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担当

马车越来越颠簸,吴宫人伸手?撩开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往外看去,三角形的?视野里,一片青翠。吴宫人觉得?心里好像有点事,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忽然之间,她猛地将车帘整个儿扯了下来!

吴选吃惊,问道:“阿姐?你怎么了?”

吴宫人将头凑到车窗边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深深地吸着带着夏天热度的?空气,再吐出?来。吸气的?时候腰背跟着挺拔,呼气的?时候腰随意地弓着。喘不几口?气,低低地笑了出?声,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吴选凑近了她,将她拖离车窗:“阿姐?”

吴宫人抬手?擦了擦眼泪:“我没事儿,我没事儿,我好久没见过?人间了。”

吴选低声道:“九重宫阙,确如仙境。”

“呵呵,”吴宫人低笑两?声,“你不知道。”

吴选与这?位姐姐分离十?余年,已称不上熟悉,犹豫着,并没有接话,换了个话题,问起母亲与其他的?亲人。吴宫人默然:“都死啦。”吴选想起母亲,那个慈爱贤惠的?女人,总是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来都关爱他,如今母亲也没了,他不禁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吴宫人又陪着哭了一场,哭得?累了才收了泪,说:“会?好的?。”

吴选心中更悲,他姐姐也是个柔弱女子,“会?好的?”这?种乐观的?安慰没有一个字落在实处,如何能好?他自己身上还背着个贱籍,现在知道吕氏才是广安王的?正室,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公孙佳身边那个毁容怪人说过?的?话“只消一封帖子,容太常就?能治得?吴小郎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以?前觉得?这?种事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是个小人物,不值当吕氏、容太常对付的?。如果算上他姐姐与吕王妃之间的?恩怨情仇,那就?很?有可能了。

吴选身在乐籍,常年行走高门大户,知道许多内宅的?行事,自己个儿也带点儿内宅习气,很?是担心吕氏再拿他动手?。

但是姐姐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像是个能顶事的?,跟她说了,她大概也只是个哭泣。还是等安顿了下来,与计叔父商议吧。或者……

吴宫人也在思索接下来的?生活,离开章昺身边,算是暂时保住了一命。虽然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是她提的?那些条件筛选出?来的?寺庙,一定是最?不起眼、京城内外数量最?多的?一类寺庙。就?算有人有心找她的?麻烦,光找她都需要费一些时日。且这?样不大的?寺庙,游人香客也不会?很?多,盯着她的?人也少。

她现在也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走,无论章昺最?后会?不会?来接她,她都能够得?到一顿安宁的?日子,好好为将来打算打算。还有弟弟,弟弟沦落贱籍,这?十?几年虽然有计叔父照顾,终究是荒谬了岁月,趁这?段日子,也好叫他重新将书本捡起来。从王府里支取了不少的?钱帛,生计如今也是不成问题的?,如何从中截取一部分,至少置办一处小屋子、几亩薄田,攒个小康的?家业出?来作为退路……

吴宫人在宫里的?岁月,最?初几年是与母亲等亲人在一起的?,母亲昔年是掌过?家务的?,不自觉也会?教她一些。过?过?小日子,她还是会?的?。

车到庙前的?时候,吴宫人已经规划好了未来一两?年内的?生活,只要不被打乱,她就?能把这?小日子过?下去。至如章昺的?宠爱,他能想起她来,自然是好事,如果想不起来,就?当他做了一件好事,将她放生了吧。她就?在这?庙里,日日为他颂经,谢他好生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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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翻新的?寺庙,旧有的?僧人被打发走了,新的?可靠的?僧人尚就?位,阿姜口?中的?“张翁翁”虽没有度牒,却也暂时管理?着这?里。听到有动静,他先?出?来。

计进才先?前给这?里又是写匾又是写碑,张翁认得?他,客客气气一拱手?:“计先?生,这?是来进香?”

计进才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听说这?里是收留人的??”

张翁道:“是收留我们这?些陛下的?老家奴的?,不留外人。”

章旭从车里跳下来,问道:“什么‘陛下的?老家奴’?”

计进才赶紧对张翁介绍了章旭,张翁跪下行礼。他是皇帝的?老奴,章旭是皇帝的?孙子,他比一般的?大臣还要恭敬,跪下来将公孙佳建这?个庙的?理?由讲了。章旭先?就?对公孙佳有了一个极好的?印象:真是一个心善的?好姑娘!

章旭道:“进去说。”

老主人的?孙子,要进自己昔年同?僚的?女儿盖的?庙,就?是主子要进奴才家,这?是没法拒绝的?。

张翁留了个心眼儿,将他让到偏房里去,说:“才修葺的?庙,到处乱糟糟的?,只有这?里才收拾了出?来。”然后才问计进才有什么事。

计进才听了张翁的?介绍,也有了底气:“这?里正有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宫人,不知是否够格寄居在这?里?”

张翁看了一眼吴宫人,连连摇头:“这?里是留给老人养老的?地方,都住了年轻的?,老人来了就?没地方住啦。且主人家也没打算开多久,只要全了当年一段情谊而已。等我们这?些老货都死了,人家也不必再管这?里了。”

章旭道:“我看你这?里也没几个人,让她先?住下!过?不多久,大哥还会?接她回去的?。”

张翁不敢当面?阻拦,又不敢出?言质疑章旭的?身份,只好拿计进才和吴选说事:“这?两?位呢?可不是宫里出?来的?吧?”

吴宫人比章旭、吴选等人更明白如何与人打交道,出?言道:“只赁几间屋子居住,您只管开价。”

“那也不行!这?里是我们老人养老送终的?地方,不是给宫里或者王府收留犯罪宫人的?地方!”张翁对吴宫人就?没有对章旭那么客气了,直接将疑问说了出?来,“你年纪轻轻看起来也没病没灾了,莫不是犯了什么忌讳才打发出?来的??怎么敢来扰我们老人家的?清净?你若不讲明白,我是不敢招惹是非的?。”

吴宫人低头道:“是妾命薄,前番小产,自请出?家为尼。”她含糊给了个理?由,公孙府与钟府是亲戚,今天的?事亏得?钟源在,才没有闹得?太难看。公孙家想要查证,也是很?容易的?,不如自己先?说一点。

接着,吴宫人命人摆上了从王府里带出?来的?钱帛,将上面?盖的?印子亮给张翁看。张翁识得?印子,知道东西是对的?。章旭恍然,将自己的?一方印也给张翁看了。张翁道:“您暂住可以?,可是这?里不是王府的?别院,使奴唤婢随您,只要您自己有奴婢。带过?来的?奴婢要是多了,这?里也没有多余的?住处。”

吴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对京城已经不熟了,有个地方就?不错了。虽然这?位老翁明显不快,是计进才做事失计较,如今也少不得?厚着脸皮先?赖下来。当即定了靠边的?一处小院子,三人居住,留了两?个奴婢,一个小丫环是伺候吴宫人的?,一个小厮是打杂兼伺候吴选和计进才。

吴宫人先?取了丰厚的?钱帛给张翁。

张翁连连摆手?,只取了他们五人的?房租与一些柴草之类的?费用,然后对吴宫人说:“小娘子既是宫里出?来的?,有些事儿比我老头子明白。给人钱财太多,不一定是好事。再者,无论日后有多么富贵,如今你还是要些钱帛傍身的?。记着,细软自己收着,多亲近的?人都不要给。”

说完,摇头离开了。

他拖着脚,鞋底一直擦着地面?拖行,哀声叹气的?。围过?一个弯儿,吴宫人的?视线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脚步轻快了起来,抓着一个小厮:“快!去府里找阿姜!”

小厮从后厩里牵出?一头驴来,翻身骑上,赶在关城门之前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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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天长,天还没有黑透,小厮就?进了府里,被引到一处小院子里见到了阿姜。

阿姜道:“你怎么来了?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小厮道:“阿姜姐姐,咱们家庙里来人了!”

“嗯?我怎么不知道?”阿姜是与这?类人直接联系的?人,无论是有旧人来投靠,又或者是经旧人介绍的?宫中人出?来养老,都是先?找的?她,她来给安排。现在庙刚建好,只有张翁等两?三个人,也没听说过?有谁打算介绍别人来的?。

小厮道:“张翁翁让我来告诉您,麻烦来了!今天,那个姓计的?死穷酸……”如此这?般一讲。阿姜怒道:“这?个死王八,当初就?该叫姓吕的?拿去打死算完!”

小厮道:“谁说不是呢?我看那个宫人倒还是个标致小娘子,说话做事也和气,她那个弟弟,看起来不像个正经人。对了,翁翁还说,宫闱里的?事,别掺和!让姐姐你上禀主人,来的?这?几个人,不像是能靠得?住的?。”

“怎么说?”

小厮道:“翁翁说,都知道春天种地,夏天锄草,秋天收粮。累个半死好歹能糊口?。可要是一开始洒的?种子不是米麦,而是草籽儿……呃……”

阿姜道:“我知道了。你在这?住一宿,明天一早再出?城。来人,带他去吃饭。”阿姜自己也先?去扒了几口?饭,然后转到公孙佳的?房里等她,这?个时候,也是公孙佳与钟秀娥、余盛吃饭的?时间。

等公孙佳吃完了饭,回到房里了,才是适合汇报这?件事情的?时候。

今天公孙佳被章昺的?事倒了胃口?,吃得?有点少,钟秀娥多关心了她几句,公孙侍推说热,不太想吃,钟秀娥就?放她回去休息了。

回到房里,阿姜就?汇报了这?件事。公孙佳满心的?厌恶,道:“怎么他的?破事又找上我的?门来了?”

这?个“他”说的?是章昺。章昺的?破事,她是一点也不想插手?了。如果说当初让荣校尉盯着计进才,将他从吕家人手?里抢下来,还是有点想做章昺后院的?文章的?意思。到今天为止,她已经彻底放弃了。章昺的?私情、人伦,就?是个笑话。倒不是说完全没有利用的?价值,只是投入与产出?是完全不可能成正比的?。那还管它干嘛?

现在的?问题是,别让章昺这?堆破事连累到她!

阿姜道:“城门已经关了,为了这?件事设法出?城不值当的?,我让人先?在府里歇了,您得?拿个主意了。我看张翁翁说的?是有道理?的?,他怎么也是陛下的?旧人,虽然现在过?得?不如意,先?前看人的?底子还剩下几分,又活了这?么些年……”

公孙佳道:“派个人,去跟哥哥嫂嫂说说这?个事儿。”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从救下计进才开始,钟祥就?没有插手?的?意思,反而放手?给她和钟源来办了。这?事要是能撬得?动章昺,才是天上一道雷下来正好劈死仇人的?幸运。章昺这?种人,你帮他反而没有什么好下场!如果现在让他给粘上了,以?后会?有无尽的?烂摊子,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这?一夜,公孙佳的?头疼又犯了,翻来覆去直到天边发白才勉强眯了一阵儿。起床的?时候,钟源已经从东宫回家,带上延福郡主,夫妇二人来到了公孙府。

公孙佳披着头发,呆呆地坐在榻上,眼前摆着一碗粥、几样小菜,饭菜颜色清爽、精致诱人,公孙佳捏着筷子,好像傻了一样没有动。

延福郡主见状,好气又好笑,上来拿起勺子:“张口?。啊——”公孙佳咬住了勺子。延福郡主道:“咽了。”又挟了点小菜拌在粥里,一勺一勺递到唇边:“嚼一嚼再咽。”

姑嫂二人一个喂一个吃,吃完一碗粥,公孙佳也回过?神来了。说:“知道了吗?”

延福郡主问道:“什么事?”

“阿姜。”

阿姜上前欠一欠身:“是昨天……”她将事情说了出?来。

钟源与延福郡主听了之后,也都不开心。延福郡主又说了一遍:“大哥真是没有心!”然后问丈夫拿主意。

钟源道:“吴宫人不能留在你那里!”

延福郡主对吴宫人观感不错,说道:“她的?命是真的?不好,怪可怜的?。计进才是个什么玩艺儿?怎么这?般理?所当然?”

钟源道:“不相干的?人也不要管了,我看这?个计进才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脑子也是不好使的?!”

延福郡主道:“那可怎么办?现在将人送走了,大哥只会?觉得?是你不给他面?子。他才不会?想到你的?难处呢。日后这?几个人死在你这?里,他还要怪你!”

钟源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样,你去东宫,将这?件事情告诉太子妃,对她讲,请她不要担心,吴宫人正在药王手?里呢。”

“哈哈哈哈,”延福郡主正在心急都被逗笑了,“那样她才会?担心吧!”

公孙佳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已有了办法了。不过?要哥哥嫂嫂帮我个忙。”

“什么办法?”

“做什么?”

夫妻二人一起发问。

公孙佳道:“咱们受了这?么多的?辛苦和恶心,就?这?么白白地让它过?去了吗?”

钟源道:“你不要节外生枝!这?件事情让它平平安安地过?去,别再留尾巴就?已经是福气了。”

公孙佳眉毛一扬:“那可不一定!听我说,这?件事儿,只要关联着广安王,日后他要想起你来,让你办,你办是不办?要推,就?得?推得?干净彻底,还要饶些利息来。”

钟源道:“就?你主意多,你说!”

公孙佳道:“还要请嫂嫂再将广安王请出?来一次,带到我那庙里,当面?锣对面?鼓我给他说清楚。不是嫌吴选出?身不好吗?我也不用什么狗屁太常,我直接给他把事儿平了!然后赶出?去!”

钟源道:“恐怕不好办!”

“我还没说完,嫂嫂去请广安王,哥哥可以?寻太子殿下,又或者是广安王的?师傅,或者太子太傅,告诉他们,要出?些风流罪过?了。将‘吴’这?个姓与他挑明了,将他带过?来劝一劝广安王,好让他恰好当个见证。”

延福郡主道:“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呢,净给我们派活了。”

“下面?就?是我要说的?,你们看那个,”公孙佳挑了挑下巴,“我从计进才手?里收的?书,海清河晏,本来打算献给陛下的?,现在我不自己献了,让他们去献。”

延福郡主还没想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已经凭直觉作出?了判断:“阿翁多半能饶得?了他。你这?主意不错!哎哟,大哥要是早些离姓纪的?远远的?,与我们多亲近亲近,我们早将事情给他平了。切!”

公孙佳一拍手?:“如何?”

钟源道:“也不必直接去找什么太傅、少傅的?,只要告诉太子妃,风流罪过?。她也会?派人去的?。”

公孙佳道:“不,不要她。”

“凭什么呀?她也配?”这?是同?时出?声的?延福郡主。延福郡主道:“我好好一个大哥,被她教成这?样,你还想着她呢?”

公孙佳也说:“将她撂开吧。她已经废了。”

钟源道:“她还有广安王!”钟源的?脸变得?十?分严肃,“是我的?疏忽,总是说要照看你,结果自己总是在忙,连教导也都疏忽了,倒让你跟个‘书库’学东西,没什么长进了。我今天就?教你一课,这?也是姑父在世的?时候教我的?!不到盖棺定论,决不能松懈!你听明白了吗?药王!”

听到是自己父亲以?前的?训示,公孙佳爬起来站好了:“是。”

钟源的?脸色这?才缓了下来:“好了,我们分头行事吧。”

延福郡主道:“错开一点儿,我先?去宫里!几个太傅少傅的?,如今也不大亲自出?来讲课了,多半回府了,你稍迟一些再去请王太傅,那是个老古板。”

钟源道:“路上小心。避开太子妃。”

公孙佳道:“那我也准备动身了,咱们庙里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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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福郡主先?走,钟源道:“你去换衣服,我也去找王太傅。”

公孙佳忽然说:“大哥,广安王完了。”

“我刚才怎么告诉你的?,你又忘了吗?”

公孙佳摇了摇头:“大哥,你要记住,不管什么事,都不要为广安王去做。切记!切记!哪怕他下定决心要族诛纪氏,你也不要动这?个手?!将这?个话,带给外公,算了,今天事了,我亲自去讲与外公。”

“你怎么了?”钟源走近了,关切地问,“你是知道了什么,还是……”

“一个人可以?蠢、可以?坏,但是不能没有担当。广安王最?没有担当。哥哥想一想,自从他露出?与纪氏不合,有哪一件事情是他自己扛的??我先?前还纳闷,他的?想法我都懂,他的?路子我都能看清,路子没错,为何他的?路越走越斜?现在我懂了,是担当!”

钟源也是恍然:“不错!难怪我总是觉得?违和。”

钟源自己有点做君子的?意思,虽然手?上不能沾点脏,自认心还是好的?。从君子的?角度来看,广安王的?许多想法、露出?来的?做法也不能算错。最?简单的?,他到宫外居住,不想再受母亲、外公的?控制,没毛病!但是为什么总是出?岔子?

因为他不扛事儿!有什么事都甩给别人,爱妾自请出?家,五弟送爱妾出?家,妹夫去查二弟,他自己呢?干了啥?

钟源用力?点了点头:“明白了,我去太傅府了。你……”

“我等一下也动身,与嫂嫂前后脚到庙里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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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这?安排并不复杂,虽然说是三路,但是公孙佳这?一路是由自己控制的?,她只要配合章昺出?行的?时间就?好。王太傅那里由钟源控制时间,万一王太傅有事,钟源完全可以?再寻另一个“方正严明”、“忠臣爱国”、“恪守礼教”的?老臣,请他出?来担当这?个角色。

也就?是说,都盯着章昺一人就?可以?了,节点就?这?一个。

所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章昺今天也有一点事,他要先?把吕氏从吕府接回东宫。吕氏从昨天开始已经在自家又闹了一回,但是这?一回,往日宠爱她的?父母都翻了脸。吕宏抢先?把吕济民打了一顿,理?由是他“不顾大局”,然后关进小黑屋。

吕氏是王妃,吕宏不能对她如何,却很?明白地威胁:“你明天老老实实回府,广安王为接你,已经给足了咱家面?子,你不别给脸不要!你再闹,我就?打死你弟弟!”

吕夫人也不给儿子说话,也不帮女儿求情。

章昺很?顺利就?把吕氏从吕府接了回来,一路上,章昺骑马,吕氏坐在车里,两?人一言未发。一到东宫,章昺就?将吕氏交给太子妃,自己又冷着脸出?了府。太子妃已经知道吴宫人离府的?事情了,她只消找来章旭一问,也就?都知道了。

太子妃对钟源这?个女婿还是满意的?,虽然延福郡主有些不亲近,但是太子妃对女儿一向没有儿子重视,女婿上道,她也就?不计较女婿姓什么了。钟源为她儿子消除影响、公孙佳的?庙宇给他儿子善后,太子妃心里对这?二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儿子闹别扭,太子妃这?次特别的?宽容,由着章昺去了,转脸来收拾儿媳妇。

章昺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妹妹截住了,章昺也觉得?奇怪:“什么?去了公孙家的?庙里?”延福郡主当然要为公孙佳说好话:“是啊,那孩子厚道,也不忌讳出?身,可这?计进才也太不是东西了吧?就?把人往那里领?大哥想想,药王那身子骨,她怎么能劳神呢?到时候,有个什么人对吴宫人做什么,她拦得?住吗?”

章昺对吴宫人柔情仍在,也说:“是太失计较了!”接着问的?不是吴宫人,而是公孙佳如何了。

延福郡主道:“正往庙里去呢,她是真当成一件大事来办了,今天早上我过?去看她,哎哟,人都愁得?呆了,饭都吃不下去,还是我给喂的?呢。这?个事儿呀,没有您,办不下来。她一向敬重您,做不出?这?赶人的?事儿,可是我一想,不行啊,就?来找您了。”

章昺本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章旭回来汇报的?时候他也觉得?没问题,被妹妹一讲,又觉得?妹妹说的?对。公孙佳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她确实扛不住这?个事。

兄妹俩一到庙里,章昺与吴宫人还没诉完离情,公孙佳也就?到了。

吴宫人万没想到章昺还会?来,直到公孙佳等人赶到,她才有点觉悟:多半又是这?些贵人的?手?笔,但究竟是谁的?谋划,她就?看不出?来了。

章昺先?看公孙佳,她还是那副打扮,只是夏衫更单薄,显得?她更孱弱了。行走都需要手?杖,还要侍女扶持,眼底微微泛点青,一副精神不很?好的?样子。章昺难得?有点内疚,他对符合自己想象的?人总是比较宽容。柔和地对公孙佳说:“药王清减了许多,辛苦了。我并没有想到五郎办事如此不仔细,给你添了许多烦恼。”

公孙佳道:“我夏天就?这?样的?。殿下,先?说正事吧,不是我推脱,这?里本是给他们养老用的?,先?父旧事,无须讳言,我只想将先?父未完成的?事做完罢了,所以?建的?没想那么许多,这?城外,我是没力?气守住的?。眼下的?事情,不是出?了事我担不担得?起,而是吴宫人不能出?事。”

章昺道:“不错。”

延福郡主道:“要不,大哥将人接出?去吧,阿吴确实可怜呀。”

此时氛还好,然而钟源又将王太傅给按时调了过?来。

王太傅一生所愿,就?是教出?一个明君来。他先?是教了太子,继而教了章昺,对二人是抱有极高的?期望的?。太子不消说,处处合规,章昺以?前也挺好的?,循规蹈矩,很?有未来明君的?范儿。最?近的?表现就?让人不敢恭维了。

所以?钟源一找他,他就?来了。钟源也是缺德鬼,论绝对时长,他跟单良相处的?时间比公孙佳受单良熏陶的?时间都长。他先?是表明了自己的?焦虑,然后请王太傅为自己保密,然后他就?神隐了。

王太傅一头扎进这?个大坑里!

王太傅是老师,章昺必得?尊敬他,亲自将他搀了进来,扶到椅子上坐了。王太傅也不客气,扶着杖,苦口?婆心地劝章昺:“奈何为一妇人有损令誉?”继而说美色不是什么好事,正人君子应该远离。接着是说延福郡主与公孙佳,你们两?位皇亲国戚,怎么能不劝着章昺,让他不要犯错呢?

延福郡主小时候是真挨过?王太傅的?手?板的?,那会?儿她还小,国家初建,皇帝极其礼遇这?群文臣,总要有所优待。她哆嗦了一下。公孙佳从来没挨过?任何师傅哪怕一句重话,王太傅的?话说过?也就?过?了。

王太傅成功吓到了前学生,又说吴宫人这?是惑主。

再看底下跪着的?吴选,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男人,也毫不客气地批了一通。

听得?计进才悲从中来,悲愤地问道:“难道忠臣就?该受到这?样的?惩罚,祸及子孙吗?长此以?往,谁还敢做守节之臣?”

延福郡主小声给王太傅解释了他的?来历,王太傅也噎住了。他一向提倡这?忠孝节义,前朝的?忠臣,那也是忠臣,甚至更纯,因为不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

公孙佳布置了这?么老半天,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慢慢地撑着手?杖走了过?去,缓缓地立到计进才的?面?前,抬起手?杖,杖尖点着计进才的?额头,一张俏脸逼近计进才:“你,是谁的?忠臣?”

作者有话要说:哎嗨呀,听话不要听一半哈,有时候听了一半觉得很有道理的话,你再追究一下另一半,会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

比如章昺,他的一切思想都符合他所受的皇室教育,没问题的,他妈也把他教得很好。本来么,未来的皇帝,封建统治阶级的总头子预备役,他讲礼法没有问题的,甚至他必须把这面子工程做到极致。但是他缺担当。这就要命。

我一直说,章昺的逻辑是自洽的,他的思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甚至可以说,他的堪称阳谋。包括太子妃的想法,你觉得她有毛病,但是,她一个有儿子的太子妃,她有恃无恐啊,她没有任何问题的。她不张狂谁张狂?没爹的独生病身子公孙佳吗?

再比如公孙佳,她总是说,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然而没有人问过她——如果谁对你不好,你咋办?

最后是公孙佳嘲讽的计进才,对,他老师是前朝的官员,对前朝尽忠了,忠心可嘉,他是老师的好学生,用他的坚持和孤苦显示出了高风亮节,但是呢?现在是本朝了!你他妈一窝子的敌人的云孝子,就是敌人啊!本朝皇帝又不是SB,对敌人还不秋风扫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