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搬家(一)

密,譬如我不能向浩歌坦言的。

浩歌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不复刚才的调笑和慵懒。

“陵兰之战,虽然是以宸国溃败告终,”他先看了一下我的脸色才继续说道,“但天狼也受到了重创,叔父不想此时与宸国再起干戈,近日正在商议与宸国议和之事。他希望我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所以这些日子一直看我很紧。这次我过来就是想与修道别,因为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你了。”

他的眼神真诚而炽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在那张脸上看到了当年子言脸上有过的痴迷。我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

“你小子至于这样么?又不是见不着面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

为了缓一缓气氛,我故意装出嘲笑他的样子。

“每一次和修分开于我而言就是生离死别。”

咳咳……

我被刚送进嘴里的茶水呛到。

“我去做饭吧,既然要分开了,你一定有很长时间吃不到我做的东西了。这次你要呆多久?我好计划计划这些天给你做什么好吃的。”

然后我看到某人哀怨的表情和不停抽搐的嘴角。

其实,我做的饭也不是太难吃,较之从前的那碗“鸡屎蘑菇汤”这两年我的厨艺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

突然想起那个人喝汤时的淡定与决绝,我忍不住轻扯起嘴角,然后又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真是犯贱!我想这两年我对于做菜的执念都是来自于此吧。

凤栖的冬天总是比别的地方来得要早,京都现在还只穿薄薄的夹袄褥子吧,可这里早已经寒风刺骨了。

院子里有棵老槐树

当年在郢城的时候,因为积蓄大都拿去给青岚赎身了,为了给逃亡作准备,我充分利用了自己“荣宠正盛“的优势。那段时间我表现得很像个敛财奴,为此还引来即墨辰不少猜忌的眼神。不过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倒也积攒了不少钱财。那些银票虽然在逃亡过程中没有帮上忙,但回到宸国就不能同日而语了。

回到凤栖以后,我在城西买了一座四合院,房子虽不大,却很别致。正对院门这边是堂屋,挨着堂屋左边是我的卧室和书房,右边的屋子是青岚的房间。院门的左手边的几间屋子是厨房和浴室,院门右手边有一口老井,井口上爬满了青苔和蕨类植物。

院子的中间有一棵老槐树,夏天的时候绿色的叶子中间夹杂着大片大片的白色花束,微风吹来,总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我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曾读过一篇文章,里面说槐树的开花时的景象简直就是一个奇迹。我承认我对槐树是有一种特殊的情怀的。

我想起京都外也有一片槐树林,我想等到槐树开花时节去,那景象一定很迷人。只是我从不曾在夏天去过那里。

槐树下面有一个用树藤编织成的躺椅,那是我特意找人按照现代藤椅的式样做的。这也是浩歌最喜欢呆的地方。

青岚帮着我把做好的菜端上桌,一盘呛炒豆芽,一碟青椒炒蛋,一碗黄瓜皮蛋汤。我打算去院子里叫醒那只正晒着太阳的懒猫。

浩歌盯着桌子上很是“不堪入目”的菜,眉头都快蹙成一座小山了。

“诶,修,你确定这东西是人吃的?”

为什么我觉得这句话如此熟悉?我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哪里不能吃了。

我看了看自己辛苦了一中午的成果。嗯,虽然呛炒豆芽里面花椒放的有点多;青椒炒蛋,青椒是青椒,蛋是蛋;还有汤的味道稍微咸了点,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难道我难得来一次,你就要用这些‘青菜萝卜’来招待我?”他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我要吃肉。”

某人满眼哀怨地看着我。为什么我觉得这句也很熟。

我拿筷子指了指那盘青椒炒蛋里的鸡蛋。“这不就是吗?那,给你。这是天下最嫩的肉了。”

我夹了一块没有炒糊的鸡蛋放到他碗里,然后我看到某人满头的黑线和哀怨的眼神。

浩歌嫌弃地看着碗里的那块鸡蛋。

“如果相对于公子做的肉,青岚倒宁愿吃这些素菜了。”

青岚在一旁调笑着说。我知道她说的是上次我做的烤牛排,其实我也没有故意要做成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只是很想让青岚享受一下“现代文明”的成果。

“是吗?”

浩歌一边说一边小心地把炒豆芽里的花椒挑出来,然后盯着看了好久才放进嘴里。

因为只有两间卧房,所以浩歌理所当然地和我睡在一起。我的卧房并不大,里面有一扇窗子朝着院子的方向开着。躺在床上我便能看到院子里的那颗老槐树,夏天的时候总有凉风吹进来,很是惬意。

浩歌侧身躺在榻上用一种十分怨念的眼神看着我。我睡在对面的床上朝他安抚性地一笑。

“你这样盯着我,我会作噩梦的。”

“为什么我不能睡床?你这张榻比睡地板还让人难受。”某人委屈地说。

浩歌现在睡的那张榻,是我夏天午睡时用的,确实比较硬。

子言的那件事以后,我对于和别人同睡一张床就很是忌讳。而看着浩歌的那张脸,我总有一种昨日重现的错觉。那个人自然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而我……

我突然自嘲地笑了笑。而我,这样子真的很像是在为他守活寡。有时候我在想,我难道是被压惯了导致了性取向的改变才会这样去想另一个男人。

其实,我已经不那么恨他了。

砰的一声,有个东西砸在了我的头上。

“喂,在想什么,这样入迷?”

看清了砸中我头部的物件时,我立刻满头黑线。

“靠,有钱也不是你这样糟蹋的吧!”

我拣起那块玉佩收进怀里,光凭手感就知道不是便宜货。难怪这两年我一直都游手好闲的,原来是因为天上总是掉“馅饼”呀。

“谁让你在跟我说话的时候走神的,喊了半天也不应。”

“有吗?”看来我刚才的确是想的太专心了。

“过些日子,你也要去京都了吧?青岚说我去年来寻你不见的那段时间,你去了京都祭奠一位故人。”

子言用一种淡淡的声音问。

京都,的确是时候该去了。

“那个人……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

重要么?是很重要的人。就像冬天里的一束阳光,可是冬天始终是会过去的……

“浩歌,可有什么理想?”

我看着帐顶的花纹随意地问道。

“在我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夙愿,希望有一天可以天下太平。”

“噗、哈哈……”

我笑懵了。

“你笑什么?”浩歌不解的看着我。

“没什么,我的理想是可以拯救宇宙。”

“宇宙?那是什么东西?”

呃……

“我的母妃是华阳夫人的女儿,是一个美丽娴静的女子。”浩歌的声音突然变得哀伤,我知道这次来他是有满腹愁绪的。

“在宫里我见到她最多的就是坐在院子里看庭前花开花落。父皇极其宠爱她,我一直以为她是个幸福的女人,可是直到她病逝,我才知道她短暂的28年的人生何其不幸。就像修认为的一样,没有一处宫廷是干净的,没有一处宫廷不是散发着恶臭的。我爱我的子民,我希望他们可以活的单纯快乐,不要被当作满足别人无止境贪恋的工具。可是我又是多么想要远离这一切纷争,却一次次被迫被推上政治的巅峰。他们始终不肯放过我……”

浩歌的声音空洞而悠远,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每个人的背后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这夜格外宁静却让人难以入眠。

浩歌一直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也不见有走的迹象。倒不是我不喜欢他呆在这里,只是他家侍卫成天化装成小商贩在我家门口摆摊,这也太不让人安生了。

我这里只是城西一处偏僻的住宅,平时连个路人都不见过的,突然多出这么多摆摊的小商贩,平时出个门都觉得汗涔涔的。那只(注意量词!!!)罪魁祸首却悠闲的躺在院子里晒太阳。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

“浩歌这样天天没事就躺着晒太阳,不觉得无聊吗多少?”

“只要能呆在修的身边,我怎么都不觉得无聊。”某人懒散地说。

o(一^一+)o怨念^^^^^^

“可是你这样老是躺着身材会走样的,你要是毁了形象,该有多少女子要为之伤心了。”

“只要修离不嫌弃就好了。”某人一脸无谓的说。

|||黑线^^^^^^

“好吧,青岚去菜市上买三斤牛肉回来,今儿中午我给你们做烤牛排。”

不待青岚回应,某只迅速地从椅子上蹦起来。

“修不必客气,我告辞了。”

嗯,看来还是“现代文明成果”有魅力呀。

“我们在京都见吧。”浩歌翻身上马前对我说。

他前脚刚走,那群小商贩后脚便消失无踪了。

终于清静了。

再回宸宫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一年我没有决定再去京都,我们两个的人生轨迹是否就能从此改变。我过着隐居的生活,也许哪天遇到一个普通的女子成亲生子;而他永远是那个骄傲尊贵的帝王,不可一世的完美,不为任何人,落泪。

直到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不管我们相距多远,也斩断不了我们之间的牵绊。

即使,那距离是两个时空。

在临近宸国京都的官道两旁是一片片火红的枫树林。正值浓冬,枫叶似火。一辆马车缓缓地驶过官道,车轱辘压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

马车里传出萧的声音,是那种轻快的曲调,仔细听却有掩不住的愁绪。是那种郁郁不得志的愁,抑或是那种不被人了解的寂寞。

一曲终了,我收起手中的竹箫。尹文浩歌正如他当年承诺的一样,在凤栖的时候,他教会了我吹箫。兴致好的时候,我们三人也会像当初在丽春院的时候一样琴箫合奏、歌舞相谐,这样的日子的确惬意而悠闲。

“公子吹奏的曲子真好听,可惜就是调子悲了一点。今儿天气这么好,又是在出游,为何不吹个欢快一点的调子呢?”

驾车的老伯隔着帘子对我说道。他是我在凤栖城里请来驾车的师傅,是一个很憨厚老实的人。

跟着我这么长日子,青岚知道我在吹奏《莲殇》的时候情绪会很低落。见她正要斥责老伯的无礼,我连忙阻止道:“那就遂了老伯的意思吧。”

青岚有些不解地看着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

我略一思索,便吹了浩歌前些日子教我的那首牧歌,很是慷慨激昂的曲子,连带着心里积压的抑郁也一扫而空。老伯似乎也受了感染,将马鞭挥得啪啪作响,时不时地还吆喝两嗓子。

马儿快速地奔跑起来,朝着那个宸国最庄严繁华的城市驶去……

将马车和老伯安顿在客栈里,我才带着青岚向那个峡谷行去。我本不愿带着青岚的,我知道子言并不喜欢陌生人,就像当年我初到听雨轩时他对我的敌意。但青岚也是个倔强的女子,我知道她一直想走进我的心门,只是我自己都忘了锁门的钥匙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会给某些东西烙上痕迹,却又会选择性地遗忘掉一些东西。

就像这个山谷,依旧是群山环侍,佳木丛生,甚至连谷外那片萧索的槐树林都未曾有任何改变。

改变的只是我的心境罢了。

很多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我遗忘了。很多我以为我不会记住的事情,却像烙印一样烙在心上不可磨灭。譬如,那个声嘶力竭地叫着修离的男子,他成了我长久以来的梦魇。

远远地我就能看见那方低矮的坟茔,那上面爬满了青草的痕迹。

子言,还好吗?

我从怀里拿出那支竹箫,最后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才慢慢朝那边走去。

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就让我们解开对彼此的束缚吧,就请你放修离自由吧……

慢慢靠近,连心也变得轻快起来。这是一种解开枷锁、摆脱世俗的自由与畅快。

我朝着那个纤尘不染的男子低吟浅笑,我们,都自由了。

拿走你的竹箫这么久,没有生气吧,我现在将它还给你。我想在坟前挖个洞将这竹箫埋了,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

去年我给子言刻的墓志铭不见了,墓碑只剩下三分之一的部分立在那里,其余的则零落地碎了一地,被丛生的杂草掩映。

心里生出隐隐的不安。山谷如此隐蔽,除了我还会有谁来这里?

青岚似乎也看出我的脸色不对,于是上前来轻声问道:“公子,怎么了?”

我朝她安抚性地笑了笑。

“没事。”

我继续手上的动作,青岚想过来帮忙,被我制止了。

这是我和他最后的仪式。

直至挖出差不多深的洞来,我才将竹箫小心翼翼地放下去,慢慢地掩上土。

我在坟前站了很久,直至夕阳西下的时候。青岚一直很沉默地站在我的身边。

我从来没见过谷外的槐树林会有这样绚丽明媚的色彩,或许春天是有的,只是我从未在春天来过。

已经掉光叶子的槐树林里飘荡着绣有五爪金龙的旗帜,那是宸国帝王的象征。左右两边是列队整齐的宸国皇家禁卫军,中间是身着古铜色铠甲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