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定力

钟王府人丁兴旺,除开去世的老太妃,连同各公主府里的自家人,三四辈子的人加起来也得有几十上百号。月月都有人做生日。

公孙佳别说是要见延福郡主了,不管她要见谁,随时都能找到任何?一个在附近日期里做生日或者有别的什?么事?适合附聚会的人,然后以亲戚聚会的名义见到任何?一个人。根本不用去另找个什?么理由。

钟府的人也是跋扈惯了,向?来不屑于去找什么理由来避讳。在他们的眼里,需要特意找一个理由来聚,才?是“小家子气”。想见就见了,想聚就聚了,还要什?么理由?

公孙佳也是这么个想法。她想见延福郡主,第二天就坐上车,直接去了钟府。

只是这一天非常的巧,恰逢到了常安公主的生日。

这?是亲舅妈,没的说,本就是应该去贺个寿的。公孙佳向来有特权,她要是“生病了”或者是“觉得不舒服了”就算是皇帝的生日她也?能在家里窝着?。这?一天,大舅妈的的生日她来了,也?只能说是“正常”很照顾舅妈的感受。

比较“不正常”的是乔灵蕙,乔灵蕙的产期近了,钟秀娥给她准备好了寿礼,公孙佳说代她拜寿,就让她在公孙府里休息完全不用她往外奔波。乔灵惠颇为感慨,这?在娘家住着?,就是省心。哪怕这?个“娘家”里头只有亲娘和妹妹,都不是她亲爹的家,只要有人护着,她都比在婆家过得舒坦。亲娘亲妹妹都不让她轻易挪动出去跟人陪笑脸儿,她也就舒舒服服的在公孙府里坐着?,闲着无聊看着?儿子读书。

乔灵蕙这?头在公孙府里万事?不操心,那一头,公孙佳在外婆家里却不得不操心——太子殿下轻车简从来给自己的姐姐过生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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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府里,原先是老太妃更得宫中皇帝的青眼,几乎天天从宫里赐出东西来。老太妃薨后,人人都以为钟府这?圣眷要淡了,却又轮到东宫三不五时给堂姐送东西了。

东宫的太子,亲娘死得早,是钟府里常安公主这?个堂姐给带大的。皇帝消停了,太子又不消停了。除开仿照皇帝对老太妃的天天问候送礼的待遇,安公主过生日,太子轻车简从,没带老婆孩子,他过来了。

公孙佳与钟秀娥娘儿俩到得比太子要早一些,到了先跟钟祥说两句话,再跟靖安长公主等人唠唠嗑。钟黎这个表侄儿是她带了小一年的,得她悉心的教导,跟她也亲,又腻在她身上半天,公孙佳要跟延福、钟源两口子说点东宫的事?的时候,太子就来了。

公孙佳的计划里,是得跟表哥夫妇俩说一说东宫现在的处境。从公孙佳的立场来说,她是顶不喜欢燕王的,这?货在她亲爹的丧礼上有回护陈亚的举动,近来又跟陈亚勾勾搭搭,单凭这一点公孙佳就喜欢他不来。东宫虽娶了纪氏,但是东宫对纪氏是有提防的,又占着?大义名份,公孙佳还是愿意支持东宫的。

东宫现在的牌是在明面上的,燕王……谁知道他接下来会打什?么牌?做生不如做熟。但是东宫如果因为燕王的关系转而与纪氏同流合污,那她很难保证再全力支持东宫了。纪氏的算盘,是要她的命。她得把这?层意思跟东宫表达得明白了,彼此确定了立场才行。

哪知太子章熙竟亲自来了。

门上传来太子亲至的消息的时候,公孙佳正揽着钟黎,问他现在正玩儿什么,要不要在府里给他准备一些,预着?钟黎过来的时候一起玩。钟黎才说了:“跟姑姑一起玩儿什么都有意思。”

公孙佳顺口就说了一声:“你外公来啦。”

钟黎鼻子一皱,附在这位表姑姑的耳边说:“外公还好,外婆太无趣。”听得公孙佳一咧嘴。钟黎说的外婆,必是太子妃纪氏。

钟家接待太子父子俩都没有那么庄严肃穆,更有些“亲戚”的味道。太子此来,也?是先见了姑父、姑母,然后才是跟堂姐说点子悄悄话。延福郡主虽是亲生女儿,也?识趣地给这?姐弟俩闪出了空间。

公孙佳不去猜太子与常安公主说了什?么,只管问钟黎在家又有什?么好玩儿的。延福郡主道:“净跟他爹说些什?么北地、胡虏,我?就说,他这?个年纪,能听得懂么?我?看还是你教他的那些个实用。”公孙佳带着?钟黎是耳濡目染些实务,这?个延福郡主能看得懂,钟源说的什?么战事?,她不是很懂。延福郡主认为儿子年纪还小,这?些东西不大学得会,是浪费时间。

公孙佳笑道:“各有各的好处呢,现在知道一些,长大了入门就顺了。嫂嫂想想自己,从小到大知道的这?些东西,有多少是正经师傅教的?真正有用的,还不是日积月累自己经的见的?”

延福郡主道:“还真是。”钟源将儿子交给公孙佳好几个月,她心里担心得要命,只因丈夫发了话,她不好反驳。听钟源的意思,以后还是想将钟黎给公孙佳继续养着,她不得不更关心一下公孙佳的状态。正要更说什?么,常安公主那里来人传话,让公孙佳过去。

延福郡主吃了一惊,问道:“什?么?没叫错人吧?”

来人道:“是公主亲口吩咐,如何?能错?”

公孙佳与延福郡主交换了一个眼色,公孙佳道:“我?去看看,回来咱们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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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这次见面的机会是常安公主给她硬抠出来的。

太子来见堂姐,也?是心中苦闷。原来与太子妃已经生儿育女,连孙子都有了,已是休戚相关,该跟太子妃说点心里话的,太子妃又是那样一个样子,太子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就来跟堂姐倒苦水。他是不乐意与纪家过于亲近的,但是弟弟燕王又步步紧逼跟纪氏对着干,弄得他进退维谷。纪氏打退燕王那是最好的,可是纪氏……真是提起来就能让他心梗。

常安公主也?怜惜这?个弟弟,听他说了半天的难处,说:“我?给你找个人来说说话。”

太子还以为她要推荐什?么“谋士”,说:“是什么厉害人物么?”

常安公主先跟太子说:“这?个人来了,你须得坦诚相见。你是我带大的,咱们俩没有外味儿。她也是我的亲人,我?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不要再经受什?么磨难了。你姐夫走了以后,我?就只有儿子一个盼头了,九儿帮我?带大了儿子,我?心里很是感激的,如今大郎长大了,九儿又去了还留下一个女儿,是我还报的时候了。好在药王也?是能立得起来的,我?盼你们都好。”

太子惊讶道:“她?她一个女孩子家,你们别逼她太甚!她身子又不好,需得好好养着对她才?好。”

常安公主向?来能够说服堂弟,她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穷不是缺吃少穿没钱没财,是穷途未路。她如今也?是穷途未路了,你也?到了个关口。你们都是我心切的人,你们俩,互相帮衬吧。”

太子道:“她哪里就到了……害!确实……如今谁都要算计她那点儿势力。阿姐放心,但凡我有一口气在,阿源与她,我?都会看顾的!你是知道我?的,我?从不说没把握的话,我?说照顾,就会照顾。”

常安公主也?不跟太子客气:“你纵能照顾她一世,看得到她明面儿上的事?,也?看不到她犄角旮旯里的糟心。你是太子,要看的是国家大事,将眼睛放在这些小事上,我?都不忍心!干嘛不给她当家做主的本事呢?有人冒犯了她,她自己一巴掌挥过去打扁了不是更好?阿娘跟叔父说的并不是开玩笑的。药王要是能袭爵,对咱们家人都好。甭听什么大臣们胡吣,他们懂个屁!要照他们说的,咱们都是贺州的泥腿子,做个屁的天子?”

太子道:“我?只是担心她会没有退路。”将自己的担忧说了。

常安公主道:“你再不拿定主意呀,等他们娶了她,你后悔都来不及!一年多了,我?一直冷眼看着?,她也不愿意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的手?上。我?是命好的,嫁到了亲姑姑家,万事?顺意。你看,那给了纪家的……”

剩下的就不用说了,太子也?想到了纪氏的意思。但是太子还是认为,不嫁给纪家,还能有其他的人家,天下又不是只剩下纪家这?一家的男人了!他又不想让堂姐再担心,便说:“我?明白了。”

常安公主比太子的亲娘还要了解他,说:“不如我?叫了她来,你再与她好好说说话。阿黎交到她手?上这?小半年,比以前明白多了,她是个明白的孩子。从她落地,你还没有与她认真说过话吧?只要你们聊了,你就知道我?不是为她求情而为了你们两个都好了。”

说完就叫了公孙佳来。

公孙佳对舅母与自己亲爹之间的人情债了解得并不深,常安公主给她提供了机会她也没有放过的道理。只在心里记着:我?总要好好教阿黎。

见了太子,看到太子眼里并不很坚定的目光,公孙佳心里也?有点数。这?种?目光自从公孙昂过世之后她见得真是太多太多了,并没有被冒犯的意思,这?是她日常要过的一道坎,过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常安公主先给二人递了个台阶,说:“人来了,阿黎怎么样,你自个儿问吧。”

公孙佳见状,先自己说了对钟黎的安排,太子听了,竟无可挑剔,说:“很好。”

常安公主翻了个白眼,为公孙佳生平仅见,正惊讶间,听常安公主道:“装什?么装?都给我?说点干货!”

太子讪讪地搓手?,公孙佳道:“舅母要我?说什么呢?什?么事?是凭口头说能有用的呢?”

常安公主道:“对啊,什?么是口上说就有用的呢?那你说一个有用的?”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那就……明年胡人叩边,陛下或许会命燕王陛下出征?”

“什?么?”常安公主与太子一齐问道。

公孙佳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爹在世的时候,燕王也?没闲着呀?”

常安公主道:“现在就更不让他闲着了?”

两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太子的神情早就变了,因为公孙佳说的这?个话,赵司徒也?对他说过。赵司徒做过太子几年的老师,太子对赵司徒也?有几分情意在,这?些日子朝局变纪,两人不免有了些接触。但是赵司徒真是千年的狐狸成精,不像钟祥这个亲姑父说话直接,问什么答什?么,说话都打机锋。但是,点出燕王也?是准确无误的。

按照赵司徒的预估,皇帝也?不能叫纪氏一家独大,正好了,燕王也?是皇子里上过战场并且表现还可以的,必会拉出他来制衡。太子再想问得再深入,赵司徒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太子便要问一问公孙佳是怎么看出来的。

公孙佳还是那么一句:“他干过。”燕王也?是有些本事的,如果不是公孙昂过于优秀,燕王的风评会更好些。且燕王更擅长居中调度,更合了如今的情势。皇帝大概率会启用燕王。

常安公主喝了一声:“说人话!”

公孙佳苦着脸道:“这?就是人话了,说多了,就是离间骨肉了。”

常安公主与公主都沉默了,常安公主道:“你这?孩子……唉……”

太子问道:“你怎么办呢?”

公孙佳笑道:“我??活下去呗。”

太子心里没来由的一痛,“活下去”三个字未免太扎心了。常安公主道:“够了!你们两个真是够会磨蹭的!药王,你对燕王怎么想?”

公孙佳道:“他更喜欢陈亚,哦,对了,他的世子,往我?的园子里包场,怪有意思的。”公孙佳修了俩外租的园子,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燕王世子包了她那明面上的园子,一天一天的包下去,往她兜里送钱,她收得挺开心的。

常安公主皱眉道:“陈亚?”

“是啊,前?阵子将把我?家姨娘还娶了去。”

太子与常安公主都怒了,太子问道:“什?么?他还干这个事?”收了人家的姬妾是个什?么意思,他是很清楚的。

公孙佳道:“我?正愁着?这?一年守孝过了发还回家,她们要是过不好岂不是打我?家的脸,还好,陈亚给她收了去,解了我?后顾这?忧呢。”

常安公主道:“你好好说话,阴阳怪气的!”

公孙佳肃容道:“不拆了他的祖坟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太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影,说:“你这?孩子。”

常安公主不耐烦了,说:“说正经的,药王,你说,这?燕王怎么样?”

公孙佳道:“我?要是陛下,下次也会用他。殿下,考验您定力的时候到了。”

太子故意问道:“怎么说?”

公孙佳诚恳地说:“当初,先父过世我?就知道,我?要是先跑了,底下那些人看见了,一准儿跑得比我?还快。您现在,也?是一样的。”

她指着?房里的柱子对太子说:“这?是栋梁,它只要一摇晃,周围那些个配件稀里哗啦的,掉得比它干脆利落得多。”您一个东宫太子,自己个儿倒向?了纪氏,那就别怪别人跳船了。

太子缓缓地点了点头,又轻笑一声,对公孙佳道:“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敢往外面说呀?”

常安公主道:“她在这儿不说,你想她对谁说?对你说,是跟你亲近呢。”

太子长叹一声:“是啊!”

常安公主心里是不太满意的,她想给公孙佳争个爵位的,但是太子没有允诺。相反,太子的心往别的事?儿上去了,她又不再催促,只好说:“行了,你自己个儿回去好好想一想吧。别把二叔往别人那儿推。”

一句话提醒了太子,他一向?跟自己亲爹、也?就是常安公主的二叔是一条阵线,为了跟燕王置气跟纪氏走得近了,岂不是跟自己亲爹较劲?

公孙佳这儿也表明了不会跟燕王合流,那他就不用担心了!之前?他担心的是,纪宸收伏不了公孙昂的旧部,这?部分旧部会不会便宜了别人,现在好了,公孙佳表态了:不会。

太子道:“我?明白了。”他的心里,非常的感激自己的堂姐。公孙佳这个选择,他认为其中是有常安公主做的工作在内的。他也?没有忘记对公孙佳许诺:“好孩子,只要有我?在一日,必护持你一日。”

公孙佳:……

常安公主叹息一声:“药王?”太子很是奇怪,为什么姐姐还要来这么一声。公孙佳无奈地说:“下面这话,出了门我就不认了。帮您,锦上添花,帮燕王,雪中送炭。帮您,轻松,帮他,赌上身家性命。您只要别让人觉得帮了您,事?成?之后身家性命也要捏在别人手?里,您就稳赢。纪宸参的几个人,有李侍中的学生、赵司徒夫人娘家的外甥,还有些别的人。您不用担心我?,我?死了之后还要见亲爹和舅舅的。别人,我?不敢说。”

作者有话要说:公孙佳:他妈的!谁要你护持?老子要自己上!

嗯,太子的想法其实是非常善良的,然而……

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很多人都能看出端倪,也会有很多人说出来,但是最后能够影响结局的人并不多。有些人是人微言轻,有些人是因为……老板太蠢,这里面的变量太多了哈。赵司徒其实也是看出来了,并不是只有女主一个聪明人,但是说出来之后,太子信不信、听不听,还是受很多因素影响的。

还好太子不蠢,并且跟堂姐关系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