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自己难得睡了个好觉的邵覃没有立刻睁眼,前所未有地尝试了一次懒床。
他的睡眠一直少而短。
一开始为了拼命赶超别人,他没法睡;再大一点为了不被超越,他不敢睡;再到后来,他名利双收,失眠症伴随而来,他无法入睡。
他像是一个不知停歇的马达,竭力旋转。
在这一天,偷得半分安宁,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地。
意识一点一点回归,大脑逐渐清晰,感知随之灵敏,他察觉到腋下多了床被子,掩在身上,头上不知捂着个什么。翻身坐起,身上的被子掉落腰间。
起得太急,头沉沉的,抬手扶额,摸到扣在头上的不明物体,毛茸茸的,捏住一角掀开,拎至眼前。
透过窗外路灯洒进来的光,勉强看清手里这个帽子不像帽子,毛巾不像毛巾的玩意。
想要随手甩开,手挥到一半,又原路折返,双手翻弄,叠成一个丑不拉叽的千纸鹤,垮在手里。
他嫌弃地瞅了两眼,撇了撇嘴,拆开,叠整齐,放在枕头边。
手扶着脖子,前后左右晃动,床上盖住的手机,细微发出光芒,他腹部用力,身子前倾,指尖拨动床沿的手机至掌心。
无声的微信通知刷满整个屏幕,指纹解锁,屏幕上的app屈指可数,微信占据其一。
点开微信,袁晴的聊天框赤剌剌占据榜首,头像右上角的圆圈里的数字,足以证明她的无能怒吼。
轻触快捷键,聊天跳跃至未读最上方,一路滑下,最开始无非就是劝他不要闹,应该是他没回信息,把人惹恼,几条下来语气开始转变,变成警告,警告他不要乱来,不然去找梁瑾柔告状,再往下转变成哀求,讲诉她的处境有多难,求他不要给他找事。
最后几条态度软化不少,理智也跟着回归。
晴天:你要不想跟人多交流,安静地过完今晚就好,白瑶不是多嘴的人,回国的消息她不会乱说。
看到这条消息,邵覃抿唇回想白瑶昏昏欲睡也不忘抓住他衣袖的模样,更确信在今天往前,她压根不知道他是谁。
晴天:她是个很不错的人,今天嘴上乱说,其实就是嫌我给她找事,故意的,不会真对你做什么的。
晴天:你想休息就再放松一段时间,别太勉强,邵叔那边瑾柔会去说。
晴天:我今天凌晨的航班,明天到,我去接你。
晴天:接你回别墅,或者再出国,你自己决定。
….
最后几条讯息是不久前发的:
晴天:你回国的消息被拍了?
晴天:好像也不确定是你,只是有记者捕风捉影。
晴天:等我明天回来接你再看怎么处理吧。
邵覃看了下右上角的时间,他睡了大概12个小时,至少是近十年间,最长的一次睡眠。
难得熟睡无梦,自也是睡眠质量最好的一次。
他单手操作,在对话框里输入,几条讯息发送成功。
邵覃:不要告诉他我回来了。
邵覃:也不用来接我,我在扬城呆一段时间。
袁晴信息回得很快。
袁晴:?
袁晴:什么意思?
邵覃想了想,指尖飞动,回复袁晴。
收到信息的袁晴,对话框先是显示正在输入,然后停下,再次输入,反复几次后,聊天框里没有任何。
但他知道她默认了。
说服了其中一个,邵覃静坐在地毯上,开始苦恼另一个该怎么办,看着没什么脾气的人,才是真正的难点。
握在掌心的手机屏幕再度亮起。
晴天:叫白瑶开机。
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的需求。
邵覃不知道房间灯在哪,赤足摸黑,窗外月明星稀,华灯初上,借着闯入窗子里的几丝残光,走到门口。
房门虚掩着,客厅微微透着暖光,拉开门,灯光下的人双腿劈开,肩膀下沉,上半身贴合在瑜伽垫上,找不到一点缝隙。
仅一个动作,就能看出基本功扎实,软开度惊人。
察觉到动静,原本纹丝不动的人,偏头抬眼,昏黄的光在她白皙的脸上掠影浮过。
邵覃开口:“晴姐,”因睡太久的缘故,他声音有些嘶哑,“叫你开机。”
地上趴着的人一溜烟地爬起来,站在瑜伽垫上,抬腿绷直脚背,勾脚,向身侧给了两个踢腿,笔直,利落也游刃有余,腿还立在空中,腰部发力,俯身从茶几上捞过手机。
看着苗条柔弱的一个人,发力时,全身肌肉线条迸发。
白瑶捏着手机,摆动弄一下,屏幕怎么都没亮,缓缓放下腿,活络了一下脚踝,自顾自地说:“我说一天怎么都这么安静,原来给我关机了。”
手机开机,袁晴的电话比运营商的信息来得更快,想来一直在拨号,没间歇过。
她接过电话,主动澄清:“我什么都没干,”或许是心底有郁气要发,又或者是当着邵覃的面不想认输,她单手掐腰,开始阴阳怪气,“你可以当我有这贼心没贼胆,您晴姐手上的人我惹不起。”尾调扬得老高。
邵覃见她这副模样,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狐狸的景象——够不到葡萄的狐狸,只得拼命地用爪子挠葡萄藤。
电话那头沉默无言,白瑶脚尖点地,百无聊赖的在瑜伽垫上划拉着,倏地传出袁晴甜腻做作的声音:“瑶瑶~亲爱的~我的宝贝!”
白瑶没料到还能有这一出,浑身一颤,本就是虚虚握着的手机,差点直接砸到地上。
她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袁晴又道,“我本来机票都买好了,但我现在是真的没办法,我手里在藏区拍戏那个艺人,我前脚刚走,后脚就跟着跑了,过来就是为了盯着她的,现在到处都找不到人,我得去收拾残局,本来想说让邵覃回别墅的,结果他回国又被拍了,助理那边说,现在公司外边,别墅,连瑾柔家都到处是记者…..”
袁晴压根没给他说话的余地,气都不带喘地接着说,“你就多养一段时间,他吃很少的,基本也没啥娱乐活动,话也不多,你就当他是个透明人,”不过须臾,袁晴又换了一番面貌,从牙缝里挤出句,“实在不行,你叫他端茶倒水、做牛做马、洗衣做饭,都随意,你怎么开心怎么使唤…”语气风轻云淡,话里软硬皆施,一副破罐子破摔,彻底摆烂的态度。
通篇下来,潜台词就是:这个人反正不来接了,我就丢那了,剩下你自己看着办吧!
“呃,”白瑶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仅一个白天,袁晴宛如川剧变脸的态度,让她难以消化。
她细细思索袁晴说的每一个字,视线与邵覃在房间相撞,话她是听懂,但是?
??
白瑶反唇相讥:“我叫他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你确定?”
袁晴一噎,想来对邵覃有清晰的认知:“这些他都不行的话,”那头替他编排出最后价值,“他还有色相!”
白瑶目光将邵覃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他刚睡醒,睡前头上套着的干发帽已经取掉,几根头发不安分的支棱着,他气质独特,身上有种不完美的美,总恰到好处地惹出人的温情。
袁晴这最后一句话,她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皮相骨相都是少见的好看。
他眸子漆黑一团,伫立在门框下,像颗树心枯死,却强忍硬撑的空心树,房间里没开灯,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好像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
怜爱对于女人来说是致命毒药,崇拜和欣赏都不可怕,如果这两者间再添出怜爱,谁也不知道会怎样。
更何况,他现在的状态,她太熟悉了。
“哦。”白瑶淡漠回应。
袁晴似乎是没听清:“啊?”过了会,想到些什么,才刻意压低声音,隐约传来,是劝诫,“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和白瑶相处二十多年,太了解白瑶心底那片柔软会被什么触及,一方面她腾不出功夫来处理邵覃的事情是真,另一方面她的放任也是自己的私心。
邵覃太孤单了,这是他第一次开口说想要…
但他又太危险了,他像是一个黑洞,会把身边的人卷入一种难明的情绪中。
不是消极,也不是负面,更像是一种无法对抗的无力。
这种情绪,源于他的心从未有人真正走进去过,她跟邵覃共事很多年,邵覃对她很尊重,也很相信她,但这种无力感,她时常感觉到。
她害怕他,不仅因为他的出其不意,自作主张,更因为她从来不懂邵覃究竟在想什么。
“知道了。”白瑶随口应付。
袁晴还要说些什么,白瑶抢话,“你还要说什么,到底是放我这,还是你拎走?”
两个人像是在讨论个物件,几步开外,正在被讨论的那个“物件”,不置一言,隐隐勾起唇角,眼里干净纯粹的多了份笑意。
若是白瑶多留意两眼,便能看出他心情不错。
袁晴欲说还休,最终彻底放弃挣扎:“我这里有他的一张卡,他的钱共分了三份,一份在应该在自己那,一份在这个卡里,这段时间有什么支出,你可以从卡划,我等会把卡号和密码给你。”
白瑶像只被踩脚的猫,难以置信地叱责道:“卧槽,你们是公司是什么奸商,艺人的钱都把在自己手里?”
袁晴:“你自己问他,他自己那张卡的密码还记不记得!!”
袁晴激动的辩白,声音从话筒中漏了出来。
显然两个人都听见了。
白瑶无声地问邵覃:你记得吗?
邵覃认真地思索了一会,郑重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