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无妨

以阿姜的?条件,想找个机会“警告”一下元铮也是很容易的?。她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公孙佳的?起居习惯,公孙佳沐浴的?时?候,她嘱咐了几句抽身离开,果然在帐外不远的?空地上看到?了元铮。

元铮抱着?手臂,抬眼望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少年正在抽条的?修长身形在春风站得挺拔,风吹起衣摆,又显出点飘逸的?姿态来。

听到?脚步声,元铮收回目光精准地望向阿姜:“阿姜姐,君侯有什么吩咐么?”

阿姜笑笑:“没什么,我……”看到?元铮这副样子,她忽然不想说什么了。

说啥呀?阿姜猛然间就觉得自己是在发昏!跟着?荣校尉搅和这么个破事做甚?

小元一个男孩子,都快长大成人了,指望他什么都不懂?阿姜与元铮也算接触得多了,完全能够感?受得到?元铮也是个有主意的?伶俐人。公孙佳说过,聪明?的?人你?就别妄想着?能够掌控他,合用,不耽误你?自己的?事儿就成了。

那我还他娘跟着?掺和什么?!!!他是不是爱慕君侯又有什么关系?是觉得君侯把控不住局势,还是小元能翻了天?还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认为可以替君侯做什么决定?想必荣校尉也是心虚的?,否则他早该理?直气壮地“劝谏”了。

“劝谏”也没什么好劝的?,这简直不是个正经下属该干的?事,倒有点像宫里的?宦官了,婆婆妈妈的?!

阿姜一甩头,说:“没别的?事儿,里头有她们?伺候,我出来巡摸一圈儿。该死的?刺客,闹得我现在都疑神?疑鬼的?。”

元铮笑笑:“小心没有过头的?。”

阿姜心里有鬼,琢磨了一下怎么样才不显得是有目的?而来又心虚而去,还没开口,元铮就说:“附近我都看过了,还算清净,阿姜姐要是不放心就再巡一圈,要不要我找个人陪你??”

“不了不了,”阿姜摆一摆手,“你?是很可靠的?,我转一圈就得啦。”

她知?道元铮也是荣校尉教出来的?人,脸上看着?冷美人儿一个,其实鬼精鬼精的?。害!荣校尉自己平日里教人家些什么东西自己没点数吗?教出来当探子做间谍的?人,还指望他“实心眼儿”?做梦呢吧?

阿姜飞快地离开,扭头就去找到?了荣校尉。

荣校尉问道:“怎么?君侯那里有什么事吗?”

放到?以前,阿姜是不敢这么跟荣校尉说话的?,以前,荣校尉是公孙昂身边的?正经武将,她不过是小娘子身边的?大丫环。现在这事就不一样了,阿姜气也壮了,说:“是前天您跟我说的?那个事儿。”

荣校尉紧张地问:“怎么?”

阿姜道:“这些事情,咱们?就甭瞎操心了。什么男女大妨,什么避讳?君侯见天的?上朝,还避讳个啥?”

“可是……”

“君侯眼前最大的?障碍不是先天体弱,也不是年幼不能服众,就是这个‘男女’!还嫌外头因这‘男女有别’不够闹心的?吗?在自个儿家里还要再给君侯划出道道来?有这么干的?吗?”阿姜越说越气,她眼看见着?君侯不得不分出有限的?精力来应付这个“有别”,不提还罢,越提阿姜越觉得自己跟荣校尉合谋就是在犯昏!

荣校尉不晓得自己哪里招惹到?阿姜了,只觉得阿姜这话倒也算是有道理?。强行插了一句话:“那也要个可靠的?!”

“君侯遇刺,他就在身边救援。”

“不是这个!”荣校尉对元铮就是两个心结,一是不认祖宗,二是不肯当义子。

不认祖宗这事儿,在阿姜这里就不算个毛病,阿姜自己是荒年汤锅里捞出来的?,要问她,别说对祖宗了,就是对亲生父母,她也没什么感?情的?。现在有谁说,找到?亲生父母了,她顶多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狠心人,也绝不会想再认回这样的?爹娘。

阿姜道:“兴许就是有志气呢。”

“志气太高,容易不老实,”荣校尉说,“君侯现在要的?是个老实人。”

阿姜想了一下,说:“那您看,君侯心里,这些个破事能占多少份量,会让这些个破事儿耽误正事吗?”

荣校尉终于清醒了:“也对……我总是……”

总是容易将君侯当做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来看,遇事总以为她会撑不住。

阿姜道:“想明?白了?真是的?,我都差点儿被您给带偏了,您放心,君侯不是那些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死只鸟儿都哭半天。她就算是小时?候,也没那样矫过。”

荣校尉点点头:“你?看得比我明?白,所以,你?要好好看住了。”

“哎?您怎么又来了?”

“你?离得近,若有异常,一定当心,”荣校尉很严肃地说,“果然远近不同,君侯要将张、黄二人送到?陛下身边。世间只有一个陛下,我们?也只有一个君侯。”

阿姜也严肃了起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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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姜与荣校尉聊完,估摸着?时?间公孙佳那儿应该也差不多了,急匆匆地赶回去。荣校尉想了想,将侧刀提起来往腰间一挂,也跟着?追了出去。

阿姜问他:“您来做甚?”

“公文该到?了。”

两人到?了帐外。荣校尉进帐前就听到?元铮的?声音说:“……自君别后?,原道是寻常,不想分别越久、思念越深……”

好哇!小兔崽子,你?长能耐了!荣校尉大步踏了进去,才要骂,便看清了元铮是在读信。

公孙佳披了件袍子坐在榻上,侍女正在给她擦头发,公文似乎还没到?,元铮在一边一板一眼地给她读信。他一进来,读信的?、听信的?都停住了看他,两人对荣校尉还是很重视的?,公孙佳道:“来了?坐。有事?”

阿姜怕荣校尉惹公孙佳不快,先问:“今天的?公文到?了?小元已经读上了?”

公孙佳道:“公文还没到?,是信。”

荣校尉口气有点僵硬:“听着?不对。”

元铮呼出一口气,对荣校尉十分亲切地说:“是燕王世子写?来的?,十分……糟糕。”

信居然是燕王世子章晃写?来的?,就在阿姜与荣校尉说话的?功夫进来的?,章晃派了他自己的?心腹来。元铮读这信,读得十分烫嘴!根本就读不下去!

先是问候你?好吗?然后?说,你?这一趟出来,回去之后?地位必然不同,有些话我现在不说,以后?再说就显得特别的?功利,我也就说不出口了。本来我俩开始就是一场闹剧,但是好在咱们?有默契,我也坦白了,你?也没当真,相处就还算自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坦然,我就越想靠近你?。直到?这一次,你?离京之后?,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但是我知?道,咱们?俩大概是不可能的?了。喜欢是掩饰不住的?,你?是敏锐的?,以后?我的?眼睛要是一直放在你?的?身上,请你?一定继续坦然以待。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喜欢你?,希望你?健康安泰。

还有一些话,以后?要再说也像是带了什么目的?一样,现在也想说给你?听。你?踏入朝堂之后?,就是步步陷阱了,一定要注意安全。刺客是有形的?,阴谋是无形的?,不要被别人利用了还在帮别人数钱。你?现在的?情况是很危险的?,我之前对你?说的?都是真话,世间没有不认亲娘而能坐稳江山的?皇帝。我真的?很担心你?。

一如既往的?坦然,把事儿往阳光下摊开了给你?看。

元铮读得郁闷至极,一封情书被他读成了唁文,十分符合章晃字面?上表露出来的?意思,不能在一起的?,好丧的?……

荣校尉听完,脸也青了:“无耻!”

公孙佳道:“不用管他。”

荣校尉愕然:“啊?”

“他是不是无耻,与我有什么关系?真心或是假意,又有什么不同?”

荣校尉噎住了,又看了阿姜一眼,心道,是啊是啊,果然是只有身边的?人才能更了解她。这么一想,看元铮也就没有那么的?不顺眼了。

一时?公文到?了,这封信也就……

“烧了吧,打发来人走,让他带个口信回去。既然世子这么说了,我也不愿给世子造成困扰。”

元铮答应一声,快乐地将信扔进了煮茶的?小炉子里,出去传话了。公孙佳的?习惯,重要的?文书信件才亲自看,不太重要的?就让身边的?人读,她容易累,不能每件事都同样的?耗神?。这么一想,元铮就更开心了,让他读信,说明?这信不重要、写?信的?人也不重要。

等他传完了话再回来,公孙佳已将比较重要的?公文看完了,薛凭等人也来了。元铮进来,薛凭给他让了个座,公孙佳指了几件让他们?传阅。

薛凭看完,心里一突。他跟他亲爹有点像,心眼忒灵活,看到?赵俭被派了过来时?,他担心赵俭这是京城贵人派过来刷经验的?。就像容持那样,跟着?南下一趟,接着?就做了当地县令,过个几年一回京,紧跟着?就是青云直上。如果赵俭过来了,最好的?刷经验的?地方就是这群流人所在之地了。

等大家都看完了,荣校尉道:“也好。”赵俭现在得管钟秀娥叫娘,也算公孙佳的?兄弟了。

公孙佳道:“他们?以前也都认识,他们?过来之后?,要好好相处。薛凭,尤其是你?。”

薛凭收敛了心神?,恭谨地答道:“是。”

公孙佳摇摇头,对薛凭道:“你?还真像老薛。你?们?有时?候想得多,又不够多。凡事为什么不多想一步呢?”薛凭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了,初一刹的?惊讶担忧,到?最后?的?强行绷住,薛凭还是嫩了点。

薛凭脸上一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公孙佳道:“这些流人,边境且没有地方能容得下,须得另筑新?城。这新?城就是我的?地方,除了陛下,谁也别想抢。懂吗?”

心事被戳破,薛凭答得特别大声:“是!”

“有的?时?候,我可以让,让也有我的?考量。眼睛要看得远一点,不要一惊一乍。嗯?”

“是。”这一声就比较正常了。

“赵氏累世大族,必有过人之处,跟他处处,多看看他的?长处,学着?点。学不会也看着?些,心里有数。”公孙佳不惜时?间,一点一点地给眼前的?这些部下讲。也是没有办法,她可以选几百童子训练淘汰,因为底层的?人多,淘汰得起。部将、官员能让她挑选的?就少了!

章晃的?信里说的?是对的?,她此次回京之后?,能够更进一步。但离开府还是有些距离的?,眼下有一个就得用一个。

有点心累。

讲得差不多了,公孙佳露出点疲态来,心道:还是缺人,单宇和赵俭要是能快些过来就好了。好歹是两个壮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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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一盼二盼,单宇走得却快不起来。她押着?亲朋好友对公孙佳的?爱的?礼物,十几辆大车,另有厨子、裁缝、御医若干。相较之下,赵俭真像是准备来吃苦的?,除了自己的?一辆马车以及一车行李,也就只有一个马夫、两个书僮。

路上,他们?还遇到?了东宫派的?人。公孙佳遇刺,太子既惊且怒,太子妃也有些坐不住了。朝廷上打官司,单良从中串连,把吕宏逼得抬不起头来,已经告病了。东宫则准备了好些物件,太子写?了亲笔信,又派了亲信使者过来——安抚。

对方提出来要两队并?成一队走,单宇也无法拒绝。

拖着?这样的?车队,想走得快是不行的?。

在公孙佳带着?流人的?队伍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单宇等人终于赶上了。

单宇心里恼得不行,她离开公孙佳已经够久的?了,这么拖沓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公孙佳心中的?评价呢?越想越恼,见公孙佳的?时?候,她忍不住小跑着?上前,一声:“君侯。”竟带了一点哭音,有点小女儿见慈父的?意思了。

公孙佳有点吃惊:“你?怎么了?谁让你?受委屈了吗?打回去了没有?”

单宇道:“没!就是想您了。”

阿姜喷笑:“她会吃亏吗?”

公孙佳笑道:“那就好,现在不用想了,直接看我就得了。阿姜,你?与她办交割,交割完了让她歇一歇。”

公孙佳说这话的?时?候正往前走,话说完,也就到?了东宫使者面?前。两下见了礼,这使者不是内官,而是东宫的?洗马夏寄、太子早年的?伴读,不沾章昺、章昭,可谓是地位超然。公孙佳以前也见过他,两人算陌生,夏寄既是太子年轻时?的?伴读,自然也是出身贺州了。

两人见了面?,夏寄就笑道:“君侯看着?气色还好,安国公可以放心了。”

公孙佳道:“他就是操心的?命,您一路辛苦,还要给您再派一样差。”说话间,顺手拍了拍一旁赵俭的?肩膀,示意等下再跟他说话。

两人边走边聊,说些寒暄的?话,夏寄说的?是太子的?担心。公孙佳道:“都是小事,何须担心?”

等进了帐,两人私下说话的?时?候,夏寄说的?就更明?白了:“纪炳辉不知?进退,已惹了众怒,陛下很是不满。殿下既不满纪氏跋扈,又不得不担心为其所累。左右为难呀!君侯此行,责任重大!”

这事儿公孙佳也看得出来,她跟霍云蔚通信里也在讨论这件事情。说起来,太子现在等同被绑架。北地边患要用到?纪宸,纪宸也确实有功,皇家、朝廷也不能不做人,人家给你?拼命,你?要人家的?命。卡在这儿了。

霍云蔚就一个意思:丫头你?得争气,只有在北地军事上不让纪氏一家独大,以后?才有回旋的?余地。

夏寄说的?,跟霍云蔚其实是一个意思。

公孙佳对夏寄道:“上覆太子,我必竭尽所能,不令他失望。”

夏寄的?笑纹都舒展开了:“有你?这句话就好!咱们?私下都说,你?做事呀,看着?不走寻常路,结果都稳得很!”

公孙佳也笑了:“那您就等着?看好吧。”

直到?与夏寄谈完了,赵俭才得到?了机会见一见这位“妹妹”。他比公孙佳大不了多少,一旦有了名?份,哥哥听妹妹的?训,就有点让人尴尬了。

赵俭却是一派坦然——这又不是亲生的?妹妹,训就训吧。之前也不是没当过跟班。权当是一位老师了,师生的?年纪就随意了!

荣校尉从旁一看,心道,赵氏三代之内是不会衰落了。司徒祖孙三代,固然有清高之气,却是知?道谁能干谁不能干,肯折节相交。

赵俭是来跟着?观摩的?,话不多,互相问候完了之后?他就默默地跟在帐前。公孙佳读了赵司徒的?信,并?没有就开始说教——快到?地方了,到?了地方让赵俭加入进来干活,边干边练出经验来吧!

赵俭来得正是时?候。

赵俭也有两把刷子,他来之前做过功课的?,夏寄捎完信、送完东西没做停留,第二天就走了。夏寄一离开,赵俭就寻公孙佳说话去了,他拿出了自己准备的?规划蓝图来。

城防图,单宇、元铮等都是看得懂的?,因为抄家灭门的?时?候要用到?,这规划蓝图……从来没学过!

看公孙佳的?样子,是要自己先研究研究,两人就识趣地退了出来。因为单宇有话要跟元铮说!个混蛋,居然趁虚而入了!她要跟元铮先协调,怎么着?值夜的?差使得他俩轮流着?来!

理?所当然的?,谈崩了。

元铮只是摆出了一个事实:“你?还不如小秋能打,更比不过我,轮值是‘宿卫’懂吗?是护卫,轮不到?你?的?。”

气得单宇跳脚:“你?好为君侯着?想,你?好忠心!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你?!小秋还是义子呢,你?是什么?”

元铮板着?脸说:“七百六十二。”

“啊?”

“来来回回这些年,收做义子的?有七百六十二个,好稀罕的?么?”

单宇觉得不对味儿,不过,无论如何,先怼了再说其他:“你?瞅瞅这外头,君侯手下几千几万号人呢,你?做这几千几万个里头的?一个,你?真稀罕,哦?”

元铮给了她一个白眼,气得单宇一个倒仰,这下彻底谈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