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的几个连刚刚开进霍皮奥尔河口镇,立即把正在开群众大会的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战士们团团包围起来,第六旅旅长博加特廖夫跟沃罗诺夫斯基和沃尔科夫离开广场去开会。会议就在广场旁边的一座商人家宅里举行,会议开得很短。博加特廖夫连手里的马鞭都没放下,跟沃罗诺夫斯基问候过后,说:
“一切都很顺利。这要给你们记一大功。可是你们为什么没有能保住大炮完好无损呢,这是怎么回事?”
“太偶然啦!完全出于偶然,少尉阁下!炮兵几乎全是共产党员,我们解除他们武装的时候,他们拼命抵抗,打死了两名红军战士,然后卸下炮栓逃走了。”
“太可惜啦!”博加特廖夫把保护色制帽往桌子上一扔,帽箍上还留着不久前才撕掉军官帽徽的清晰痕迹,他用肮脏的手绢擦着剃得光光的脑袋和变成褐色的脸上的汗,微微一笑说,“好啦,这就不错嘛。请您立刻就去告诉您的士兵……叫他们交出全部武器。”
沃罗诺夫斯基被哥萨克军官的命令口气弄得心里不是滋味,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句:
“全部武器?”
“好啦,我就说一遍!我已经说过——全部,那就是说一点儿也不能留。”
“少尉阁下,要知道您和你们的总司令部不是都已经接受了不解除我们团武装的条件吗?怎么能这样呢?……是啊,我当然明白,机枪、大炮和手榴弹——这些我们都要无条件地交出来,至于红军战士的装备……”
“红军战士现在已经不存在啦!”博加特廖夫恶狠狠地翘起刮得光光的嘴唇,提高了嗓门,用拧花鞭子朝溅满污泥点的靴筒子抽了一下,说道,“现在已经不存在什么红军士兵啦,只有保护顿河土地的战士了。明——白——吗?……如果他们不肯交的话,我们会逼着他们交出的!用不着玩什么捉迷藏啦!你们跑到我们的土地上来胡闹一气,还有什么条件可谈呀!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条件可谈啦!明——白——吗?……”
谢尔多勃斯克团的参谋长——青年中尉沃尔科夫生气了。他激动地用手指头摸着黑呢衬衣硬领上的扣子,搔着乱蓬蓬的、像羊羔一样蜷曲的黑额发,严厉地问:
“这就是说,您认为我们是俘虏了?是这样吗?”
“我没有对你这样说过,所以你大可不必去瞎猜一气,惹人讨厌啦!”哥萨克旅长粗暴地打断他的话,称呼也改成“你”,明确地表示,跟他对话的人已经完全、直接地从属于他。
屋子里霎时一片寂静。从广场上传来低沉的喧闹声。沃罗诺夫斯基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趟,把指关节按得喀吧喀吧直响,然后把身上穿的草绿色保暖上衣扣子全部扣上,神经质地眨着眼睛,对博加特廖夫说:
“您说话的口气对我们是极大的侮辱,对您,作为一位优秀的俄国军官,也很不相称!我干脆告诉您吧。我们还要看看,如果您逼得我们不得不……我们就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对策。……沃尔科夫中尉!我命令您:到广场上去,告诉各级指挥人员,要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许把武器交给哥萨克!请您命令全团准备战斗。我立刻就跟这位……跟这位博加特廖夫先生结束谈话,到广场上去。”
愤怒像只黑爪子似的把博加特廖夫的脸弄得不成样子,他还想再说几句,但是他已经明白,话说得太过火啦,就压下火气,立刻完全改变了态度。他猛地把制帽往下一拉,手里一直还在凶狠地玩弄着拧花的马鞭子,意想不到地温柔、客气地开口说:
“诸位,你们没有正确理解我的意思。我当然是没有受过那种高等教育,没有在士官学校念过书,也许我没有把话说清楚。好啦,但是不要过于苛求嘛。要知道我们都是自己人哪!我们之间不应该闹意见。我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呢?我只是说,应该立即解除红军士兵中那些对你们和我们来说都是特别靠不住的家伙的武装……我指的是这些人呀!”
“要是这样那就请吧!应当把话说清楚,少尉阁下!再说,您自己也一定觉得,您刚才那种挑衅的口气,您的全部行为……”沃罗诺夫斯基耸了耸肩膀,态度已经逐渐和缓下来,但是话音里仍然带着还没有完全熄灭的愤怒,继续说,“我们自己早就想到,要把那些动摇分子和不坚定的分子解除武装,然后交给您去处置……”
“对对!就是这话!”
“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我们决定自动来解除他们的武装。至于我们的战斗核心,我们是要保存下来。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存下来!我本人或者这位沃尔科夫中尉,您跟他初次见面,可是您已经以‘你’相称……我们来负责指挥,我们一定能忠实地洗刷掉我们曾参加过红军的污点。您应当为我们提供这样做的机会。”
“你们这个战斗核心有多少人啊?”
“差不多二百吧。”
“好吧,就这么办。”博加特廖夫勉为其难地同意说。他站起身来,推开通向走廊的门,大声喊:“女主人!”等到一位上了些年纪的、披着暖和头巾的妇人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命令说:“拿些鲜牛奶来!快点儿给我拿来!”
“我们家没有牛奶,请您原谅。”
“大概,红党要就有啦,我们要——就没有,是吗?”博加特廖夫苦笑着说。
屋子里又是一阵尴尬的寂静。沃尔科夫中尉打破了寂静,问:
“我可以走了吗?”
“去吧,”沃罗诺夫斯基叹了口气回答说,“请您去命令他们,解除那些我们已经列在名单上的人的武装。名单在戈里加索夫和魏斯特明斯捷尔手里。”
沃罗诺夫斯基只是由于自己的军官自尊心被刺疼了,才不得不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就要重新考虑我们的对策”。实际上沃罗诺夫斯基上尉已经很明白,他的赌注是输定了,而且已经没有退路。根据他得到的情报,红军司令部从梅德维季河口镇派来解除叛变的谢尔多勃斯克团武装的部队随时就要到达。但是博加特廖夫也已经认识到沃罗诺夫斯基是个可靠的和绝对没有危险的人物,他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旅长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同意把团里的可靠分子组成一个独立的战斗单位。会议就此结束了。
而与此同时,广场上的叛军,却没有等到会议结束,已经忙着在解除谢尔多勃斯克团士兵的武装了。哥萨克们贪婪的眼睛和手早就盯上了团辎重队的四轮大车和两轮马车了,叛军不仅争先恐后去抢子弹,而且还抢红军战士的厚底黄皮鞋、皮裹腿、棉袄、棉裤和食物。有二十来个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战士看到哥萨克这样明目张胆地胡作非为,想要进行抵抗。他们中间有一个人眼见来搜他的叛军满不在乎地把他的钱包装进自己的口袋,就用枪托子照着这个叛军身上打去,并大声喊:
“土匪!你拿走什么啦?!还给我,不然,我就给你一刺刀!”
同伴们都支持他。愤怒的喊声响成一片:
“同志们,拿起枪来!”
“我们上当啦!”
“不要交出步枪!”
展开了肉搏战,抵抗的红军战士被逼迫到木栅栏旁边;叛军骑兵在第三骑兵连连长鼓励下,没用两分钟就把他们统统砍死了。
沃尔科夫中尉来到广场以后,解除武装的工作进行得更加顺利了。冒着倾盆大雨搜查了排好队站在那里的红军战士。就在离队伍不远的地方,步枪、手榴弹、团里的电话通讯队的器材、装步枪子弹和机枪弹带的箱子堆成了山……
博加特廖夫策马来到广场上,他骑在烈性大发、跳跃不止的马上,在谢尔多勃斯克团战士们的行列前面,向四面扭动着身子,威胁地把拧花鞭子举到头顶上,喊:
“大家听我讲话!你们从今天起就要跟可恶的共产党员和他们的军队打仗啦。谁要是一心一意地跟我们走,就会得到饶恕,谁要是执迷不悟——那就是他的下场!”他用鞭子朝那些被砍死的红军战士一指,结束说。死尸已经被哥萨克们剥得精光,只剩下一件内衣,堆成了难看的、被雨淋湿的白肉堆。
红军战士的行列中响起了一阵低语声,但是没有一个敢大声说一句反对的话,没有一个敢搞乱队伍的行列……
到处是一群一伙的哥萨克步兵和骑兵在乱钻乱窜。他们把广场团团包围起来。在教堂围墙附近的小土坡上,架起了几挺漆成绿色的、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机枪,张开大嘴,对准了红军战士的行列,机枪护板后面已经蹲着淋得精湿的哥萨克机枪手,准备射击……
过了一个钟头,沃罗诺夫斯基和沃尔科夫按名单挑了一批“可靠的人”。共有一百九十四人。这支新编的部队被命名为“第一独立营”,当天就调到别拉温斯基村附近的阵地上去,从顿涅茨方面调来的红军第二十三骑兵师的几个团正在从那里发动进攻。传闻,红军有两个团正向暴动地区挺进:贝卡多罗夫指挥的第十五团和由大名鼎鼎的米什卡·布利诺夫指挥的第三十二团。这两个团在前进途中,接连击溃了阻拦他们的几个叛军连队。其中有一个是霍皮奥尔河口地区某个村庄仓促布置在那里的一个连,被全部消灭了。博加特廖夫决定派沃罗诺夫斯基这个营去抵挡布利诺夫,在战斗的洗礼中考验一下这个营的坚定性……
其余的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战士,有八百多人,都被沿着顿河徒步押往维申斯克,——完全按照叛军总司令库季诺夫给博加特廖夫的信中规定的办法执行。派出三个骑兵连,配备了谢尔多勃斯克团的机枪,沿顿河岸边的山岗对他们进行监视。
博加特廖夫在离开霍皮奥尔河口镇之前,到教堂去做了祈祷,神甫刚刚念完祈求上帝赐予“笃信基督的哥萨克战士”胜利的祷告词,就走出了教堂。传令兵牵过马来。他骑上马,把留驻霍皮奥尔河口镇部队的一个连长招呼到跟前,从马上探下身子,附耳低语说:
“对共产党员要严加看守,比守卫火药库还要严!明天早晨,派可靠的押送兵把他们送到维申斯克去。今天就派骑使到各村去通报,咱们押送的是些什么人物。老百姓自己会审判他们的!”
布置完毕,他就策马而去。