些误会罢了。再说你现在不也?过得??的么?追究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啊!说得真??!”祁暄听?了他这话,冷笑道,“别人背负痛苦一辈子,铭记一辈子,凭什么你这个罪人如此逍遥快活,三两句话就把他人的伤痛一笔带过?”
祁暄说完便起身,最后看了顾达远一眼:“东西?我都会交给警察的,你等着把牢底坐穿吧,我根本看不上你那点东西?,又脏又恶心。”
“你个疯子,你疯了!”顾达远,“你就不怕你手?里的也?被查封吗!你还想不想要你手?里的那一份了?赶紧把我弄出去,别想这些没用的!不然我的财产你一分也?别想继承到!”
“我从开始就没想要那些东西?。”祁暄看着他,“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有真?相。但这真?相太人让难受,所以得到真?相后,我只想看着你进去,看你罪有应得。”
“是你!是你陷害的我!”顾达远瞪大眼睛,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是你骗我转移了股份!”
祁暄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着什么阴沟里不可救药的蛆虫。
祁暄起身准备离去,忽又想起了什么,凑到玻璃窗面前冲顾达远道:“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另一件?事?——”
“顾明睿根本不是你儿子,你替别人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你说什么?!”顾达远倏然瞪大眼睛。
祁暄却?并不再解释,扭头离去。
他从看守所出来后没多久便接到了顾明睿的电话。顾明睿最近对他有些狗腿,天天为他的事?情跑前跑后,颇有几分补偿他的意思。
顾明睿打电话问他要不要出来吃饭庆祝一下?,祁暄说自己累了给拒绝了,直接回去了。
沈蕴还在上班没回来,他一进门西?瓜就跑过来蹭他的腿,祁暄一把抱起西?瓜,坐会沙发里,边揉它软乎乎的毛,边想着见顾达远的事?情。
揉了会儿,他长长地叹口?气,疲倦地仰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睛。
家里很安静,除了净化器风声?,就只有西?瓜喉咙里发出的小呼噜声?。
至此,他才终于?有了种人落回了地面的感觉。
尽管如此,他心中却?依旧怅然。
他明白,其实自己这么做表面上是在让顾达远赎罪,本质上是在为自己赎罪。
仿佛不这样,他就没法原谅自己。
他母亲究竟如何想的呢?
如何保守着秘密,即使?整日面对着这样的他,却?能常常展露温和的微笑?
又是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态,说他是她的骄傲?
祁暄又想起了那封在墓地前拿到的信。他睁开眼,重新?将信从塑封袋里拿出,反复看了一遍,突然发现这封信里他母亲写?的句号似乎有些不一样。
有的深,有的浅,深的写?的是十分圆润饱满,而浅的则是一笔带过。
祁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他小时候跟她玩过的一个游戏,一种暗号。
他和她偶尔也?会闹矛盾,有时候是祁暄想让她陪着一起去哪里玩,有时候是想请同学来家里玩,她爱清静,总是拒绝。
祁暄便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理她也?不吃饭,跟她冷战。
她就会长一下?短一下?的敲他的门,模拟摩尔斯电码,问他还生不生气,饿不饿。
祁暄生不了多久的气,过会儿便会自己出来,一路到厨房,去找她给他做的小糖水吃。
她曾经在广东上过学,会做很多糖水,祁暄也?爱吃,椰汁芒果的、红豆银耳的、绿豆海带……
祁暄舀两碗,端到她房间里,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吃。
吃完他的气也?都消了。
……
祁暄找过一支笔,将上面的句号按照轻重不同写?下?来,重的写?成一横,轻的点成点,得到了一串摩尔斯电码。
他一下?子认出了这句话。
一句简单无比的话。
“Alwaysloveforyou.Yourhappinessismyonlywish.”
祁暄久久地看着那串电码,又想起了她做的那些永远清甜又滋润的糖水,连舌尖都漾过一阵微甜。
如果有可能,他真?想再尝一回。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祁婉。
他母亲大约也?是希望他在回忆起以前那些事?情时,记住的只有那些甜味的回忆。
-
沈蕴最近项目正忙着收尾,很晚才回来。他并不知道祁暄今天去找了顾达远,回来时就看到祁暄正在厨房忙活,西?瓜做祁暄的跟脚虫,凑热闹似的团团转着。
沈蕴放下?公文包,去厨房洗手?,一进厨房便闻到一股甜甜的香,里头还带着淡淡的奶味。
他凑到祁暄边上,看了看锅里的东西?,白茫茫的一片,上面还浮着金黄色的像果片一样的东西?。
沈蕴第一次看祁暄煮这种,?奇道:“这是什么?”
“我妈以前喜欢给我做的那种糖水,椰奶芒果的,我也?是第一次做。”祁暄笑了笑,拿了柄白瓷青花小勺,细细地漾着,将锅底的芒果和西?米摇匀。
他舀了一勺,递到沈蕴嘴边:“你也?尝尝,我妈做的很?吃,我的就不确定了。”
沈蕴抿了口?,椰奶的淡香似在他唇齿间绽放了一朵白色的小花,芒果粒也?很甜,甜到像咬了一整块糖粒似的。
“?吃么?”
“?吃。这个甜度也?刚刚?,一点都不腻。”
沈蕴拿了两只碗,把糖水盛出来端到桌上,两人一边吃,沈蕴有一句没一句跟他聊着事?务所今天发生的事?情。
李新?月找到了男朋友,难得一次化了全妆戴了隐形眼镜去约会,结果对方直接跟她擦肩而过没把她认出来。
杜瑞家的金毛一生生了七只,杜瑞忙得心力交瘁……
祁暄舀着碗里的芒果粒,听?着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母亲可能未必就像他想的那样活得十分煎熬、纠结,整日深陷在选择的泥淖中。
在他们度过的那些一起分享糖水甜食、像朋友一样聊天的日子里,他母亲或许也?从他身上获得过片刻的安宁,也?有过轻若羽毛般的快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